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道:“昨夜去探,二王子与六王子调动兵马各有六万,他们先前不敢闹出大动静,辎重粮Cao只能一点点转移,但还是大量囤积调集。这番贮备,明显不是冲着近在咫尺的王城,至少是要进犯到燕国北境,一举打破两国联姻。”
燕云侯道:“两边都不是小动作,王城的事他们未必有精力做,很可能有第三方参与。”
那两位王子一向是朝中主战一派,去年底屠了北境三城,此次两国一旦联姻,大汗王为了邦交大业,便不能重用两人。部族王位争斗素来残酷,二人决计不会束手待毙。
士兵来报,在吕厄萨跟前单膝跪下:“回禀大世子,王城围城兵马约一千,宿卫营半数跟着反了,城内王公贵族已被控制,分裂数派,都在试图往外传递消息命部下来援,尽数被截下,这次恐怕是最后一次传出信报。”
吕厄萨沉声道:“安克图部有三百死士、五万部族军队。王城今日有宴会,重要人物应当都在宫中……得从外攻城,与皇宫内部接应。”
燕云侯见他意欲调兵勤王,劝道:“死士最好留下至少一半保护兰雅,部族兵马更不可尽数调离。”
“可派死士潜入王城,先救出使队,再想办法避免臣子贵族死伤。”胥锦道,“使队若出问题,两国联姻必得推后,朝中若出内乱,咱们也未必能如期回去。”
裴珩想了想道:“吕厄萨,你出一百死士、五百部族兵马,加上我身边二十玄甲卫、三百大燕王军,保住王城里头的人命,再清剿反贼。余下人马全部按兵不动,以防二王子和六王子异动。”
燕云侯收束衣袖,接过裴珩扔来的兵马符,笑了笑道:“在下没带人手,不好意思干看着,就自己上阵带兵罢。吕厄萨,朝中可有特别顺眼和特别不顺眼的?我帮你留意收拾收拾。”
吕厄萨哭笑不得:“不必了,尽量别死人,如果赫连家死了人,那便最好让沮渠氏也死点,人数差不多就行。”
兰雅一直在旁不说话,她其实很乐见大汗王去死,这个人对自己好,不代表能抹消灭族之仇,但看在吕厄萨面子上没幸灾乐祸。
柔章帝姬随手高束起满头青丝,起身道:“我随你去,女眷宫妃们就算救下来,你也没力气应付,任凭将军亲卫出面,也都得头大。”
燕云侯正有此意,闻言感激不尽,朝柔章一抱拳。
众人配合默契,仿佛一瞬间回到当年共同北征的时候,只是如今再无先帝荫庇,少年们已经褪去青涩无措,变为成熟稳重的国之栋梁。
两人清点人手便出发。裴珩召来昭武军副将卢霆,看了看吕厄萨,道:“王城事发突然,但有燕云侯在,两个时辰足矣解决。二王子和六王子既已准备充分,待到两个时辰后王城解围,他们多半还是要照计划南下进犯。咱们务必要将之拦在莫浑关外,否则昭武大营烽燧一燃,两国还没联姻,就直接开战了。”
卢霆眉头紧皱:“王爷,在下可立即调拨北大营第六军部兵马来援,沈公子若从中周旋,正当值的第四、九、十一军部也可立即发兵。”
裴珩摆手:“不可。叫你来,就是特意说此事,虎符我已交出,绝不可调动你和金钰麾下兵马。只传消息回去,让沈霑命第九军部和十一军部备战,斥候探查范围扩大至莫浑关外,我与吕厄萨在后方配合,前头让他们该怎么打怎么打,不必请候我命令。”
卢霆欲言又止,满脸都写着对裴珩归营掌军的盼望,吕厄萨和胥锦、顾少爷都感受到了那份望眼欲穿。
裴珩见他失落,笑着道:“我不去,但有一人,他的命令便如我命令,你写信给沈霑,让他带着去。”
众人俱是惊愕,没有反应过来,但见裴珩望向胥锦,揽着他往前一步,朝卢霆做了个手势,笑道:“这位是青玉殿入赦武者,青玉武者掌有特权,在外凡遇敌军进犯,可代行将军令。五万人马以内集结出兵、调运辎重不必请示。”
胥锦深深看了裴珩一眼,裴珩朝他微笑,眼中俱是信任。
卢霆反应过来,立即取纸笔写了封简信,盖了自己的将印呈给胥锦:“沈霑公子想必知道大人是谁,这文书权当佐证,大人入营只需出示武者紫金佩即可。”
胥锦听到沈霑的名字,不由与裴珩相视一笑,初见时裴珩便借用沈霑身份,如今便能见到本尊了。
昔日笑言,今日不想竟成了真,胥锦取了青玉殿武者武服,裴珩把照夜白牵来给他,胥锦翻身上马,弯下腰与裴珩拥抱,裴珩低声感慨道:“我的将军。”
胥锦心头一颤,柔声道:“等我。”
而后策马离去,照夜白长嘶一声,绝世良骏势不可挡,绝尘奔向昭武营。
第52章 千军
卢霆前去布置昭武军和王军, 坐镇部族大营。裴珩转头看向乖乖坐着的兰雅和顾少爷,笑着对顾少爷道:“待会儿和公主随卢霆去帐中待着, 若非万不得已不要用灵力伤人,否则有损修为,于你身子不利。”
兰雅撑着下巴郁闷地道:“王爷,从前我是个丁点大的小孩儿, 只能留在帐子里看你们来了又去, 杀敌议战,如今竟还是这样,怎么就没有长进呢?”
