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回忆篇
荆无名看着那男人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去解那一盘那解不开的死棋。
那男人下了子,却是使自己一方被吃掉的位置。咦?
尽管是自寻死路的下子方式,却将柳风所设的包围圈打破了。那男人开口,似乎是对荆无名说话、又好像是自言自语:“置死地而后生,方可破这棋局。只是没有几人有这胆量罢了。”突然发问:“那家伙又出去杀人了罢?”
荆无名道:“他只说出去切磋一番。”“切磋!”那男人嘲讽地笑了:“但凡与他切磋之人都被他赶尽杀绝。自他踏上东吴土地的一刻,我东吴百姓就注定遭殃了。”
荆无名对柳风有点小心思,此刻自然反驳:“那些人技不如人,不能怪他。”那男人冷冷道:“你才与他认识多久,就已经学会用他的思维方式思考了?他既教你刀法,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习刀之人应当心怀良知、舍命只为大义吗?”
荆无名摇摇头。良知什么的,柳风肯定还是有的,不然也不会在自己即将被马蹄踏过之际救了自己。只是大义……这种东西,和柳风这个人,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
“我东吴将士,皆有为国捐躯的觉悟。只是他们不是死于战争,却是被那家伙……”那男人的手指微微颤抖,声音中压抑着痛苦与愤怒。
荆无名这下懂了:听这男人的语气,他该是个东吴的将领罢?难怪这人身上就是一股压迫慑人的气息,那东西不就是军威吗?小心地发问:“因为柳风杀了你的部下,所以你这是来找他算账?”
那人意味深长地笑了,露出的牙齿泛着冷光:“我要找他算的账……却不止这一件了。我一直想着与他再会,然后,杀了他。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荆无名被这话吓得瑟缩了一下,但他还是从对方身上看到了些许违和感。
这男人说起柳风的时候,与其说是痛恨,倒不如说是痛苦吧……
待柳风回到屋中时,天已经黑了。先是四下看了看,而后将眼神定在死局已被破解的棋盘上:“那个男人来过了罢?他人呢?”
纵使面上平静,荆无名还是从柳风眼中看出了些热切的意味。他真的在等那个男人啊,纵使这个想法令心中不舒服,荆无名还是下了结论。“他回去了。之前有个士兵来找他,说‘陆将军,江北有变’甚么的。”柳风眼神暗了下来:“是这样吗。”而后坐下,倒了杯茶饮。
荆无名问道:“那个人是东吴的将军?”“是啊。”柳风吃了口茶,忽然五指用力,将那茶杯捏得粉碎。“你的手……”荆无名想上前帮他包扎,却被那人蓦地凌厉起来的眼神吓退了一步。
“呵,为了所谓的义气与无聊的事情费神,与不相关的人纠缠……真是,碍事死了……”你所找寻的我,就在这里;等待着你的我,就在这里。为什么不来与我一战!——荆无名从柳风那张压抑着怒气的脸上读出了以上的话。
怪了。我怎么就懂了?不容他多想,柳风已然平静了下来:“你去拿些纱布来,待我包扎之后,我们便离开这里继续赶路。”似是看出了对方的疑惑,柳风便添了一句:“他若是再寻来,你可要被我二人的打斗所波及啦。”
原来如此。只是荆无名心中疑惑更甚,终于在为对方包扎伤口的时候开口询问:“你……不是一直在等他么?”柳风瞄了他一眼,道:“先前我不是说了?我既连累了你,此后便会相护于你。”而后轻笑起来:“不想你竟能看出我一直在等他,想来你和我是一路人。我那一日,还真是救对了你。”
此时荆无名还不懂柳风所说的“一路人”是何含义;只是几十年后,当他成为武林中第一刀客之时,他便懂得了。
……
