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旁趴着一只肥兔子,埋着脑袋吃草。
这回不需洪绡说话,相思便运起轻功,无声无息地向兔子靠近。
那兔子咀嚼的动作一停,伏在脑袋上的耳朵倏忽竖起,绿豆大小的黑眼珠子四处查探,终究落在溪对岸的洪绡身上。
洪绡将金默放下,因着溪水的滋养,这里的草甸又软又厚,直如天然的地毯一般。金默这样躺着,想来也不致太难受。
相思飞身越过溪涧,衣袂带动的风响却惊了兔子。那兔子一弹而起,肥胖的身子似乎并未阻碍它的速度,宛如闪电一般猛地窜逃开。
相思不甘心,向着兔子逃窜的方向直追过去。
那兔子大抵也知道倘若直线逃窜,跑不得几步必被眼前的人类捉住。因而东跑一步,西跑一步,前后左右地乱窜。
相思虽然毒术医术都极厉害,可拳脚上头就不大灵光了。给周遭的石块枯枝磕磕绊绊,一时竟将那肥兔子奈何不得。
洪绡一面解着金默身上的碎布条,一面看着相思给兔子戏耍,笑得开怀。
可那碎布彻底解开之时,洪绡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雪白的衣衫上头,左肩处一团血污尤为瞩目。
不单是身前,背后也有。
显是给人用利剑刺了个对穿,因而留下的伤口。
而且因这一路逃亡的颠簸,原本已经干硬的血迹又有些濡湿,鲜红的血液向着四面蔓延开。
洪绡小心地挑开金默的衣襟,那一片衣衫与血肉已经紧紧相贴,若要揭下来,不费一番心思是不行的了。
可若要置之不理,现下正是盛夏,伤口发炎得快,拖得越久于金默就越发不利。
左右并无什么趁手的工具,洪绡拾了一片尖利的石块,却突然想起一事,放了回去。
洪绡伸手探到金默腰间,在她腰带上摩挲寻找一阵,可那腰带软趴趴并无异状。倘若此时旁人从远处看,只见得洪绡扯着这昏迷女子的腰带,只怕要将洪绡当作登徒子呢。
那柄锋锐无匹的软剑呢?
难道是在争斗中掉落了?
这样的理由不无道理,既然找寻无果,洪绡也只得叹口气,少许遗憾地放弃了。
毕竟那可是一柄罕见的神兵啊。
洪绡执起石片,在溪水中洗净,又在岸旁的卵石上磨了磨,总算有些能用的模样了。
将丝绢吸足了水,洪绡这才小心翼翼地掀开金默左襟,白瓷一般细腻光洁的肌肤与干涸暗红的血液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洪绡专注地将衣裳与肌肤分开,丝绢轻轻擦拭,将一片片刺眼的血块溶解擦净。
这样顺利的进度总归有个尽头。
褪至肩头的时候,昏迷中的金默突地微微一颤,那一片肌肤也随着洪绡的拉扯沁出血来,这显是金默的伤口所在了。
洪绡这时候看来有些不擅长应对这样的情形,大抵腹中的饥饿加剧了手臂的疲软,她的手掌确确实实在不停颤抖着,额头沁出汗来。
“洪绡。”
相思总算抓住了兔子,被拎住耳朵的肥兔子四肢不断的蹬跳,可惜相思抓得稳当,它可一些逃生的机会也没有。
洪绡定了定心神,用已经有些发干的丝绢拭去额头的汗珠,惭愧笑道:“原想替金姑娘处理一番伤口,可惜手艺还不到家。还是吃过饭,由相思大夫妙手回春罢。”
相思低下头道:“我……试试罢。”
洪绡疑惑道:“你不会吗?”突然又恍然道:“唉,我倒忘了!那歇一些时候,仍是我来吧,你帮我封穴止血。”
洪绡这才想起,一丈红虽然医术了得,对见了血的皮外伤可向来不会有耐心去处理的。她仗着一身毒术了得,也难有人近得她身去,受的伤自然也就少了,更何况是那样血淋淋的伤势。
即便是有几次走了背运,给划了些浅浅淡淡的刀伤,也是由洪绡来包扎的。一丈红既然不擅长这样的本事,相思从前自然也不曾学过了。
比起一丈红,时常与暗器机关为伍的洪绡,也算是久病成医了罢。
不过当下还是先补充体力最为紧要。
所幸随身带着的燧石头一天并没有被相思取走,洪绡拢了些枯枝点燃,将清理干净的兔肉架上炙烤。肥滋滋的油落在火里,劈啪作响。
相思头一遭看到这样的情形,在洪绡以锋利的石片划开兔子皮肉时,她表现出十足的好奇,定要洪绡教她。
洪绡一面指导着她怎生握住,怎生使力,一面笑道:“这就地取材的本领,你师父不曾教过你?”
相思摇头道:“不曾,师父从前只让我呆在书房与药房之中,从不让我外出。”
洪绡亦是诧异:“一丈红这样严苛?”
