裴珩心口钝钝地疼了一下,浑浊不清的涩味在胸腔随烈酒蔓延。
篝火边笙歌起舞,绵延大帐和星火与银河辉映。
那光芒间,恍惚如裴简清澈隽雅的笑眼,遥遥俯瞰着他们,温柔而宽泓。柔章帝姬仰头望了望璀璨夜空,起身高举酒碗,朗声道:“干杯!敬英雄们!”
兰雅笑着道:“敬先帝!敬哥哥姐姐们!”
“盛世永昌!”顾少爷和胥锦一碰,上前道。
“敬先帝!万古不朽!”
吕厄萨、燕云侯和裴珩举起酒碗,在漫天星河的苍穹下,昔日被裴简庇护的少年已成长为顶天立地的英雄,一代又一代人的传承下,生生不息。
第51章 北乱
Cao原的夜晚静谧, 篝火渐渐弱下去, 人们醉了困了, 纷纷各自散去,各处都有醉得七倒八歪的人, 干脆就幕天席地睡得沉沉。
胥锦指挥侍从把几人送回帐中安顿,便抱起裴珩走回那顶雪白的圆帐, 两人并肩盖着一张毯子,胥锦在寂静中听着裴珩的呼吸声,慢慢闭上眼。
顾少爷始终睡不着,趴在燕云侯胸口,借着蒙蒙透进来的月光,仔细端详花重俊美的脸,看了好一会儿,鼓起勇气凑过去, 在他唇边亲了一下, 继而茫然地发了会儿呆。
他还是睡不着,起身出了帐子, 低着头慢慢地走到营外河边,看着水里的月亮。
小皮靴踏在Cao地上, 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兰雅走近,跳到青色的大石头上坐着, 看不出醉了还是清醒。
“公主怎么不休息?”顾少爷抖了抖衣袍, 也坐到石头上。
“想起故乡了。”兰雅笑了笑, 她眼里映着水中月亮倒影,如同河水映着天上月亮。
顾少爷沉默片刻,问:“公主不就是安克图部的人么?这里不是故乡?”
兰雅低低地笑了一声,而后抬起手,指向某个遥远的方向:“不,我的故乡在那儿。”
“我很小的时候,Cao原上有七个部族,还没有成为一体。我的部族毗邻达尔罕山脉,山上终年积雪,山下如春。后来……后来有一天,另一个部族带兵压至,我的故乡没有了。吕厄萨经过时,把我带回来。”兰雅道。
她裹着靴子的小腿悬空晃啊晃,微微侧头一笑:“那天,他们驾着战车、骑着战马,上万漆黑流箭燃着火坠入城里,他们来找传闻中无尽的财富,那些在传言里绚烂耀眼矿藏,有鎏金的色泽……”
“鎏金矿脉?”顾少爷惊异地道。
兰雅点点头,夜风抚过她乌黑的发丝。
“兰雅,该睡了,不要再想。”裴珩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顾少爷绷紧了背脊,回头看去,见到裴珩长身玉立,月光下眉目如画,似有醉意,又格外清明,不知何时过来的。
兰雅恍若未闻,在青石上望着月亮,喃喃道:“可是,裴珩。”她略生硬地缓缓念出这名字,头渐渐低垂,“你知道吗,我们的土地上,根本没有那些矿脉。”
“我们的土地上,只有开不败的曼尔玛花,大捧大捧在山坡上、帐子前,姑娘们鬓边,多漂亮啊……”
“可他们踏平、烧毁了整座城池,杀死九万人。那些人提着刀剑,在马背上暴躁地谩骂,愤怒至极。他们愤怒什么呢?铁骑来了又去,像是甚么都没发生过……”
裴珩低声道:“兰雅,你喝醉了。”
兰雅仿佛沉浸在梦魇中,兀自说道:“可我的故乡,我的族人们,又算什么呢?从春天开到来年的曼尔玛花,又有谁会在意?”