再次宿在山洞之中,篝火烘干了被雨打湿的衣服,也令荆无命感到了些暖意。兴许是错觉,他觉得自己看到了柳风面上的……落寞。
“你和那位将军的事,可以说给我听吗?”柳风拿眼斜他:“你想知道?”语气阴冷,看来是不想说了。只是荆无命此刻偏偏就犟了起来:“我想知道。先前我被那男人吓得半死便是被你连累,总要让我知道自己被连累的缘由为何吧?”之后便不再说话。
突如其来的沉默,持续了很久。从方才起,柳风便未移动分毫。正当荆无名想软语相求时,那人开口了:“你这小子,真是让我开了太多特例……他叫陆云朗,是我师弟。”
“师弟?我看他要比你年长些。”“正是,他长我七岁。我柳家刀法本不传于旁人,我爹在山上救了他,见他天生便是习武之人便破例收他为徒。我那时才八岁,见天地缠着他叫我大师兄,只觉得对方无奈地称呼我为师兄是顶顶有趣的事。”也许是回忆起了童年的无忧无虑,柳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面上是温柔的笑意,看得荆无名心里酸酸的。
柳风继续说了下去:“我柳家世代长居荆州——想来你也知道当初关羽败走麦城、荆州归了东吴一事。那之后……我爹是铁匠,先前受过刘皇叔恩惠;然而陆云朗他出外修行之时却与东吴一陆姓将领一见如故。如此,我二人已是殊途。”
荆无名点头表示明白,心中却想着:你这样的人,若不是难违父命,怕是不会在意这些的。果然,柳风道:“于我而言,倒是不介意国家变迁的;只是我爹既然在意,他的愿望我自然要替他完成。自他去世,我便成了穿梭于蜀、吴两国之间的探子。我年及弱冠那年,那家伙回了荆州,还为我介绍了个漂亮媳妇。”荆无名“啊”了一声:“你,你已经成亲啦?”
柳风答道:“男儿成家立业,又有甚么奇怪。那姑娘也没甚么好的,姿容尚可,只是为人温柔体贴罢了。”听他这样说,荆无名抬眼又细看了柳风的眉眼,叹了口气:你生得这般美撼凡尘,怕是怎样的花容月貌在你眼中也只是尚可啦。
柳风沉默了一瞬,脸色沉了下来:“我夫妻二人不说恩爱非常,倒也相敬如宾。只是成亲一年后,我无意中发现,她竟与那家伙秘密通着信!”说到此处,柳风尖锐地笑了两声,眼中有些受伤:“哈、哈,那家伙把自已用剩的女人推给我,我那么信任于他、视他为唯一亲人,他竟在我身旁安排探子!”
荆无名知道对方提起这事心中不好受,却又不知如何安慰,便问道:“那女子后来如何了?”柳风冷笑一声:“死了!她也知道对不起我,自己撞上了我的刀。后来我便把那女人的头砍了下来,亲手送到那家伙手中……”
荆无名觉得这般作为有些残忍了;只是柳风既遭师兄弟与妻子背叛,这样做倒也不算太过分。便道:“他便因为此事而追杀你?这也太小肚鸡肠了些。”
柳风又笑了几声,那笑声中充满了快意:“他是胸怀大义之人,如何会介怀一个女人的性命?那时他正是在两国边境设府,是我无意中发现他召集了些武将密谋些甚么,便设法把他支开,将他府上之人尽数杀光了。”
荆无名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你、你竟然……”“的确如此,那上百人皆被我取了性命,而后一把火烧得干净。”
荆无名从没有如此刻这般恐惧过。柳风所为纵然太过残暴、罪无可恕;然而最令他恐惧的,却是自己内心深处,竟能理解那人所为!
柳风此时又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如水:“我向来只爱刀法,从来眼中只有可战与不可战之人。我既视他为唯一友人,便绝不许他欺瞒背叛于我。他既叛我,我便要百倍千倍地送还给他。便是罪大恶极、遭天下人唾弃,我也不在意。”
是了,他所知道的柳风就是如此纯粹之人,眼中掺不得一点沙子。荆无名问道:“你想必是不愿提及这些事情的。为何今日却告诉了我?”