相思的眼中倒影出闪烁的火光,轻声道:“师父并不严苛,是我学得太慢,她心里焦急。”
洪绡知她向来乖巧,只怕一丈红再凶再恶,她也是一副乖乖听任的模样。心头不由得愈发怜惜,柔声道:“好姑娘,从前辛苦你了。”
相思却执意地又摇了摇头,道:“师父待我极好,只是恨我不争气。她想要待我学全了本事,就带我一同来见你。”
洪绡见相思护师心切,便不再与她议论此事。但心里确实觉得这孩子受了苦头,因而抚着她的额头叹道:“好姑娘。”
相思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她,闪烁着想要辩解的灼热。可那些话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化作了一声轻巧的叹息。
这时候,浓浓的肉香已经弥漫在四周。洪绡起身去查看食物,并没有看到相思这一幕的异常。
因挂念着金默的伤势,这一顿饭吃得有些急促。洪绡与相思毕竟是两个女子,细嚼慢咽很是斯文,一只兔肉剩了大半。
腹中既然有了存粮,休憩片刻,气力也恢复了许多。洪绡洗净丝绢,复又去为金默清理伤口。
这一回她总算狠了些心肠,也不顾金默在昏迷之中也疼得紧蹙着眉头,咬牙将衣裳与血肉扯开来。
金默半身白衣已经给鲜血染透,若不是相思在一旁不时出手点穴止血,手法精妙,只怕伤口还不曾发炎,就要因失血过多而香消玉殒了。
待得白衣给彻底剥落,洪绡一口长气舒出,突然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一软,竟而直端端跌坐在地。
相思见得洪绡不对劲的时候,就要伸手扶她。洪绡看得分明,落下时艰难地唤道:“先救金姑娘。”
洪绡身无内力,在这样专注与紧张之下,早已有些体力不支。因而最后这一拉,气力把握便有些力不从心,将金默的伤口又扯裂开,鲜血泉涌而出,倘若施救不及,那可就当真成害命了。
相思硬生生僵在原地,她的身子不由自主以洪绡为先,可洪绡话中却要她去救那个受伤的女子。
眼下的确金默的状况更为要紧。
相思终究转向金默,在她肩头的穴位连点,那血登时缓了下来。相思又从自己的小包裹中取了小鼎,将里头的一格药粉取了出来,洒在伤口周围。
那药粉很是见效,眼见着金默的伤口的血流越来越缓,后来果真停了。
洪绡这时候也从地上站起来,柔软的草地上摔一跤,也不大疼。她单是一时心疲力竭,身子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浑身发软仍有些使不上气力,歇一歇,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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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亡(二)
用孝衣将金默裹住,洪绡小心地取了金默的白衣,到溪水里淘洗。
这一回相思倒是蹲在两步开外的对岸,默默地看着洪绡,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抢上来帮她做事。
溪水之中飘过一片血污,随着溪水的波浪逐渐变得浅淡,终究消弭。
“这样的白衣瞧着潇洒蹁跹,可清洗起来,那就是一件麻烦事。”洪绡的手掌浸在水里,随着她淘洗的动作,水面漾起一圈圈波纹,“从前读《侠客传》,最为倾心那一身白衣的落拓侠士,后来去的地方多了,才晓得敢整日里白衣翩然的,决计是颇有资财的人物。除非那所谓的落拓侠客白日里潇洒恣意,到夜里苦哈哈的清洗这一身的脏污,也是辛苦。”
相思双手横在膝头,下巴抵住手臂,神情恹恹。
洪绡不闻相思回应,因而抬首去看她。见她这般模样,担忧问道:“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相思无精打采地点点头,垂了眼帘,阳光透过睫毛间的缝隙落在眼睛里,将水莹莹的瞳仁映得更加通透,好似日出时分的海水,粼粼金光闪动,蓬勃的朝气之中分明又铺陈出无尽柔情。她隔着膝盖指了指心口的位置,闷声道:“嗯,心不舒服。”
相思这般模样,撒娇与无赖各占了一半。
洪绡从水里抽出手,指尖拨开落在眼前的一缕额发,笑道:“你是瞧上了哪家的公子哥,这样牵肠挂肚?”
相思压着手臂,不依不饶地摇着头:“哪家的公子哥也不喜欢,就是心不舒服。”
洪绡见相思这模样,总算有了些同龄孩子该有的稚气,满心欣慰起来。大抵是这几年在外头跑得惯了,也不曾经受过三姑六婆耳提面命,更没有相夫教子的念头,洪绡从未意识过,寻常女子十五六岁早已嫁为人妇,到了相思这样的年纪,多也身为人母,早不见得稚气了。
洪绡一面打趣相思,一面仍不忘将手里的衣裳仔细清洗。上头的血色浅淡了许多,余下的颜色顽固地附在上头,好好的一件白衣,染着浓淡不均的浅淡血迹,再瞧不出原先的颜色了。
洪绡折下一枝粗树枝穿过湿答答的袖子,挂在一处低矮的树干上,衣裳上斑驳的污迹仍有些碍眼,可以眼下条件,也无可奈何了。
金默还不曾恢复意识,蹙着眉头睡得不大安宁。她的面目本就端严,纵使这般合着眼,也总有一种拒人千里的清冷。漏在外头的一小片肌肤阳光照射下,白得显出几分通透来,莹润细腻的质地,好似上好的羊脂白玉,令人不由得生出几分想要靠近的贪婪。
洪绡扯起外袍的一角,露出金默一小截儿肩膀。金默的肩膀比寻常女子要显得宽厚一些,却并不粗蛮,肩头的线条修长紧致,就像是能工巧匠雕凿一般,也是极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