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江南吗?”裴珩问。
“你若去,我就想去。”胥锦朝他弯眼一笑。
这一笑,将裴珩心里的顾虑全都一扫而空。
一旦想清楚,裴珩便利落起身,与胥锦雷厉风行入宫去。
西陵卫和青玉殿武者尽忠职守地将明德殿守得固若金汤,裴洹显然也在斟酌,还未下令围住孙雍商府邸,但今日他没去向太后问安,也没让皇后来见自己。
兰雅虽说未被禁足,但弗含宫仍是处于半封闭状态,贵妃短时间内不会轻易露面了,这么一转眼,裴洹竟然有种孑然一身的感觉。
西陵卫没有拦瑞王,裴珩和胥锦直接入殿面圣。
裴珩开门见山:“陛下,臣思量许久,愿自请往江南一趟,几处仓廪也该到巡查的时候了,愿为陛下分忧。”
皇上心里正酸苦,胡思乱想着茕茕孑立的不易,闻言苍凉地道:“皇叔一离开,孤再京中可真是孤身一人了。”
裴珩着实看着他惨兮兮的,知道他是难得抒怀胸臆,却说不得有点想笑,裴洹叹了这么一句,但到底算是个好皇帝的苗子,很快把注意力放回正事上,思忖了一阵子道:“你去也好,本想着让陆眷卿去一趟来着,你去也好。”
正巧燕云侯觐见,花重走路总是悠哉的调子,拱手一礼:“陛下,臣来请辞行,也该往南疆返程了。”
皇上脸上又是一沧桑:“爱卿也要走啊,哎……”
花重:“?”
裴珩笑了笑:“陛下莫要伤感,年节时候应当就能重聚了。”
“要么这样吧,燕云侯和瑞王一道去,顺路做个伴得了。”裴洹咳了几下,脸色不大好,摆手示意无碍,继续道,“就以巡查四省仓廪的名义,明儿把钦差令给你们,一道去。”
裴珩左右听着有点秋游的意思,他和花重凑到一块儿就总是这样。
胥锦仔细看着皇上,总觉着不对,原本不打算开口的,此时道:“陛下气色不好,不如让御医和温大人再看看。”
“整天糟心事不断,气色哪能好。”皇上摆摆手,“什么养气活血的药,一碗接一碗的喝,喝完更堵心。”
皇上不想看大夫,谁也不能按着他把脉,众人只得作罢,纷纷道“陛下保重龙体”退了下去。
“我瞧皇上心事重重的,跟昨天的皇后那表情简直如出一辙。”胥锦道。
“他们两个都不容易,从小小年纪就都按着旁人的心意活着,很多地方的确很像。”裴珩道,又看着胥锦,“江南是好地方,这趟过去必不白去。”
“十里烟花风流之地,让人流连忘返,有机会就带我去。”胥锦似笑非笑道。
“哎那是自然,不光是这等俗的,雅的也有,你……”裴珩点头赞道,而后忽然觉得那话别有深意,并且很耳熟。
片刻后想起来,自己前世曾跟胥锦说过这话,那时候承胤神君很是跳脱,还给胥锦把秦楼楚馆之地吹得天花乱坠,前世他一个神仙,也只是路过瞥了一眼而已,说出来纯粹是逗人家。
没想到被记到今天。
裴珩摸了摸鼻尖,打哈哈道:“说什么呢,江南文人墨客最多,这回淘几件好东西给你。”
第59章 离京
皇上做了决定, 只跟裴珩和燕云侯知会了一声, 未在朝中宣告此事,只待他们启程才正式下谕令, 为的是防止有心人趁乱见风使舵做手脚。
他们有三天时间做准备。
这三天里,孙雍商没有被关入诏狱, 皇上对他的言谈态度甚至没有任何变化。他依旧如常地上朝、办事、递折子, 太阳落了才从兵部南院出来,坐轿回府,同僚们也未有任何异色, 甚至下朝后经过瑞王身边, 两人还寒暄几句。
与此同时, 瑞王府打包行装, 燕云侯打包顾少爷。裴珩府里在准备行李, 金钰他们一贯提倡轻装简从,亲自把东西一件一件加加减减剔整利索, 宫里悄悄送来几罐裴珩爱喝的御品茶,一并装进去。
万事俱备, 可皇上这几天脸色愈发不好,竟渐渐病起来。裴洹从小就是个很省事的孩子,虽说身子文弱, 但打小不怎么生病, 这一病就把太医院又吓翻了, 偏偏没什么特殊症状, 无非是没精神、脸色差, 时常头疼没胃口,整个人消瘦得很快。
三殿司的人一直牢牢守在皇上身边,衣食住行皆仔细查着,断没有谁能下手害皇帝。
“太医查不出究竟,温戈也只说不清楚。”胥锦对裴珩道,“都含含糊糊的,是真不知道还是一起隐瞒了什么?”