柳风瞪他一眼:“不是你一直追问的吗?也许……我只是一直以来,都太寂寞了罢……”那话尾消失在夜空之中,再无迹可寻。
☆、年少·解惑篇
陆云朗第一次见到柳风是在那间铁匠铺。
瘦小、漂亮的男孩,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却持着把近五尺的长刀。那孩子对着空气不断重复着挥刀的动作,听那一道道风声,便知道对方使了多大力。那孩子汗水湿了头发,面上却平静得很。
先前陆云朗在山上遇到狼群,便以柴刀砍之,希望能够脱身;只是他也只是个从未习过武的少年,即便力大,也难以摆脱危机。幸而遇到的这个柳姓铁匠救了自己。
这个中年男子虽然看着温和,刀法却是凌厉得很,一瞬间就吸引了陆云朗的目光。于是在对方说道“看你握刀的方式,倒是个与生俱来的刀客。愿不愿意拜我为师?”,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风儿,你过来。”那铁匠发了话,那个漂亮的男孩便持刀跑了过来。“你和这位大哥哥日后便是师兄弟了,要好好相处。”
男孩的小脑袋抬了起来,对着陆云朗笑了:“我是柳风,日后请多指教。”真是个秀气灵动的孩子。陆云朗还以微笑,握住了对方伸出来的小手:“陆云朗。请多指教。”
……
“我柳家刀法重在一个‘悟’字。有时招法只需一个动作,便可致人于死地;有时招法又由许多动作组成,各动作之间依战术灵活结合,用于诱敌、防守、追杀,这便由你自己领悟了。”
“速度上,要做到身形可隐;招式上,要使对手难以预测。如此,方可游刃有余。”
“习刀之人应当心怀良知,不可好勇斗狠。若为大义,便要不惜舍命。我柳家刀法纵使招式狠毒,然而,仁义礼智、忠信孝悌,皆须铭记于心、不可相忘。”
那铁匠为陆云朗打开了一个全新而奥妙无穷的世界。他眼见这刀法出神入化,且每一招皆有讲究、绝伦精妙,便也努力地铭记柳铁匠所说过的每一字句。
那时陆云朗还不知道,自己这一起刀,便,再也放不下了……
夕阳之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切磋刀法。 “碰”的一声,少年将那孩子手中的刀震飞。
看着柳风小小的身影跑到一旁去捡刀,陆云朗心里就生出点内疚:“抱歉,我本不该用这么大力的。”即便从小练刀,对方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罢了。偏偏自己一拿起刀,就变得万分投入,一点余力也不留。
柳风捡了刀,冲他淡淡一笑:“陆云朗,你不用觉得抱歉。修习我柳家刀法,最忌讳的便是心中留情、手上收力。你用上全部力道同我切磋,这样,便是最好。你握刀力度刚好,又懂得以腰部发力,这便得了要义。只是挥刀不够果断,最后招式的力度反而不够。”
被柳风一针见血指出问题所在,陆云朗再不敢小瞧这个孩子。只是,对方称呼自己的方式……陆云朗走上前去,揉乱了柳风柔软的发丝:“你啊,分明还这么小,就是个武痴了。师父不是说过,习刀之人要讲个‘礼’字。论年纪,你总该叫我声陆大哥。直呼姓名,你倒不客气。”
柳风只是对他笑,那笑容温暖得很,让陆云朗一时失神。这孩子,虽然小小年纪对刀法有如此痴恋有些吓人,倒也很可爱嘛。
在对方闪神之时,柳风早已身子一扭、摆脱了对方的手臂。而后站到陆云朗正对面,笑得如同一只小狐狸一般狡黠:“你也知道习刀之人要讲个‘礼’字啊?论入门时间,我比你早得多;论刀法嘛,招式上我也胜你三分。既是如此,陆云朗,还不叫大师兄?”
“你这孩子,真是……”陆云朗心中暗暗后悔,自己怎么就被这孩子的外表所蛊惑,竟觉得他是个单纯可爱的小孩。抬脚欲走,却听得“唰”的一声,柳风已然将手臂向上一挥、那刀就架在了陆云朗肩颈之处:“快点,叫大师兄!”
