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一双有力的手臂拢住他,耳边低沉的安慰渐渐驱离噩梦。
裴珩昏昏沉沉,恍惚回到九重天的往生轮前,一方寂灭池水映着漫天云霞,浩荡云雾万里之下是无尽东海水境。
他听见一个声音缓缓地问:
“承胤上神,你可知‘慈悲台’?”
“你可知世间最美的鲛珠为谁而化,又落在何处?”
“你可知……慈悲台下,究竟有没有来世……”
裴珩感到肺腑痛彻,心口划过一把利刃,嗔痴寂灭之苦涌上喉头,他胸口窒闷,猛地睁开眼,胥锦被他紊乱的呼吸心跳扰醒,深邃黑沉的眸子望着裴珩:“怎么了?承胤,不舒服么?”
裴珩用力地呼吸,凤目潋滟着一层水色,他仿佛在看一尊随时会碎去的琉璃,茫然眼神中尽是惶惑。
胥锦猜他是做噩梦了,想了想,伸手把裴珩揽紧,轻轻拍他后背:“都好好的,没事了。”
裴珩声音有些颤抖,问他:“什么是‘慈悲台’?”
胥锦一怔,道:“似乎……似乎是九重天一处禁地。”
“真佛无相,万法慈悲,为何要禁?”裴珩道,“既是慈悲,又为何避忌?”
胥锦苦笑,拿这大宝贝没办法,哄道:“别急,若真想知道,我帮你打听。”
裴珩总算在他怀里镇定下来,伴着漫长的药力安稳睡去。
胥锦松开裴珩,起身走到帐外,天y-in沉沉的,大汗王今日忙着治伤驱毒、处理家务事,吕厄萨一时间也回不来,安克图部的男女老少陆续带着熏r_ou_、玛瑙、r-u酪来,想感谢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都被近卫好声好气婉拒了回去。
胥锦走到马厩,亲手给照夜白卸了甲,仔细检查战马全身,确认没有什么伤口才放心。
雨声淅淅沥沥,Cao原被覆雨幕,天光昏沉。
白色大帐内,燕云侯除去铠甲、单衫,露出肌r_ou_紧实的上身,俊美冶媚的脸上面无表情,他身上有一道箭伤,是宫中一位侯爵夫人惊慌下非要往他身上扑,害他被绊住后挨了一箭。
这张祸水脸,成也败也,都是这张脸。
顾少爷狠心咬牙给他剜除箭簇,迅速上药包扎,眼泪都快出来了:“看着就好疼啊。”
燕云侯一腔余怒顿时消散,忍不住一通笑。
顾少爷的眼泪被他笑得汹涌起来,纱布打结后,袖子在脸上擦了擦,坐到一旁不理他了。
“想什么呢?”燕云侯慢条斯理收拾了药膏纱布和沾了血的巾子,转身坐下看着他。
顾少爷白皙灵动的侧脸低着,整个人骨架纤细而薄,象牙雕成的一般。
燕云侯注视了一会儿,抬手把柔软的黑发别到顾少爷耳后,低头在他耳畔轻吻,捏着他下巴,一直吻到红润的唇上,指尖擦去他眼角的泪痕:“天天哭。”
顾少爷看着他,每次看着他的脸就心慌意乱,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侯爷,我从前跟着那个南疆小王爷,他……他死的时候提起过我吗?”
燕云侯松开手,拿起锦袍穿上,衣带未系,胸膛劲瘦肌r_ou_线条毕现,缓缓道:“说过。”
“他说什么?”顾少爷眼睛又红了。
“临死的时候,说他不该打你。”燕云侯微挑的眼角近乎醉人,思索片刻,俯身扣住顾少爷手腕压下来,边吻他边解他衣袍,“我拔剑时,他说他后悔了。”
“……说他不该留你在身边。”燕云侯身披的锦袍垂下,微凉的触感拢住顾少爷,话语低沉,似有无尽克制,又有无尽的放肆,他们肌肤相贴,燕云侯一路亲吻下来,有力的手握着他修长纤细的小腿,以侵略x_ing的温柔覆身,“说你是无辜的,要我带走你。”
顾少爷浑身的火被他点燃,背脊几乎无力,心中却酸苦,眼泪不住地流:“他……”
“他说,是你赢了,他到底知道……什么是心疼。”燕云侯亲吻他的眼睛,“你呢?恨不恨他?恨不恨我?”
顾少爷望着他,摇头低声呜咽:“我……怎么会恨你……”
“不是爱他爱得死心塌地么?”燕云侯将他揽进怀里,注视着他的眼睛,“都想起来了?”