吕厄萨揉揉她头发:“我们东征西战, 不就是为了世上多些你这样的人么,安安心心度日,永远不必惶惶, 不必长大。”
兰雅吸了吸鼻子, 笑笑道:“哥哥说得对……我今日觉着, 王爷跟先帝可真像啊, 站在舆图跟前,简直就像当年他排兵布阵的模样。若他知道你们今日都能独挑大梁,想必心中宽慰得很。”
裴珩闻言有些出神,吕厄萨也沉默了片刻,裴简早已不在,但终有一个少年活出了他的模样, 庇护着他所庇护的土地。
两人相视, 不由淡淡一笑。
两位北疆王子狗急跳墙, 纠集兵马,一旦不能成功挑衅大燕边境,便很可能转头把目标扎向兰雅公主和安克图部族。吕厄萨提前疏散了部族的人,清点五万兵马,召集部族将领。
大帐已成为临时指挥中枢,他与裴珩商议后,将五万兵马全部交由裴珩统帅,自己则率领三百昭武军前往各部族领地安抚探查。
“就这样把你的人马交给我了?”裴珩送吕厄萨到帐外。
“怎么,需要担心什么吗?”吕厄萨笑笑。
裴珩召来一名士兵,让他送一套甲胄来,道:“若我用你的兵马围了王城,再调集昭武军北上,趁众部内乱一举平了北疆,你当如何?”
吕厄萨撞了他肩膀一下:“我当俯首称臣,佩服王爷终于变得心狠手辣,为名垂千古不惜牺牲数万不该牺牲的x_ing命。”
裴珩大笑,吕厄萨拍拍他肩膀:“走了,家里老小都托付给王爷了。”
裴珩回帐,对安克图部众将领微微颔首,问候了一句,便单刀直入在舆图旁分派兵马,讲解布阵战术,将领们来不及质疑询问,只得立即进入状态,听到后头也没有可质疑的了,心服口服领命各自下去。
小兵送来一套将军铠甲,裴珩脱掉外袍开始换铠甲,鱼鳞甲护肩闪着细碎寒光,他扣好护臂,水墨般的长发高束起,穿以玄铁簪,瘦削如玉的面庞竟生出一股凛冽。
入帐复命的将领见了他一怔,继而低头迅速禀报,裴珩简单答复过,又走回舆图前静静沉思。
下午的阳光斜斜照进大帐,细小尘埃勾勒出光的形状。他素日里锦衣轻裘,面色苍白,身形放松就显出病弱风骨,如今披甲,真正是传闻中睥睨捭阖的昭武军最高统帅的模样,背脊如枪,清瘦的脸部轮廓被铁甲寒光映得分明,半点缱绻也不复存。
远处沉重的马蹄声缓缓震动大地,斥候来报,裴珩把目光从舆图上移开,不紧不慢站好,伸手拿了头盔走出大帐,迈入炽烈阳光下:“出兵!”
士兵得令策马奔去,裴珩吹了声口哨,一匹骏马应声而至,他翻身上马,回头看了眼兰雅和顾少爷安顿的方向,便一夹马腹,穿过遍地雪白帐篷,如一支利箭出了大营。
他几乎没有减速,经过营外整装沉肃的北疆铁骑阵列,喝道:“中军在前!”
裴珩一骑当先,安克图部重甲骑兵应命追随,大军开拨,如暗色的岩浆奔涌而去。
沿着达尔罕山壁,河水湍急,重甲军和轻骑兵的队伍y-in沉沉蔓延到很远,裴珩一人一骑现身于山岭蜿蜒处,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冷色。他堪堪挡在十几万铁骑前方,如一笔锋利的水墨。
“两位王子,这是要去哪儿啊?”裴珩笑吟吟道。
“瑞王……”二王子迟疑了片刻,不知归隐已久的裴珩做的什么打算,试探着道,“北疆六部的家事,瑞王就不要c-h-a手了吧”
裴珩离得不远不近,战马静静地站着,他道:“二王子说笑了,在下看那后头跟着的粮Cao辎重,怎么也不像要解决家事,倒像要远游。”
六王子登时色变,低喝道:“瑞王殿下这是要多管闲事了?”
裴珩低下头笑笑,控缰缓缓让到一侧:“不必紧张,在下只是路过,既然殿下急着走,本王就识趣不拦了。”
两位王子y-in沉地看着他,十二万大军竟在裴珩一人面前不敢妄动,如此僵持了一阵子,二王子才抬手下令,大军重新启程,并悄无声息进入备战阵型。
裴珩好笑地让到一边,而后做了个“告辞”的手势,竟直接策马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潇洒背影。
二王子手下斥候来报,说未发现任何异动。
但六王子很快意识到,安克图部沿线的斥候去了就再没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