裴珩这几日也净觉着皇上的言谈语气有微妙的躲闪,兴许背后在准备什么事,但究竟什么事情会让皇帝不得已苦苦隐瞒,裴珩一时也说不准。道:“若真查不出什么病,那谁也没办法;若他们是刻意隐瞒,必定是皇上的意思,总归顺其自然罢。”
当世名医圣手都为皇家效力,但生死是很公平的事,人不会因为自己的皇家血脉就能逃脱生老病死的束缚,裴洹如果真得了罕见难查的病,谁也没有办法。
裴珩当然放心不下,但圣意已决,总得有人帮皇上去做事,他不走也得走。太后因孙家的事憔悴一场,又因皇上生病心忧不已,甚至几次传召瑞王过去,裴珩好一通劝说才能让她服下一颗效力不怎么持久的定心丸。好在,恰逢数日未露面的贵妃兰雅终于从弗含宫出来,反倒成了唯一陪在裴洹身边的人。
临行当天,朝会上,大臣们变着法儿地拍马屁,劝谏皇帝保重龙体,各个慷慨激昂才华横溢起来。
裴洹边咳嗽边宣告瑞王南下巡查事宜,底下众人登时一惊,各自脸色精彩得很,安国公不愧是Cao包,还在纳闷儿,想开口罗嗦几句,孙雍商则已经满脸发白沉郁无比。
裴珩和燕云侯就这么上前当众领旨,两道潇洒俊逸的身影施施然辞别陛下,直接出发,宫门外就是整装齐备的车驾。
这么一招措手不及的奇袭,朝会之后,孙雍商奉命单独留下,大殿内闲杂人等一退,西陵卫从y-in影中现身,收了他手中象笏,径直将他捉拿。
明德殿空旷高大,御阶之上的裴洹因病而显得有些形销骨立,一身龙袍,居高临下,底下人瞧不清楚天颜,竟恍惚有种先帝的气势。
君臣遥遥寂静一瞬,孙雍商嘴唇微动,到底没说一句话,他眼里略有浑浊,混杂着复杂的恨意、溃败和早有所料的平静,裴洹虚虚抬起手,手指扬了一下,西陵卫就此将孙雍商带下去。
秋日的皇宫大殿外,宽阔广场上日照朗朗,天高云淡地拂过一阵风,孙雍商的背影夹在西陵卫武者中间,仿佛一代世家逐渐瓦解的碑石。
裴珩和燕云侯出宫,自崇武门外与随行车马会和,胥锦掀开帘子,伸手去接裴珩,燕云侯上了后面的马车,顾少爷正喝茶吃点心悠哉无比,笑嘻嘻道:“走啦。”像是要去游玩的小孩子。
“侯爷,咱们去江南做什么?跟王爷一起抓贪官污吏么?”顾少爷看着刚坐下的燕云侯。
燕云侯端杯饮了口茶,转头看见顾少爷嘴边点心屑,取了旁边的帕子给他擦拭干净,顾少爷清澈的眼睛就那么望着他,燕云侯目光闪了一下,伸手把他抱到自己怀里坐着。
“事情有王爷去办,咱们秋游。”燕云侯的手指沿着顾少爷的下巴、脖颈往下,指尖一勾,将他的衣带挑开。
“燕云侯既然一起去,自然要做事的,咱们秋游。”裴珩滤了茶,车厢被清香充斥,他跪坐于案几前,墨发垂在肩后,一支白玉簪半束起发,身姿清雅。
胥锦坐在车厢一侧,大剌剌靠着,长腿伸展搭在那,目光含笑望着裴珩:“就这么直接去?你们要对付谁?想必那些人也想好了对策。”
“自然要暗渡陈仓。”裴珩说,“江南第一风雅的老爷,名叫柳司景。”
马车出城半日,京畿周遭一段深邃峡谷间,山峦纵横,密林如黛,当马车离开此处后,车内主人已然消失。
四人悄然从幽径换马,往东南行三里路,那里另有车马等候,由此金蝉脱壳,摆脱各方的窥探。
一路上他们避开所谓“必经之路”,走的尽是山清水秀之地,裴珩和燕云侯对于燕国各处地形风俗几乎知无不尽,走到哪里都轻车熟路,胥锦十分怀疑,两人不是为了避人耳目才绕路,纯粹为了游山玩水。
及至接近扬州的时候,他们在一处村镇落脚,这镇子在一处临江山原,从水岸山脚到半山,村落屋宅都以竹子建造,样式极似南疆的高脚楼,但此处没有那么严重的瘴林毒虫之患,屋子离地不甚高。一般房舍都是青砖黛瓦,这种屋宅与山林融为一体,在扬州一带很罕见,
此处离扬州只有不到五里远,却颇有世外桃源之感,车马入镇子,在蜿蜒铺展于山坡的竹楼间穿梭,两旁时有村民和小孩子好奇来看,清秀的姑娘们抱着洗衣盆站在江边石板道上朝这里看,彼此交头接耳,笑语悠扬。
顾少爷也好奇地朝马车外看,与众人目光对上,所见皆是友好淳朴的笑容,竹舍碧林掩映山岚间,他不由感叹道:“侯爷,这是什么人间仙境?”
花云侯失笑,当年带他进宫,也没听他有这么高的评价,顾少爷实在是地地道道的南方妖怪,骨子里就更喜欢江南。
车马停驻于一处竹楼围院内,早有几人候于此处,两名面容和善、身形利落的中年管家模样男人以及几名年轻男人和老妇,见裴珩便一揖施礼:“公子,远道来辛苦了。”
胥锦眉毛一抬,看向裴珩,裴珩示意众人免礼,几人便问候了胥锦、燕云侯和顾少爷,各自去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