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对水月君道:“看好。”
他闭目集气,直到指尖微微发光,便向面前的梅林一点,一道白光飞速而去,覆盖之处,霎时间,一望无际的红梅林海骤然盛开,缥缈如烟似火,仿佛万丈丹霞。
许久不语的云殊君突然道:“我曾见水月君施展过此术,我以为那已是人间至美景象,现在看来,不及此处。”
我侧眸看他,见他面上凝重,只是意义不明地盯着那片花海。
我道:“原来你也喜欢。”
云殊君也看向我:“也?”
“……”我又道:“我是说我喜欢红梅,没想到你也喜欢。”
云殊君挑眉道:“对红梅,我大约不及水月君喜欢。”
我干笑数声,对他拱了拱手。
第五十七章 喜鹊之死
水月君彼时已然失了味觉,这我是知道的,但是他后来又做了什么,导致又失去了嗅觉?
水月君……会在幻境中给我答案么?
幻境中四季飞转,几番春秋越过眼前,全都是千年前我与水月君在镜湖度过的时光。
我与云殊君在旁默默看着,我眼看场景越来越眼熟,忽然一激灵想到那之后发生的事。
“那之后……全都是我不想回想之事了。”
我心中所想,也不由自主地同云殊君说出口了。
云殊君想了想,道:“嗯……那在这之前的回忆,鹤别君定是觉得值得回味绵长了。”
“……”我咳了一声,正色道:“水月君设计囚困我的事,因为过了几千年,我差点忘了这仇,此番也好,让我重温这段孽缘始末,以后定不会重蹈覆辙。”
云殊君有些赞叹地轻轻拍手道:“鹤别君可真是机敏啊,鹤白要是有你一分机灵,也不至于……”
他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什么,渐渐敛了面上的揶揄神色,有些落寞地放下手。
云殊君他……
我暗暗叹了口气,也闭口不语了。
幻境中的景象,已然是我和水月君在一起的最后一日了。
只是那时的我们,谁也不知道。
那一日我与水月君依旧平常如往日,他自己虽然失了味觉,但还是为我寻来了逢春,那时店家见他买的多,还送一套酒盏给他。
我用那套凡间酒盏与他对饮,幸灾乐祸地问他,没有味觉了是否还能喝出酒味?
水月君像是觉得这个问题愚蠢,开始只作没有听见,后来被我追问了几次,他便道:“还能嗅到酒气。”
我顿时有些失望,觉得他创下堕仙术那样y-in毒的法术,竟然只得到如此轻飘飘的惩戒,实在让我不解天道。
那日午后,镜湖外忽然传来巨大的杀伐之声,像是有许多人正在施法试图破除镜湖结界,这在一向寂静的镜湖着实是破天荒头一次。
水月君却充耳不闻,全然置之不理。
我对他道:“你不去看看么?”
水月君道:“不去。”
我道:“仙界中无人敢对你这样失礼,想来镜湖外定攻击结界的是我妖界兵士罢,想来他们寻了我这么多年,也该寻到这里了。等他们杀进你的镜湖,你会如何?”
闻听此言,水月君一向平淡的面上露出浅浅的笑意,道:“那不是你一直所盼之事么?”
我道:“虽然与你在镜湖的日子也算愉快,只不过你使计设计我在先,更何况我还要回妖界解救他们脱离食人之苦,故而就算愉快,我对此地也没什么留恋啦。”
水月君沉默间,外面妖界兵士已然击破了第一层结界,我只听到雨燕的声音高声道:“水月!慕贤已然攻上了九重天!你还我的鹤哥哥来!”
我闻言一怔,惊讶慕贤竟然有如此本事,就算没有东玄崇恩两位战神,攻上九重天也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我忙向水月君问道:“竟有此事?”
水月君有些疑惑地对我道:“你在此多久,我也在此多久,你不知道的事,我怎会知道?”
说话间,妖界兵士已然攻破了最后一道结界,水月君依旧对兵士的叫嚣谩骂充耳不闻,我心想你们既然都进来了,怎么就是寻不到寝殿?真是笨死了。
远处又传来雨燕的大喝:“水月!你再不现身,我便一把火烧了你的有求必应阁!”
说着,就听他指挥手下道:“把牌匾仔细摘了,这是鹤哥哥亲手题的,我要带回去。”
水月君执着酒盏的手指终于一顿,他思索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
我道:“你作甚?”
