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狼撑着脸,望向远方,思虑片刻才眯着眼睛说:“有人跟我说,人世太苦,不想做人”
“那你想做什么?”叶玄羽问他。
“就在我这终南山做个闲散的j.īng_怪,潇洒自在”
顺着他的眼神望向远方,层层云间笼罩苍茫大地,世间万物朝夕亘古不变,人间晨钟暮鼓,仙界一r.ì百年,冥间y-in冷寂寥,做人有做人的好,做妖有做妖的好,只要能从中寻得片刻安宁,岁月如梭,安然静好。
那狼叫晓楼,叶玄羽后来时常来看他,每次都会从甜食铺子买些糖果来,偶尔也会带些孩子喜欢的玩具,泥人,陀螺,翻花绳,男孩女孩的玩具一概不分,叶玄羽也不太懂得这些玩具的用途,只是一股脑的买,晓楼也欣然接受,唯有一只蛐蛐笼,晓楼特别喜欢,藤C_ào编成的蛐蛐笼巴掌大,顶上有一颗南红珠子,抓了几只蛐蛐放在里面,偶尔会发出几声叫声,晓楼整r.ì揣在怀里,没事就拿出来听一听。
“往后别偷了”叶玄羽放了几锭银子在他手心“要什么用这个买”
“知道了”晓楼漫不经心的答应着,撅着屁股在C_ào丛里抓蛐蛐。
“你整r.ì在这山上听蛐蛐叫还没听够,我以为你最不喜欢这个”指了指他怀里的蛐蛐笼子,叶玄羽说“我以为你会觉得这个多余”
“谁说我是自己听的”认真仔细的爬在C_ào丛里,鼻尖都要碰到沾满青C_ào香的泥土,如一个虔诚的信徒“我是抓给别人听的”
“给谁听?”叶玄羽问。
“多余问,我又不会告诉你”猛地上前双手一扣,扣住一只肥大的油葫芦,这种蛐蛐叫声最大,晓楼心满意足的将蛐蛐放进笼子,那笼子里已经满满当当装了一笼,蛐蛐脚登着脚,头按着头,互相挤在一起,叫声响亮。
“他那太冷清,有这个热闹些”晓楼从不说他口中的人是谁,但只言片语中叶玄羽知道,那是一个跟殷墟一样清冷的地方,但幸运的是,那地方的人认识一个同叶无名一样热情如火的人。
从前叶无名也喜欢将任何事情都弄出些动静,连走路都喜欢用鞋踏拉着地板发出摩擦的声音,或者是将他的长刀拖在地板上走,刀尖摩擦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叶玄羽因为这个说过他很多次,但他总是心不在焉的一笑,一遍的嘴角翘起,扬着眉道:殷墟太冷清,我不弄出点响声,都不知道自己还活着。
可如今的殷墟就跟晓楼形容的那地方一样,没有叶无名的殷墟:死气沉沉,晓楼这样形容那人住的地方,叶玄羽心中想,大约从前,叶无名也是这样认为。
满天星辰,明月高悬,叶玄羽再见到晓楼的时候,他似乎年岁又小了许多,如果之前见他用人类的年岁大约十七八的样子,现在也就十五六的束发少年,身上的妖气也少了许多,修为所剩无几,最喜欢的那只蛐蛐笼子也不见了。
“你这是偷了哪位仙家的道观,让人打回原形了吗?”叶玄羽问。
晓楼用手搓搓鼻子,玩世不恭的说道:“这一世活得不好,自己摔死了,重活一遍”
百年修为的j.īng_怪如果死了入冥界轮回至少能做个人,但这狼妖仿佛就跟妖杠上了,从修一遍还做狼妖。
“做个人多好,至少来世能修个好人家,做个少爷,也不用天天担心虎豹,不用担心被猎”
“我要想享清福,何故不修成仙”那狼妖躺在叶玄羽盘着的腿上,望着满天星斗说:“人死了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那汤难喝的很,我喝不下”过了许久,他方才道:“留一丝修为能自己选个出身,就够了,还做妖”
满天星辰明亮闪烁,洋洋洒洒布满深蓝如许的天空,晓楼躺在叶玄羽的腿上,许久说道:“臭道士,说不定有朝一r.ì,我想成仙,得来求你,你帮不帮我?”
叶玄羽低头望向他那双金色的眼眸说:“你自己为何不修?”
抬头看见叶玄羽一头的银发,晓楼缓缓说道:“那人说,一千年太久,他与我,只求朝夕”
但朝夕如何能够啊,如果能和你在一起,一千年都太短,我贪得无厌的,想要天长地久。
“妖x_ing贪婪”叶玄羽掷地有声的给晓楼下了结论。
晓楼用手卷着叶玄羽白色的发,曾经也有人这样卷着他的发,嗅着一抹淡淡的墨香说,叶玄羽,我喜欢你……
低头看向眼前看似玩世不恭的少年,眼神里一片愁绪,大约在几年前,望向那个黑衣少年,他的眼里也是这样一片看不透的忧愁,如今叶玄羽道是懂了几分。
“你要成仙我如何帮你?”
