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眼血丝的抬头,正对上冷言冷语的道长坚定罡正的眼神,叶无名眼眶通红,水气朦胧,眯着眼睛问道:“叶玄羽……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布满水气的的眼神只一瞬,手中的手腕猛的挣脱,叶玄羽整顿衣冠,脸上从容不迫,刚才的慌张与动情都一晃而散,缓缓说道:
“叶无名,我是你师父。”
天罡正气的仙门名士,匡扶叶氏的道家弟子,执掌殷墟的傲雪风骨,那个不知冷暖的道长又回来了,叶玄羽提起衣角,淡淡的说:“我去拿药”随即便转身离开。
冰冷的夜,如雪般寒霜的月,刺骨的寒风,一盏忽明忽灭的灯,叶无名一个人呆呆的站在书房,望着一地的“正”字,心如万般刀剑千刀万剐,忍不住要张开嘴呼吸,眼前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
叶玄羽啊叶玄羽,神鬼亦有心,你的心呢?
那一r.ì在柳门坟地,江家女儿低声倾诉:我知他是鬼,只要能同他在一起,我便甘愿。
盈盈环绕,久不能散。
叶玄羽再也没来过书房,叶缘和叶无之轮换着给叶无名换药。叶无名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往r.ì里再痛也不皱眉头的人整r.ì紧锁眉宇,往r.ì里最喜欢c-h-ā科打诨的人却突然惜字如金起来。
叶无之无意间说与叶玄羽听,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道长却缓缓皱上了眉,连一句冷漠的“哦”都没有说出口,张开嘴即是一声叹息。
秋风卷着落叶掉落在殷墟洁白光滑的白玉地面上,郁郁葱葱的山峦也变得金黄一片,殷墟仙宫孤傲而独立的耸入山峦之间,是人间遥不可及的仙境。
叶无之端着药碗推开书房的门,在叶无名伤临近痊愈的时候,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走了。他终于还是下了山,不用打赢他的师傅,不用学会启棺,也不用翻越据说里面的人出不去的那道凌霄门,因为叶无名知道,挡住他的从来都不是要打赢那仙风道骨的师傅,从来都不是要潜心学习的启棺,更不是那道平淡无奇的凌霄门。
高高在上的殷墟未曾因为叶无名的离开而改变什么,叶玄羽还同往r.ì一样,早课,晚课,打坐,入定,辟谷,教授心法身法,步法剑力。他还是那个冷面冷语,不食人间烟火的道士,还是那个穿着一丝不苟的仙门名士。
只是从没有人注意到,叶玄羽白衣外层的灰纱角落有一个小小的缺口,用浅灰色的线缝制得整整齐齐,每一个针脚都平坦整洁。
秋夜寒凉,点着微弱的油灯,油尽灯枯,再缓缓点上,犹如殷墟山上平淡无奇的r.ì子一般,r.ì复一r.ì的重复着,忽而听见房顶上传来零零散散的瓦片声,叶玄羽心里微颤,匆忙放下手里的书想起身看一看,却被几声猫叫又生生退了回去。
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一个九年都一心想要下山的人,终于有一天随了自己的心愿还会在回来吗?指尖徘徊在无数个正字的纸张上,摩挲于最后一个残缺没有写完的正字,端正利落的每一个字却停在了最后未写完的那一笔,大概此生再也没有机会补完了。
叶玄羽从没想到,原来自己也有终r.ì不得安眠的时候,殷墟少了那个混世魔王本该更加清静,他却十分不习惯这种清静。因为再也没有人偷玉华池的锦鲤烤着吃,再也没有人在打坐入定的时候发出偷笑声,再也没有夜半时分书房屋顶的瓦片声,再也没有吵着要听故事而撒泼打诨的人,再也没有那句冷凉如水的夜晚,紧紧握着他手腕深情的说:叶玄羽,我喜欢你……
殷墟入了冬,漫山遍野的白雪将本就隐藏颇深的白色仙居完全覆盖,隐世的仙居显的更加孤独寂寥,长廊中偶尔奚落传来的脚步声仿佛可以划破天际。叶无藏端着一壶冒着白气的茶盅朝叶玄羽的书房走去。
轻轻叩响木门,里面的人没有回应。推门而入,叶玄羽呆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树上零散站立的几只鸟,眼神空洞涣散。
“师父,茶来了”轻轻唤一声,叶玄羽仿佛回神一般收起刚才的眼神,树上的鸟也相继飞走,拍落下的雪随风飘散。
“嗯”
“今r.ì大雪,还上课吗?”叶无藏轻声问。
“不用了”打开茶盖,抿一口茶,叶玄羽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已经亭亭而立的叶无藏,想当年他也不过七八岁便入了殷墟,几年光影他已经是青年模样。
“叶缘最近的功课如何?”叶玄羽突然问起叶缘,叶无藏略有些惊讶的回道:
“平平”
“你最近功课如何?”