水月君不应我,只是一挥手,一道金光闪过我的眼前,将我的右手与殿内朱柱紧紧缚在一起。
他道:“不必浪费灵力挣扎,以你现在的灵力破不开捆仙索。”
说罢,他便化作一缕青烟,向有求必应阁的方向去了。
我看着幻境中的自己轻轻挣扎了一下,便放弃了。
那时候我一向被赞容止出众,我嘴上虽然谦辞,心中也实在觉得自己当得起这一夸,故而就算一手被水月君缚在朱柱上,我也不肯用力挣扎露出狼狈之态的。
幻境中的鹤别索x_ing盘膝而坐,左肘架在膝上,摆出一副风流不羁之态,还不忘捋顺自己的鬓边长发。
这副装模作样的德行,我现在看着只觉得牙酸。
再后来的……再后来……
再后来,喜鹊便来了。
即便知道这是已经发生的往事,当我看到那只黑白相间的鸟儿时,心中仍然猛然一痛。
云殊君望着幻境,皱眉道:“这鸟儿仿佛有些眼熟……”
“……他是……”我刚说了两个字,便觉得喉咙发堵,便止了话头。
云殊君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本想同他说些什么,只是想了想,马上他也会看到之后发生的事,倒也不用我忍着锥心之痛复述一遍了。
那只喜鹊飞入寝殿中,落在那鹤别的肩头,焦急问道:“鹤别,你怎么样?水月君对你做了什么?”
鹤别也有些惊讶道:“越喜?你怎么来了?你天生体弱,怎么不好好在妖界呆着?”
越喜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在意这些!雨燕唬不住水月君多久的,我先救了你出去!”
鹤别皱眉道:“什么叫做唬不住他多久?”
越喜落地化了人形出来,急道:“妖界精锐都随慕贤攻上九重天,正在与仙界恶战,我和雨燕好不容易集结了一些仰慕你的兵士前来营救,但是兵力有限,只是作了浩大声势出来罢了,断断敌不过水月君的!”
鹤别道:“既然如此,你快些带雨燕离开罢,我被捆仙索所困,又失了大半灵力……恐怕……我无法同你走了。”
越喜的目光移到他的颈间,清秀的面上骤然落下泪来,他伸手轻触着他的颈间,指尖微微颤抖着,他的嗓音也颤抖着道:“你可是……受了什么苦?水月君如何害了你?”
鹤别摇头道:“不碍事,待日后我去寻你,与你细细说这一段,现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你快快走罢。”
越喜道:“我这一走,怕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来救你了。”
寝殿中摆着金玉镂空香炉,烟雾袅袅升起,细嗅之下,满室皆是水月君身上的冷香。
那香味隐约而又清冷,透着一股凉意。
鹤别望着一缕如线的轻烟,怔怔道:“不出去……倒也没什么。”
我也楞了一下,当时为何这样说,现下也是想不起来了。
越喜更急,他猛地抱住鹤别,喁喁道:“鹤别,我不知道你受了怎样的折磨,只求你莫要放弃自己!也……莫要……放弃我们。”
鹤别一手缓缓抚着他的后背,久久不语。
正在此时,天空中突然亮如白昼,紧接着便暴起了一声巨响。
那声巨响如万道天雷同时劈下,响彻整个世间。
鹤别猛然抬头道:“这是!”
他话音未落,四季如春的镜湖骤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一天一地顿时都被雨声淹没了。
越喜也回首望去,他惊道:“慕贤!”
鹤别用力一扯捆仙索,却丝毫不能扯动分毫,他咬牙道:“这是上仙所驱天雷,但我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天雷同时劈下!慕贤他……!慕贤!”
他失态地用尽全力再次拉扯捆仙索,手腕被缚之处洇出血迹了来。
越喜见状,也上前扯住捆仙索用力撕扯,那金绳却犹如跗骨之蛆死死缠住鹤别的手腕,两人费尽力气却依旧无法可想。
直至鹤别的手腕淌出鲜红的血来,滴滴哒哒地砸在地上,他终于脱力地抚着朱柱滑了下去。
他猛地一砸朱柱,恨声道:“水月君!水月君!若不是他害我失了灵力,区区捆仙索如何奈何得我!”
越喜死死握着捆仙索,他低着头,像是想什么入了神。
不过片刻,他便像下定什么决心一般,他捧起鹤别的脸,缓缓抵住他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