以你的年龄,要做我师兄也忒勉强了些……只是看着这小人儿不依不饶的架势,陆云朗也只能苦笑一声,唤道:“师兄。”
要求得到了满足,果不其然,柳风灿烂地笑了,那令人沦陷的笑容直达陆云朗心中,被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
“好了,天色已晚,我们也该回去了——陆师弟。”柳风揶揄地说,而后轻快地先行离开。陆云朗无奈地摇摇头,也跟了上去。夕阳之下,那两道影子被拉得好长……
只是陆云朗不知道的是,在自己注意着柳风的同时,柳风也在关注着自己。
陆云朗第一次学习刀法之时,柳风也在一旁看着。那是陆云朗第一次使长刀,磕磕碰碰、挥刀之时甚至握刀不住,那技法真真是拙劣得很。
只是……如同父亲一般,柳风也在那个时候看出了陆云朗的天赋;总有一日,这个人定会在武林之中崭露头角。
正因如此,待陆云朗终于掌握“劈”的诀窍、一刀挥下之时,仅仅一眼,柳风便被对方深深吸引。只那一瞬间,柳风已被那带着破茧成蝶意味的一刀触动了心弦。
他对陆云朗是心怀憧憬的;更直白地说,他爱上了陆云朗的刀法。于是与对方一同练习、而后切磋,之后再自省、加紧练习。
并不是想要模仿陆云朗的风格,柳风只是想如对方一般,发现属于自己的挥刀方式;而后,以己之刀、与对方之刃,一决雌雄!
☆、野狼·解惑篇
野狼谷。
一直以来这里都是旅人避而远之的地方,哪怕是绕了远路也断不会从这山谷中穿行,只因这处向来是进得去出不来……
此时,一大一小两个少年就坐在谷中一颗大树的枝桠上,与树下的群狼大眼瞪小眼。
“方才若是我果断些下刀,便不会添了这么多麻烦……我们今日本不该来的。”陆云朗叹气。
先求他拗不过柳风,二人一起来了此处修行。二人入谷之时还是白天,并无狼群出没,在林中呆了半日倒也平安无事。然而两人折回时被独狼尾随,陆云朗便举刀杀之。只是几年前被狼群围攻的恐惧还萦绕在脑海,那突然浮现在脑中的恐惧感令他的刀偏离了方向。
“不好!”柳风急忙上前,向那狼的头部疾速劈下。只是这补救已经来不及,那狼的嚎叫声已经响彻山谷。
“今日,怕是有你我二人历练的机会了。”柳风苦笑了一下。随着这句话而来的,便是暗林中出现的一双双闪着绿光的眼睛……
这二人纵使刀法小有所成,面对数十只野狼又哪里敢硬拼,便爬上了近处的大树。那狼群兴许是知道这两人总要下树来,竟在狼王的带领下将这树团团围住了。
于是便到了此刻这个地步。听陆云朗叹气,柳风拿眼白他:“陆师弟,都到了这个地步,自暴自弃又有什么用?倒不如想想逃离的对策。”
与陆云朗不同,柳风除了最初有些慌乱,此刻早已平静下来,眼中闪着亢奋的光芒……那样的光,陆云朗很熟悉,只有柳风与强敌比试刀法之时才能见到。
陆云朗自然是知道柳风是如何好战的;然而眼下状况不同寻常,他怕柳风当真一跃下树,便去拉他的胳膊:“你不要太乱来了!若是你这一下去糟了甚么不测,我回去如何与师父交代?”
柳风略带嘲讽地笑了:“你在说甚么梦话。荆州夜晚极寒凉,这你又不是不知道;说不定明日你我冻僵掉下树去、便给这狼群分而食之了。倒不如下去杀个痛快,定会有一线生机。”
陆云朗待要再劝,柳风已伸手向树下一头狼指去:“你看,那狼论体型比其他的要大些,那八成便是狼王了。正所谓擒贼先擒王,我等下就先将那狼王砍了,而后你便随我下去。”又转向陆云朗道:“你到底还要畏缩到甚么时候?若是此番不破心魔,你心中对狼的恐惧便要更深一层。心中有畏惧之物,你如何修炼下去?”说到最后,已是疾言厉色。
明明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却偏偏有着这样的震慑力。或许是被对方说服、也或许是被柳风的斗志所感染,陆云朗面上也露出了坚定的神色:“我知道了……师兄。”
柳风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由树上一跃而下。在空中拔出刀来,向那目标物用力斩下。
那狼王的脑袋被柳风从正中间劈开,鲜血、脑浆飞溅。也正是此时,先前犬坐不动的群狼一跃而起,目标便是已经落地的柳风、以及正跃下树的陆云朗……
将向自己扑来、将要咬上手臂的狼用力从下方抄起,挡住攻击的同时也将那野兽开膛破肚。而后又向又放砍去——不是单纯地将袭击而来的狼挡在一边,而是干脆地斩下、将那数只野兽的前肢尽数斩断。
身上的衣服已被利爪破开道道裂痕、面前还有不少凶兽即将发起攻击,柳风却仿佛没意识到这严峻的形势一般、愉悦地微笑了。到底是享受到了血腥的快意、还是仅仅为了这刀法实战而喜悦,怕是只有柳风自己才知道了。
只是,虽然全身心地投入了眼前的战斗,柳风还是注意着陆云朗那边的情况。那人面前还有不到十只——以他的力气,要解决并不难。只是自己近旁的狼已有退怯之意,若是这些狼转而向陆云朗发起偷袭的话,他如何能防?