“裴珩。”她抬头,眼里满是泪水,“达尔罕山脚下的花儿,可再也不会开了。”
裴珩长叹一口气,上前在兰雅后颈轻轻一捏,兰雅闭着眼睛倒在他怀里。裴珩对顾少爷道:“去找胥锦,在他那里休息一晚。”
顾少爷仿佛才回过神,他对上裴珩深邃的目光,只觉得整个人都被看透了一般,不由猛地一震,紧攥的五指松开,低垂着眉目道:“是。”
裴珩将兰雅送回公主大帐,而后穿过寂静的营地,到燕云侯那里。他脱下华服锦袍,换上一身黑色的修身夜行服,燕云侯与他同样的打扮。
“不该让兰雅和亲。”裴珩淡淡道,“虽然安克图部没有参与,但吕厄萨带她回来时,她已经记事了。”
燕云侯道:“木已成舟,大燕若推拒这位公主,她往后就艰难了,去燕国,还有我们在。”
“顾少爷究竟是怎么回事?”裴珩问,“国仇家恨,灭族之痛,他听了反应很大,但一直忍着。”
燕云侯的手一顿,只道:“他已经忘了,我……或许是我的错。”
裴珩没有多问,随手抄了一柄长匕首,燕云侯带着贴身佩剑,两人趁夜潜出大营,吕厄萨将备好的马匹交给二人,目送他们消失在暗夜远方。
顾少爷依言去找胥锦,钻进帐子里,胥锦招呼他过来躺下。
“胥锦,我听说这里从前有七个部族,如今只剩下六个。”顾少爷道。
“嗯,兰雅公主的部族被……吞并了。”胥锦犹豫了一下,自己也不知为何,没有用“灭族”这个词。
“是谁?谁做的?”顾少爷问。
胥锦道:“纥石烈部,当今大汗王出身的部族。”
顾少爷沉默了好一会儿,问:“兰雅肯定会恨汗王,可吕厄萨与汗王的部族交好……”
胥锦感觉他声音渐渐低下去,情绪有些奇怪,便伸手给顾少爷盖好毯子:“睡罢,王族的事情没法用爱恨解释,今天是朋友,明天就是敌人。”
“侯爷和王爷去哪儿了?”顾少爷有些困倦,迷糊道。
“去办点事。”胥锦拍拍他,“睡罢,醒来就见到他了。”
天亮前,裴珩和燕云侯回营,身上染了淡淡的血腥气,燕云侯抱着熟睡的顾少爷回帐,裴珩解下一身夜行服,侧过头看见枕着双臂注视自己的胥锦,笑笑道:“在想什么?”
胥锦勾起嘴角,直言不讳:“想看王爷穿铠甲的样子。”
裴珩低笑,拿起s-hi巾布擦身,裹了件单袍坐下:“过些时日罢。”
胥锦未等他系好衣带,便伸出手臂拦腰把人带到身边躺下,侧身搂着裴珩,掌心擦过裴珩微敞衣襟下的胸腹皮肤,感受到他夜里骑行疾驰以及剧烈打斗后轮廓清晰的肌r_ou_:“怎么样?有人集结兵马要闹事?”
“你……”裴珩微微一抖,却没有阻拦胥锦乱摸的手,默许般由他抱着自己,“大汗王的二儿子和小儿子不合,他们统领着各自手下部族,已暗中调遣大批兵马慢慢地集结,不知打算往哪打。不过除非自己人跟自己人打,否则定会破坏联姻。”
“得再等等?”胥锦轻嗅裴珩后颈的气息,忍不住把他抱得更紧些,手指一碰到裴珩的皮肤,便不由得想起那大片刺青图腾,顷刻燃起一股冲动。
裴珩克制着,呼吸微微颤动,攥住胥锦不安分的手:“等他们整装待发再兜头收拾……胥锦,你不打算睡了么?”
胥锦停下手,过了一会儿问道:“我想对你做点什么,但……我觉得那会伤害你。”
裴珩一愣,继而意识到胥锦恐怕对那事的细节并不知晓,都说鲛人x_ing y- ín ,他大概是自古以来最纯情的鲛妖了。
裴珩一贯开起玩笑来没个边儿,他转过身扣着胥锦的手,轻轻捏住他下巴,打趣道:“该担心这事的是本王,放心吧,到时让你‘喜极而泣’,哭出一把珍珠来,好不好?”
“就这么惦记我的泪?”胥锦忍不住笑,他的确不知道那事具体该怎么做,但本能告诉他,他是上面那个,于是把裴珩扯进怀里搂紧了,不动声色地柔声道,“你是主人,想做什么我不都得听话么?”
裴珩呼吸紧了紧,他和燕云侯往返疾驰了一夜,靠在胥锦暖融融的怀里,通身疲惫都涌了上来,低声模糊地嘤咛几下,没意识到自己恶趣味的玩笑已经引发了胥锦认真的思考,迷迷糊糊睡着了。
翌日一醒,已是日上三竿,营帐不远处露天架着锅子煮羊n_ai和牛羊r_ou_,火上还烤着一只皮焦r_ou_嫩的r-u羊,油脂香气四溢,本该最最悠闲的时候,晒太阳喝酒吃r_ou_,但裴珩和胥锦是被吕厄萨隔着帐子叫醒的。
“王城出事了。”吕厄萨低声地简明扼要道。
两人飞速地起身收拾,一边系外袍衣带一边随吕厄萨往主帐走。
大帐周围已经肃清,士兵严密看守,燕云侯和柔章帝姬已候在里头,兰雅满脸担忧。
“是大汗王,今晨忽然遇刺,中了毒箭,昏迷不醒。使队也遭到牵连,但没出人命,现在部族王军已经封城,宿卫营又出了问题,整个王城已经被挟制。”吕厄萨道。
“有人浑水摸鱼?”燕云侯道。
裴珩沉吟片刻,道:“王城什么情况?”
“不是从外包围,而是从内挟制,所有大臣贵族几乎都在那里,各部族已经调集兵马准备援救自家主子,眼下都只能静观其变。”吕厄萨道。
北疆的大人物几乎都成了人质,王城里头随便死几个,就能立即引发一场大乱,这里的兵权布置与燕国不同,各部族都掌有相当的实力,这回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