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灵惨然一笑,只当洪绡胡乱说些话宽她的心:“两个女子?”
“在大一些的城里,许多青楼女子往往相互倚靠,好似夫妻一般相偎相守,谓之对食,她们之间的情谊,未必就比男女之间的少了。”
青灵道:“我瞧公子,却不像是惯常流连青楼之人。”
洪绡笑道:“这样的传闻又不单青楼之中能听见,我喜欢四处飘荡,走的地方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当然也听得多一些。”
“在外面……公子觉得疲累吗?”青灵这样说,自是想起那位想要去更大的天地间闯荡的姑娘了。
“大抵会罢,可是一路走,一路见了天地的开阔,就什么也顾不上了。每到一处新的景致,心便好似也宽广几分,什么都容得下了,哪里还顾得累。”
青灵叹道:“再宽广的心里头没有一个旅人,公子不觉得孤单吗?”
洪绡一怔,她可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她四下里跑得惯了,纵使偶然间站在山巅,望着城镇中万家灯火,空落落的心情浮出来,她向来以为是因为这样的景致还不足够使自己餍足。洪绡不断的走,不断地去寻找更为雄伟壮阔的山河,却始终不能抹平心底里的一丝落寂。
一丈红死了,她心里的那片空洞也好似被撕扯开,愈发觉得无所适从。
山河看得多了,入眼也就是一般儿景致,故事听得多了,也总归是别人的精彩。
只是习惯了往前走,不断地驱使自己走得更加远一些。
多少有些索然无味了。
或许青灵故事里那个姑娘说得对,这天下就是个圆,走得久了,总会回到原处。
然而这世上再见不到师父与一丈红,洪绡无法再找到自己要回去的地方了。
也不尽然,一丈红虽然走了,却留下了一个乖巧的徒弟陪着洪绡。
一丈红为她取名叫做相思,却又是在那几年里头,心心念念相思着谁呢?
洪绡隐隐觉得自己仿佛要抓住一点机要了,却始终不敢再去想。
她的唇角抿了又松,反复数次,神情也复杂得紧,许久,才长长叹道:“那样的事情,我也越发说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知道是谁规定的,反正穿越就像感冒一样流行着。
这是看古代生产力不足,所以送一些苦力怕过去给勇士们赚经验的意思吗?
☆、小城(四)
洪绡终究唤了老鸨,为青灵赎身。
青灵毕竟脸面毁了,在这舫船之中赖着,也赚不得多少钱。因而老鸨也没有漫天要价,就放青灵走了。
好些姑娘瞧得眼热,暗中都道青灵也不知修了什么福分,竟让她那样的脸面,也能将俊俏的小公子迷得神魂颠倒。可惜她们抛尽了媚眼,也不曾令洪绡回头多看一眼。
这样的情形,是有些凄凉的。命运依附于旁人的女子,连自由也是奢求。
青灵紧了紧怀里的古琴,这是她自这舫船之中,带走的唯一物件。她随着洪绡,看着这白面公子轻言细语的和老鸨交涉的消瘦背影,周遭的姐妹们皆将目光投过来,注视着那位公子和青灵。
自青灵容貌破损之后,她们就再懒怠多看她一眼,便是看了,也不过是些闲言碎语的嘲弄。
何曾如现在一般,惊诧与羡慕。
这样的情形,倘若发生在几年之前,该有多好。
洪绡比那个人要高一些,身形更加瘦削,说话的时候轻言慢语,分明是教养良好的大户人家公子。与青灵记忆中的影子可谓是极为相反的两种人,可是青灵却不可抑制地觉得她们相似,恍然间就像是那个人带着她,从这里离开一般。
青灵痴痴地随着洪绡,走出画舫。
洪绡向外招了招手,艄公的小船穿行而来。
洪绡当先上船,站在船头,伸手来扶青灵。
青灵面目一热,好在掩上的脸面倒也瞧不出羞红,滚烫的耳根在这夜色里也看不清颜色。
洪绡的手掌极为柔软,一如她的气质,温暖适宜。
青灵娇怯怯地走下去,随着洪绡在船舱中坐定。
艄公一撑杆,小船灵活地从画舫周遭的座船之中绕行穿梭,一众船夫望着洪绡,眼儿都要瞪了出来。
那白面小子,竟没有给赶出来,反倒从里头带了个姑娘?那姑娘遮着脸面,也不知模样,可灯笼的光芒下,影影绰绰能瞧出窈窕的身段,想来也不会差的。
悠扬的琴声从小船中飘扬而出,为夜间的湖面增添了一分别样的意境。
因着节日,客栈打烊得晚些,小二见了洪绡,笑眯眯地迎上来:“公子好兴致。”
洪绡也不与他分辩,笑道:“带这姑娘开一间上房。”
小二挤眉弄眼地道:“不巧了,今日上房已然客满。”
洪绡却并不顺着他的误解,道:“那就开一间中房。”
小二给她噎住,认真的打量着洪绡的神情,试探道:“公子……当真要再开一间房?”