“我想要你的仙骨”放下手中缠绕着的发,金色的眼瞪上叶玄羽冰冷的脸。
“痴人说梦”叶玄羽按下晓楼的头。
那一身天赐的仙骨,是殷墟上仙的标致,是殷墟的未来,也是叶玄羽的枷锁,曾几何时,有一位黑衣少年闯入他的梦里,用热情似火的眼神求他丢下,他却无动于衷,一生所求,从未变更,怎么可能会将这一身仙骨拱手于人。
重新躺好的晓楼望着星空许久,“前些r.ì子我听说,有人闯入蓬莱,盗了一件宝物,你看看,我果然是个好妖,都只会偷些j-i毛蒜皮的东西”
叶玄羽也抬头望着天上的星空缓缓说:“蓬莱哪是一般人能闯的,这么不自量力,若不是逼不得已,定不会去送死”
“或许有朝一r.ì,求你仙骨,我也是逼不得已”晓楼小声喃喃,仿佛是说与自己听的。
我必不会将仙骨拱手于人,但有朝一r.ì真的退骨成人,也一定是逼不得已,叶玄羽心中默默道来。
自此,仙门名士的叶玄羽没事就会下山启棺,时常也会去找晓楼谈天一番,这个修为尚浅的小狼妖身上有叶无名的影子,尤其是那种异想天开的劲头,偶尔在叶玄羽的眼中,会将他们看成一人,便渐渐的不用在长夜漫漫的晚上,独自摩挲着写着正字的纸张上流连忘返。叶无名已经走了,叶玄羽会自己寻求这种平衡。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终有一天,这种平衡被打破了。
“师父!师弟回来了!”叶无藏知道殷墟山上禁止疾跑,但还没来得及认错,便看见叶玄羽与往r.ì截然不同的急冲出门。
那个熟悉的身影,那张熟悉的脸庞,叶无名一身残破的黑衣,发丝凌乱,身上布满已经干掉的血迹,嘴边却还淌着丝丝血痕,踉踉跄跄的站在凌霄门外,一仰头,却依旧是一脸桀骜的笑。
“你回来了”忍住内心的波澜,冷面冷语的道士淡淡的说。
“给你”叶无名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扔向站在门里的叶玄羽。
打开沾满血迹的包裹,里面竟是发着微微红光的磐石玉璧。
叶玄羽忽然想起,上次见到晓楼时他说有人闯了蓬莱,盗了一件至宝。叶玄羽当时还嘲笑那人不自量力,原来叶无名的心病,在这里。
抬眼望去,叶无名全身伤痕,竟无一处好地方,胸前一道极长的疤痕触目惊心,半跪着的身躯想踉跄的站起来,却因为没有力气而倒下。
“师兄!”
“别过来!”
叶无之焦急的想出来搀扶,却立刻被叶无名喝在了门内。
用他的长刀挣着地面勉强站立,胸口一阵憋闷,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点点血迹撒在殷墟光洁的地面上,一片触目惊心。
从小长大的师兄弟皆是一脸焦急的心疼,各个都想冲上前来扶一把,叶无名抬头却看到面无表情的叶玄羽,他依旧是那个冰冷的眉眼,冰冷的银发,明明内心早已焦急如火,明明会去将晓楼当做是自己的叶玄羽,仍然压抑着一心的挂念,冷若冰霜的看着他。
慢慢的一边嘴角翘了起来。
叶玄羽啊叶玄羽,原来你情愿背着着枷锁也不愿痛痛快快的做一回人,原来弃如敝履的狗命也不能换来他一丝怜悯,原来你情愿看心上人在你面前肝脑涂地也不能正视自己的心。
叶无名身形晃动,笑着放下他的长刀:“你们都是这凌霄门里的人,今r.ì谁也别出来,而我,也绝不会再进去”用刀尖在地下狠狠划出一道横线,长刀划动坚硬的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殷墟万年如一r.ì的寂静,仿佛划在了叶无名的心上。
“叶玄羽,你听好了,从今天起,我欠殷墟的,我还清了”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说得清清楚楚:“从今往后,江湖再见”拖着长刀的少年决绝的转身,从袖口里掉落的一片合欢花,早就干枯轻如羽毛,随风飘落在叶玄羽的脚前,不知是无意间掉落,还是有心丢弃,仿佛将那r.ì在柳门镇石桥下面,深情的望着叶玄羽背影的叶无名一起丢弃了。
于是,叶无名还是那个桀骜的叶无名,叶玄羽还是那个冰冷的叶玄羽。
划在他们之间的线,如同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终究这一天,那个最想下山的人,决绝的走了。多少次午夜梦回,叶玄羽都历历在目这一幕,曾几何时他以为这一天到来的时候,自己可以坦然接受,以为是自己亲手放进包裹里几个馒头,作为师父安抚着说一句:自己在外,多加小心。以为可以亲自送出凌霄门,再看一眼回头朝他挥手的少年。
却没想过,原来分离的这一天,如此决绝。
第10章 第九章
那天午夜,叶玄羽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见了江家女儿,梦见了柳门墓地里那书生样子的男鬼,他梦见那男鬼对他说,他要走了,他的娘子过的很好他便放心了,奈何桥前不必相会,愿她天长地久,长命百岁。在清晨快醒的时候,他梦见叶无名拖着他的黑金长刀站在自己面前,用那刀在地上狠狠的划出一道,火光崩裂,渗出黑色的血浆,叶无名站在那道鸿沟的外侧皱着眉望向自己的眼流出黑色的血泪,忽然地动山摇,叶无名的脚下坍塌,整个人随塌陷掉落,叶玄羽匆忙伸手去够,只抓到衣角,却看见叶无名用长刀割破被叶玄羽抓住的衣角,狠狠的说:从今以后,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