“柳风!你……没事吧?”听到一声痛苦的闷哼,陆云朗便回头看去。只见那个身形娇小的少年单膝跪在地上,似乎是腿受了伤。看到柳风前方因被破开腹部而抽搐不止的狼,陆云朗便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此刻他深深的自责了,对方不过是个比自己小七岁的孩子,竟以一身之力相护于自己……
“陆云朗,你又想甚么有的没的了?赶紧对敌!”柳风擦了一把面上的血,方才被狼爪子在面上刮了一道,也不知会不会破相。以半跪的姿势直起身来,向再度袭来的野狼横向斩击过去,他大声向身后那人喊话:“陆云朗,我不会让你死在这个地方的!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那天当柳铁匠赶到之时,柳风与陆云朗已将狼群悉数杀光。与陆云朗身上的刮擦伤痕相比,柳风胫骨上的咬伤便严重得多。于是二人也终于得了闲暇,不用整日修炼刀法,只要对着下棋便可打发整日整日的时光。
那日发生的事情柳风很快便忘记了——只不过是他修行刀法路上的一个小战斗罢了。然而陆云朗却记得清清楚楚。
“我绝不会让你死的!”柳风的话对陆云朗造成了太大的冲击,以至于过了数月他才意识到,自那以后,他心中所想的除了刀法,剩下的竟全是关于柳风的事。对方的一颦一笑、恶作剧、下棋的专注、战斗的姿态,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他到底忽略了:那个小小年纪就在狼群中厮杀并快意着的少年,才是一只真正高傲、难以驾驭的野狼啊……
这一年,柳风十五岁,陆云朗二十二岁、正要离开修行。
“陆师弟,你可要早些回来。这铁铺只有我一个人也忒寂寞,都没人陪我过招了。”柳风眼中有些不舍。
此时柳铁匠已去世一年,柳风成了同陆云朗一样的孤儿。那时他们二人一同跪在墓前,柳风轻声叹道:“从今以后,我的亲人便只剩你一个了。”陆云朗将环在对方肩上的手臂收得更紧:“我们两个,一定要如师父所愿那般,互相扶持,坦诚相待,不互相欺瞒。”
忆及前尘,陆云朗上前用力抱了对方一下:“放心,我也只是在东吴境内游历修行而已,不出两年的时间我便会回来,此后便陪你日日下棋、比试刀法。”
柳风笑道:“幸而我爹已不在了,不然以他对刘皇叔的感激与崇敬,听你提到‘东吴’二字,定是免不了要对你吹胡子瞪眼啦。”……
那日陆云朗离去之时,还憧憬着日后回到此处,便再不与柳风分开。
只可惜——“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陆云朗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两年后归来的他与柳风之间,已划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作者有话要说:
☆、萧索·解惑篇
作者有话要说:主更的笑傲原著同人~
陆云朗回荆州设府驻军之时,首先便回铁匠铺见了柳风。
柳风上下打量着他:“幸好你还赶上了我的弱冠之礼,不然我可要天南地北地追杀你啦。先前你可是说过,两年便会回来。不想你在外修行了这些年,竟成了东吴的‘陆将军’,我是该向你道喜呢,还是就此划清界限?”
陆云朗无奈道:“机缘巧合罢了,我又哪里知道救了个青年将领,竟给自己添了这么多麻烦。倒是你,怎么会做了探子?”倒不是怕从此二人从此陌路;即便各为其主,彼此之间的情谊也不会因此而消减。只是柳风这人向来自由自在、又醉心于刀法,如何会听命于朝廷了?
