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也该是交到小仪手上的时候了……
连毓抹去唇边的血迹,想起当初执意不肯修炼的女儿。她是不是早就看到了自己的宿命,所以才不愿意成为夺走父亲根基的那个人呢?
只是,和锦,你不明白,哪怕是再穷途末路,连氏的血脉,都不该也不能断绝啊……原谅父亲吧,终归是让你的儿子走上了这条不归之路。
连毓握紧怀中藏着的那样东西,变幻了身形,一步一步走到常府之前。
常家家大业大,自不会放一个陌生人随意进府,而连毓也没有进去看一眼自己女儿所选定的那个人的意思,将怀中被一块鎏金墨绸包裹着的东西递给门房。
“这是你家少爷托我寻来的,还劳小哥替我转交给常少爷。”
魔音入耳,门房自是不会有所异议。连毓的神念感应到东西已经放进了常仪的房间,更是明白上面有着唯有连家血脉方能破开的禁制,便放心地离去了。
“小仪,外祖这把老骨头,大概就只能再为你做最后一件事了。”
淡淡的血气自连毓身上弥散开来,魔修秘法吞噬万物,自是包括修者的精血。哪怕失去了赖于修行的龙涎珠,连毓依旧是第一代魔尊的血脉,曾经传承千年的连氏皇族最后的嫡裔。
自这一天起,魔修之中注定要起动荡,因为谁也阻止不了一个老人为自己后人铺路的决心。
太和山,隐仙宗。
继楚沁儿失踪后,清谈会自然暂停了。各派长老们压下了有关无心邪君的消息,在清点完自家门派的弟子后,便带着弟子先行告辞了。
楚沁儿自然要寻,但是事关邪君,普通弟子根本没有c-h-a手的能力。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本该一无所获的楚泽竟然发现了无心邪君的踪迹,并且在孤身一人的情况下追了上去。
“师祖,邪修之事,你对楚微泽讲过?”
楚渊岚听到门下弟子的报告,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有满腹抑郁之气却无从发泄。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似乎想对师祖表现地礼貌些,却终究还是办不到。
不知道是不是无心邪君重现的关系,他近日越回忆楚沁儿的模样,越觉得与渊岫有些相仿。本该是无病无灾的地仙,这些日子以来却总是感到心脏隐隐抽痛。
“我也没有想到他会……”
听闻宗门出事急忙□□而来的净明真人有些理亏,对于初入门的弟子,有关邪修之事他们提及时从来都是点到即止。因为初入门的弟子一般没有下山的机会,不怕他们接触到邪修。再加上邪修功法虽然邪异,但对很多人来说难免会受其吸引。于其因为深入了解了邪修而在平日修炼时行差踏错,倒不如暂时不知。
谁也没有料到甚至还未筑基的楚泽竟然能够发现无心邪君的存在,更不会想到他竟不上报宗门,而是独身追去。
而楚泽这一边,却不是众人想的单独一人。
只见封景手持一罗盘状法器,同楚泽一道循着无心邪君的气息往青州而去。
青州,基山。
昔年禹帝所建的天道观早已随着风沙而去,曾经隐居于此的巢父和许由也不知所踪。
在这传说中的仙山之地,如今居住的却是被无数修者厌恶仇恨的无心邪君。
以无心邪君的修为,横跨九州不过瞬息。所以,不论是楚泽也好,常仪也好,自然不可能在他回到洞府之前追上他。
只是,今时今刻,这位无心邪君的行为举止却有些异于往常。
他不吝于享受生活,却不许旁人侵入他的私人领地,所以无心邪君所收的仆侍从来都不敢进入他的寝殿,也坚信这位邪君一如他名号所称的那样无心无情,不会让任何人真正入侵他的生活。
然而,今日,无心邪君的榻上却横卧着一个女子。
申洋站在榻边,看着楚沁儿身上沾染的血迹尘土,心底觉得莫名烦躁。然而这种烦躁却并不是他惯常会有的那种因为床榻被旁人弄脏而引发的杀机,而是一种不喜欢不愿意看到这些东西出现在这个人身上的复杂情绪。
他抬起手,下意识地想要触碰楚沁儿脸上的血痕,却在想到些什么后突然停了下来。不止如此,他还后退了几步,似乎要与楚沁儿保持距离。
“唔……”
似乎是因为躺下的姿势压倒了伤口,哪怕是昏迷着,楚沁儿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
申洋上前一步,又退开三步,静立片刻,用手中的长鞭将楚沁儿卷起。
因为知道无心邪君有洁癖,时时都可能来沐浴,所以洞府的汤池边总是有十二个时辰待命的侍女。
当楚沁儿被申洋用长鞭卷着带到汤池时,所有静候着的侍女却都吃了一惊。
在侍奉这位邪君多年后,她们对于外界的传闻也有了几分真实的了解。
在此之前,她们也不是没有见过邪君带旁的女人来到这里,然而对于那些被邪君抱在怀中的女子,她们却总是不屑大过同情的。
而此时,见到被邪君用长鞭轻放于池边的女子时,所有侍女不由得认真起来。