洪绡点头道:“自然,难不成你们这客栈,连中房也没有了?那我去问问掌柜……”
小二赶忙拦在洪绡前头,忙不迭地道:“公子!公子!公子不要急,有的有的,什么房都有的,我带公子去上房。”那小二原也只是看见红绡带着个姑娘回来,以为必是有所企图的。方才的问话不过是糊弄这姑娘,他因而想就势撮合,倘若这一夜成了,保不齐这公子抬手就赏赐上一笔小钱给他了呢。
没想洪绡对青灵当真是一些想法也没有,下定了决心是要分住两间。此事若闹到掌柜那里去,有房不待客,那他可是要遭大殃了。
洪绡轻笑一声,便也不追究,招呼青灵一道上楼去。
也刚巧,洪绡隔壁的房间空着,小二自然带着青灵在那一间住下。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天未大亮,洪绡就去厩里牵了马。退房的时候才记起还有一个姑娘,正自踯躅,就瞧见青灵走了下来。
洪绡与青灵打了个招呼,又说了几句告别的话。
青灵沉默半晌,低声问道:“公子……打算一个人走吗?”
洪绡道:“我赶着去寻人,一路颠簸,姑娘的身子是吃不消的。”又从腰间扯下玉佩,道:“青灵姑娘走的时候也没带什么行装,我本因在城中多呆些时日,为姑娘安置妥当。只是现下仓促间周全不得,这玉佩就算是给姑娘的赔罪之礼吧。”
青灵默默地注视了洪绡一阵,垂下眼叹气道:“公子为我赎身,已是莫大的恩情,怎敢让公子再劳心。这些年,我存了些资财,一时也不致缺衣短食。这样贴身的物件,公子还是收好,将来送给中意的女子罢。”
洪绡原想这玉佩成色上佳,青灵拿去典当换钱,节省些也可保半世衣食无忧,可见青灵意态如此坚决,只得将玉佩又戴回腰间。
青灵道:“我能送公子一程吗?”
洪绡道:“我走得急,姑娘也不必麻烦了,若往后路经此处,再来拜访姑娘。”
青灵道:“也不远,只是送公子到门口,不会耽误公子的行程。”
洪绡笑道:“那就有劳姑娘了。”
柜台到门口,也就是短短几步路的距离,洪绡也并未刻意放慢脚步。马拴在了客栈门口,她蹲下去解马缰,冷不防青灵道:“公子这一去,往后天大地大,也再难到此来了。”
洪绡讪讪一笑,并未接话。青灵说得实在有道理,她一路走一路凭心行事,本来就随意得紧。有时候随手帮下一两个人,说好了改日再来探望,也不过是客套话,隔些日子也就忘得干净了。时日一久,就算是偶然间再路过某个城市,也决计想不起来和谁做过约定。
马桩上的缰绳解开了,洪绡直起身,青灵道:“受公子大恩,无以为报。我已决心前往城西妙心庵舍身修行,日夜为公子祈福祷祝,愿公子早日寻得心中人。”
洪绡看了看青灵,终究什么也没有说,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策马跑出城门,这一座城市的短暂经历就到此结束,洪绡仍要继续她的行程,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经过,停留,然后离开。
或许随手帮助了几个人,或许无意间改变了一些人的生活。可洪绡的脚步仍在往前,不曾停歇。她向来都是这样的,独自一个人,随性的走,随性的活。
洪绡去过的地方很多,见过的人也很多。她的心比寻常人要宽广得多,山里的人大多不知道海,海边的人大多也只能从故事里听见大山的广袤。可是洪绡,亲身感受过海浪的汹涌,也独自攀行过连绵无尽的山峦。她亲眼见过皇都的繁华,也见过邻国的祸乱。
这些经历,有时候恰巧遇见了投缘的人,洪绡也会说一些,旁人听来皆是赞叹不已。可短暂的交谈,能说出来的故事就少了,大多数的见闻,依旧被洪绡压在心底,独自一人回忆欣赏。
就像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广袤天地,再美的景致,却无人欣赏,大抵,也是有些寂寞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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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过后,天气渐渐转凉,秋意悄然而至。
漠城位于大漠边沿,好似一道分界线般,将城市与黄沙泾渭分明的分开成两边。
往西走,是漫无边际的大漠,风一过,黄沙漫漫,遮天蔽日。往东,是连绵的山丘,绿草如茵。
城里的客栈,这时节正是清冷的时候。大小城市中总能遇见的行脚商人,在这里也全然绝了迹。毕竟这茫茫黄沙之中,可没有什么能倒手赚取大钱的东西。
当然,漠城也有热闹的时候。
江湖闻名的岳离宫就在城西的高山上,那座山也算是这沙漠边沿的一道奇景,纵使在这漫漫黄沙的包夹之下,山上仍是郁郁葱葱,树木连绵。
往常有江湖大事发生的时候,漠城脚下总会喧闹一阵。来往拜访的江湖人士,穿着劲装,拿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武器,在岳离宫门口晃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