叶无藏恭敬的低下头,谦逊的说道“尚可”
叶玄羽点点头,殷墟众弟子中,叶无藏的各项功课向来最佳,又为人谦逊,叶玄羽很早就说过颇看好这位弟子做殷墟执掌,但他心中有惑,是因为叶缘。
“你是我的大弟子,我望有朝一r.ì,你能执掌殷墟”
忽然得到赞誉,叶无藏将头又底下几分:“师父谬赞”
“叶无名走了”叶玄羽淡淡的说“叶缘心不在山上,终究有一r.ì也是要走的”
叶无藏眉心微皱,没有回话。
将手中的茶盅盖轻磕边缘,发出瓷碗摩擦的声响叶玄羽缓缓说道:“若你希望有朝一r.ì能执掌殷墟,人间种种,都需要抛下”
“弟子知道”
“我不想你逼迫自己,但师傅希望你能明白,毕生所求,是为何物”
这话叶玄羽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他生来是殷墟的弟子,九岁便执掌殷墟,一头洁白如雪的银发便是他注定成仙的标致,天赐的仙风道骨,抛不下的责任,生生捆入骨髓的枷锁,注定无缘的七情六欲,他叶玄羽一生所求,只能是这冰冷孤傲的白色仙居。
“今r.ì不必上课了,外面下雪了,你们去打雪仗吧”
叶无藏以为自己听错了,几十年如一r.ì的殷墟从来没有打过雪仗,没有堆过一个雪人,如广寒宫一般整洁孤寂的殷墟仙居和自己的师傅一样不近人情。但今r.ì光亮温暖的yá-ng光似可以暖化殷墟仙居房顶的雪,也照亮了眼前从来无情的叶玄羽。
直到冬天渐去,ch.un意来临的时候,叶缘下山了,叶玄羽对她没有任何要求,只因为她说,毕生所求,不在殷墟。
“你如何想”叶玄羽曾经问过叶无藏,紧握双手的叶无藏将头埋的很深,沉默良久,还是缓缓道出“弟子愿执掌殷墟”。
人之所向,众生百态各不相同,知道自己要什么就好。叶玄羽点点头,看着身前的挺立的男子,不由的想起,曾经那人也是这般年纪,一身黑衣,顽劣不堪,却对于自己所求,从为变更。
第9章 第八章
盛ch.un时节,叶玄羽终于又开始下山伏妖了。
终南山下的丰裕村时而会丢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孩子手里的拨浪鼓,甜食铺子里的几颗糖,糊了一个晚上准备明天拿去放的风筝,刚刚包好放在柜台的竹笛一转眼便了无踪迹。都不是值钱的东西,但丰裕村的村民却时常受到这种困扰。
“谁家的贼孩子手欠的很,总是有事没事就偷些小玩意”茶馆中的歇脚的大叔喝着大碗茶对道长道来“等我们抓着他的,先照屁股上打两巴掌,再送去祠堂跪几天,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偷东西”
叶玄羽听的仔细,嘴上不说,心中却心如明镜,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手贱的贼孩子,丰裕村中丢过东西的人家,都隐隐透着一丝妖气,还有一股野兽皮毛的腥味,尤其是那甜食铺子里最常丢糖果的那层抽屉里,还留着一根灰色的狼毛。
丰裕村就坐落在终南山脚下,后山广阔,盛ch.un时节,漫山遍野的野C_ào莓颗粒饱满,红红绿绿铺满一地,硕大的槐树亭亭如盖,树荫遮住半边yá-ng光,稀稀落落透过繁茂的树叶挥洒下来,树下一匹灰色银毛的狼正打着酣睡,连道长靠近的脚步都没听见。
“你这么睡,不怕我把你猎了拿去做狼皮围脖”叶玄羽用剑捅一捅那卷曲成一团的狼,睡意正盛,那狼睁开眼睛盯着叶玄羽看了一会,换个姿势又继续睡下,半晌,才懒洋洋道:“我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妖,我怕你作甚”
叶玄羽放下手中的剑,盘腿坐在那狼的身边,从身后掏出一个水壶喝了一口,方才道:“那丰裕村的东西可都是你偷的?”
“嗯”夹杂着睡意,囫囵答道。
“东西呢?”
“玩玩就扔了呗,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口气轻松,毫不在意。
“东西不算贵重,但你整r.ìS_āo扰村民,怕也是影响你的修为”叶玄羽说完,那狼睁开眼睛看了一会,随即周身发出灰色的光芒,化身为一个身着灰色衣衫的少年,叶玄羽看他的样子也不过修了几百年,不算什么道行颇深的妖,化身为人的年岁也不过十来岁,灰色的短发利落干净,右侧有一缕长发垂至锁骨,金色的瞳仁清澈见底,被透过叶片的yá-ng光一晃,瞳仁立刻缩小,显得金色的眼眸更加明亮。
那男子缓缓爬上叶玄羽盘着的腿,一只手放在叶玄羽的腿上撑着脸,从下而上端详了他一会缓缓才道:“我又不想成仙,要这修为做什么?”
“于妖而言,百年不算久,但也不易,你既修了百年,为何不想成仙?”叶玄羽从上而下看他。
那狼仿佛思量了片刻,随即道:“成仙有什么好,太寂寞”
叶玄羽的眼中闪过一丝情愫,从前也有人这样说过,成仙有什么好,太寂寞,还是人间潇洒自在。
“那怎么不转世为人,以你的修为,做仙不足,做人足矣”叶玄羽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