“清洗干净。”
申洋面无表情地留下一句话,似乎只是将楚沁儿当成了一样物件。然而当他看到楚沁儿身上被长鞭上的邪气侵蚀出来的痕迹,却默默地顿住了正欲转身离开的脚步。
“……等下送到我的房间来。”
说完双方都似乎愣了一下,申洋抿了抿唇拂袖离去,而侍女们之中,却有几个资历老些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脸上都带了些许笑意。
第41章 何以孤凤鸣(二六)
“这位姑娘,看着倒是不错呢。”
不似往日那样安排普通侍女来伺候,几位在下人中颇有分量的侍女亲自留了下来,帮楚沁儿清洗。
各种名贵的灵药倒入汤池之中,温泉水滑洗凝脂,随着灵气的运用,楚沁儿身上的伤痕也渐渐淡化。
“主人也该是时候走出来了。”
宫宁瞧着楚沁儿的模样,想起主人这二十年间犹如失了魂魄的样子,不由得低叹了一声。
最初被无心邪君收入门下时她心底未尝不是害怕的,但当发现无心邪君并不会主动亲近任何一个人后,她也渐渐放下心来,恪守下人的礼节,不做多余的事。
时日一长,她倒是逐渐发现了这位无心邪君似乎并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喜欢玩弄他人的感情。相反的,对于所有主动同他保持距离的人,无心邪君似乎从来都不会逾矩半分。
而那些所谓的被无心邪君选中的女子,几乎无一不是自己倒贴上来的。无心邪君自身没有所觉,但是旁观已久,她却是明白了,无心邪君只是不知道自己的一些行为会让女子生出误会而已。
可是,即便是对那样的女子,无心邪君的态度也仿佛是完成任务一样同她们相处。按照最标准的情人的做法来对待她们,虽称不上温柔,但绝对体贴到了极致。直到那些女子因为元y-in尽失、精血耗尽而死,无心邪君才会改变自己足不出户的生活习惯,去外界等待下一个主动接近他的人。
对无心邪君来说,这些女子的存在似乎就像是凡人对待食物,用之即尽。确实无情至极,但若说他玩弄她们的感情,似乎又有些不对。
直到二十年前,无心邪君在外逗留多日,甚至在将一个女子带回基山后,又随那个女子一同出外游历。
那时他的表现举止与往常丝毫不同,然而落在那个女子身上的眼神,却似动了真情。
她当时敏锐地察觉到了点异常,然而在主人手下行事久了,最先学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事,不多言,不多语。所以她始终沉默着,直到看到主人有一日回来,眸中神光尽失,才略略有些后悔。
平心而论,主人其实对他们很好。不似有些邪修会将手下当做待宰的猪羊,肆意轻贱他们的x_ing命,在无心邪君手下,只要你恪尽职守、固守本分,基本上不会有生命之忧。
所以,看着主人在基山独坐二十载,她们其实也是有些心疼的。
大抵是因为相处的时日久了,她们总觉得,无心邪君大概,只是不懂而已。不懂那些女子同他一样是相同的人而非物品,不懂有些感情,叫□□。
侍女们的想法申洋并不知晓,即便知晓,大约也是不在意的。
此时,他正坐在他平日里最喜欢的那块岩石上,望着脚下似乎看不到底的深渊。
倏尔,一阵风起,有什么人,消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洋洋。”
那人这样叫着,似乎面前之人不是邪道六君之一,而只是邻居家的一个小孩。
“大人。”
然而听到这个声音,申洋却十分惊喜地站了起来,他握住那人的手,眼底竟似有依恋。
“那个叫‘沁儿’的孩子带回来了吗?”
黑衣人并没有推开他,还用没有被握住的那只手揉了揉申洋那头柔软的黑发。
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真好……
申洋任由他摸着,那种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不属于自己的思想传递而来的感觉让他尤为不舍。
有这位大人的存在,真好……
他这么想着,心底却不由得记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份感觉。不同于大人的空无一物,那个人,虽然会传递给自己各种思想,但却是暖暖的,就像是基山上的日光一样的感觉。
于是原本的喜悦突然低落了下去,他有些不开心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黑衣人的问题。
虽然那个人给他的感觉很美好,但是太脆弱了。这个世界上,只有大人不会因为他的接触而脆弱地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