柳风无所谓地笑:“不过是闲来无事罢了。我爹自认欠了刘皇叔的情、便要我来还,不然我又岂会做这奔波劳累之事,有那时间倒不如练练刀法。”
陆云朗走到柳风近旁,正想开口安抚对方几句,却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心里便是一紧:“柳风,你身上有伤?”柳风笑弯了眼,给出了答案:“怎么可能,那些家伙还伤不到我。只是先前我一时打得兴起,就将他们给杀了。”
难以置信。这个不及弱冠、灵动活泼的少年,竟将杀人一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柳风,先前师父可是说过……”劝阻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对方打断:“我爹的话,我记得清清楚楚。只是我又何尝想要杀人?只是他们觉得败给我一个少年丢人了、输不起了,多番纠缠,我才不得不将对方杀死的。”
陆云朗听他这样说,心中还是隐隐地不安:“总之,你既有任务在身,便不要横生事端的好。”又想起一件事来:“你杀的是普通百姓还是做官的?若是后者,你便有麻烦啦。”
柳风一耸肩:“我怎么知道?我若要挑战谁,便不会管他身份如何;若对方来挑战我,我又哪有时间相问对方身份?”见陆云朗还要说话,便将眉一挑:“陆师弟,你何时喜欢说教师兄我了?还是说说你吧,已近而立之年、还不成家立业,如此,我爹也要为你挂心。”
陆云朗的确并无成亲之心;只是这原因,却是他对柳风说不出口的。“我是免不了奔走征战的,若成了亲,岂不是累了那女子?倒是你,尽快卸了身上的差事,早日成亲罢。”
其实陆云朗心中巴不得柳风也不要成亲,彼此之间不要有第三人插入。只是世间之事,十有八九不能尽如人意。
柳风第一次见到林慈是在陆云朗府上。那日柳风去找陆云朗下棋,建一个女孩子跳着去够书上的桂花,便抽刀将那花连枝一起削了下来。
“我还当你四大皆空、不近女色了,不想陆师弟也学会了金屋藏娇这一套。”面对柳风的揶揄,陆云朗头也不抬、手中落下一子:“只不过是赏赐而来的婢女罢了,我对她没什么兴趣。”
柳风先是思索片刻、下了一子,才笑道:“我想也是,那姑娘脸上婴儿肥还没退去,可爱有余、俏丽不足,想来是入不了陆师弟眼的。”
陆云朗抬头看了柳风一眼。这家伙比起数年前来五官彻底长开了,端的是风姿卓越。加上这人对自己偏女性化的长相毫无自觉、又爱穿艳色衣服,眼神顾盼流转间妩媚生辉——见了这人,当真是再无女子能入陆云朗眼了。
陆云朗低头,道:“林慈她与我一样是个孤儿,你若喜欢她,娶了她回去便是。只是你此时若再将心思放在她身上,我可要吃光你的白子了。”
那句话只不过是随口说说,不想柳风日后真的下聘娶了林慈。柳风成亲那日,陆云朗看着满眼的红色,只觉得刺眼得很。
那一日他和柳风对饮之时,陆云朗问对方为何这么突然地成了亲。柳风将手勾在他脖颈上,对他说道:“陆师弟,其实小慈的模样,还远远入不了我眼。只是那日我从你房中出来正是酉时,她坐在树下远眺落日,那模样很令我安心,所以……”
陆云朗便了然了。即便是如柳风这般我行我素之人,到底也会有寂寞的时候。兴许柳风也只是被那个瞬间触动了心中的柔软,希望自己傍晚归家之时,也有个人守望自己罢了。
既如此,那便维持现状罢。柳风他成了亲,会有个安稳的家;至于自己那点不可对外人道之的心思,他只要不知道便好了……
这样想着,纵使心中惆怅,陆云朗也衷心希望柳风与林慈可以相敬如宾、白头到老。正因如此,当林慈携了从柳风身上窃来的布条来寻他时,他愤怒了。
“你已嫁作他的妻子,如何能背着他做这种事?!”面对陆云朗的斥责,那年轻的女子更慌张了几分:“我见他时常与蜀地之人传递讯息,就……我只希望为陆将军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