顾少爷却不发一言,手臂环上他肩头,扬起脸主动轻轻地亲吻他,像是某种默许的交付。
燕云侯微滞一瞬,而后低头深深吻下去,烛影摇曳,隐约可听见小少年似诉似泣的低吟,帐外雨声淅沥,一直下到深夜。
自打听见“慈悲台”三个字,胥锦心里就是一阵乱。
他不记得,真不记得。
但他很不喜欢这三个字。
胥锦淋着雨穿过林立的大帐,空气冰凉,Cao原上漫无边际的雨幕,雨水坠入克鲁伦河,无声细密洒落在Cao甸子和长坡上,浑厚云层低低蔓延,帐中一方小天地,灯火安谧。
他微一催动灵力,驱散身上潮冷s-hi气,脱去武服外袍,换了柔软细滑的白色绸衣绸裤,径自躺进裴珩身边的毯子里。
他轻轻搂住沉睡的裴珩,感到手臂下的腰身真是很瘦,骨骼分明修长,又柔软,却带着一股无形的韧。
没有任何杂念,他心里有种风雪夜归人的宁静。
就这样渐渐入梦。
而这一夜,同样的往事无声呼啸过他们的梦境——
起初是黑暗中,一丝清浅脆响,如玉碎之声。
第54章 鲛珠
那是两人在云府海境道别后不久, 裴珩回九重天闭关,泓明上神给裴珩设立护法结界,与世隔绝。
灜西府内总是寂静,白狄站在裴珩闭关所在的大殿外, 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一枚扶桑花形玉佩,温润和雅的光泽, 内里有灵力流动的痕迹, 封印着符咒。
他前些日子拾到这扶桑佩, 因与裴珩有过节,没有还回去。
白狄走到裴珩平常居住的殿外,灌注灵力, 封了一道符在里头, 将那扶桑佩狠狠往殿内一扔,听得一声清脆玉碎, 关上殿门转身离开。
凌虚殿内,诸神之间隐隐争吵起来。
“恶法境魔物扰动, 此刻再不制止, 一旦出事, 又将是一场三界浩劫!”
熙娆神女冷冷道:“众妖魔被一鲛妖征服统领, 一旦出事, 若妖界跟着反扑, 可比上古一战更加惨烈!”
天帝沉吟许久, 问:“泓明, 你有何看法?”
泓明上神道:“座下徒儿承胤正在闭关, 他一直对那鲛妖颇为信任,魔界的事,根源不在于鲛妖,无论谁统领,魔海都一样会越聚越强。”
“魔海是天地所成,灭不得,只有从万魔身上下手。”
熙娆神女道:“以上古一战来看,要屠万魔,必得先斩妖主,曾经的斩妖使已经陨灭,如今……”
胥锦已至恶法境三日,魔海如一片黑色漩涡悬浮于荒野上方,万魔如滚滚乌云围拢在周围,被魔海搅得蠢蠢欲动。
魔海是世间天长日久的怨忿所化,至为怨毒,不少魔物向胥锦冲来,挥舞着利爪想将他撕成碎片,已意识不到这是尊主。
胥锦手中迦修戟泛着蒙蒙光芒,倏地横挥而出,裹挟着强大灵力瞬间在魔海四周布下结界,阻止一切魔物再接近。
结界内格外宁静,胥锦凝神,腰间佩戴的扶桑佩却忽然一震,而后碎裂开,脆响格外突兀。
胥锦心脏骤然一紧,扶桑佩是一对,可感应彼此主人的安危。
裴珩出事了?
大殿内,凝神闭目的承胤神君忽然眉心微动,似是感应到什么。
胸腹一痛,灵脉瘀滞之下,他蓦地强行中止闭关,立即调息敛气,将经脉混乱的势头压下。
裴珩踉踉跄跄起身,从闭关处离开,赶回自己大殿,意识到上次寂灭池水对自己并非没有影响。
他动了私情,动了凡心,有了不该有的念头。
那名忽然指责他的神侍说他对师尊泓明有意,实则是猜错了人——此刻他满心都是胥锦的模样!
寂灭池水没有立即反噬,但他对别的人到底有了心思,后患竟就这么根植下来。
裴珩赤足跌跌撞撞往殿内走去,昏暗中跌倒,手心按在碎裂的扶桑佩碎片上。
他心腹剧痛,意识已混沌,来不及反应,只见碎片间升腾起一个陌生灵阵,竟直逼向他心口。
裴珩一身霜色衣袍在昏暗中鲜明,他痛苦地蜷缩在空旷大殿内,肺腑如焚,心中不由控制地戾气丛生,杀念轰然而起。
……走火入魔的前兆。
靠着理智硬生生逼自己不动,裴珩神元动荡,明白自己已撑不住,艰难地起身,往灜西府外去。
得去找泓明上神,找师尊。
他低哑地唤着“师尊”,意识糊涂中又唤“胥锦”,可沿路寂静,整个九重天几乎空了一般。
跌跌撞撞走到一处,他隐约听见有人谈话。
“诸天宫已经召集众神,号令神军,准备往恶法境去诛杀万魔。”
“这一代可是有妖魔道主,此战比起上古一战还要……”
“那是自然,第一个就要杀那鲛妖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