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宋临霜……他又会在何处?
我被这副身子拖累,被困在栖云山,在洗剑池旁走一走都要咳半天,遑论千里迢迢地下山去寻真相了。
但是此等事又不足为外人道,无法指名道姓的托人去问,便只得先搁置起来,更何况……我也相信云殊君定然料理妥当,从以前起,他……他……他总是替我承担了我该承担的,一想到他,我的心中便又是酸痛又是温暖。
而我……现下这幅样子别无所求,只要小阙安好的长大,我也就知足了。
“啊!我怎么这么笨!”耳边突然传来小阙的低吼,紧接着便是佩剑狠狠砸落地面的脆响。
我忙收敛了心思,站起身道:“怎么了?”
小阙丧气道:“没事,没事,有一招我怎么也练不会,我好气自己没用。”
我道:“练不会就练不会,有什么打紧?”
小阙道:“师兄弟们都会我凭什么学不会?唉……师兄你不习武,不懂这些的……”
我暗暗撇了撇嘴,老子纵横三界的时候你……你这小子还被我护在身后呢。
小阙说着叫我不要管,又喃喃道:“我这么笨,什么时候才能学成下山寻我娘啊……”
我心中一动,纵然没用,还是忍不住向他的方向望去。
我听着他低低的啜泣声,长吐了口气,走过去摸索着拉起他,柔声哄道:“不是你的错,你用的那套剑法本就不是这样的……估计是清溪清泉记岔了,这一招是他们自己画蛇添足的……所以每每使到此处,你便本能的觉得使不下去了,这其实是你天赋高才觉察的缘故。”
小阙懵懵懂懂道:“你在说什么?你怎知我用的是什么剑法,什么叫师父师叔记岔了?”
我简短道:“因为传授这套剑法给他们的人……咳,我教你便是,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要与旁人说。”
第六十六章
我折下一根树枝,点在小阙剑上,对他道:“这套剑法行云流水,一招三变,每一变后蕴含着无穷变化,你这样用蛮力是不行的。来,手腕压低,剑尖抬高。”
小阙像是被惊吓,他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道:“贺一,你……你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你又是何时学的这剑法?我以为你……”
看来他果然很震惊,竟然忘了叫什么“师兄”了。
我随口道:“说来你可能不信,自幼我时常梦见一个仙人,这剑法便是他教我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呀……我自然不信!”
我不耐地将他剑尖挑高,道:“你这人好不讲道理,你与我说的我都信,怎么到了我说与你听你便不信了?”
说到此处,小阙才勉强不追究了,半信半疑地练了起来。
雪还未化尽,我在外面站久了便觉得寒气顺着小腿爬上双膝,被沁的生疼,可惜小阙被清溪教的太过一板一眼,我听那剑风一味的快,忍不住将眉心皱的愈紧。
终于,小阙忍不住先道:“师兄……你眼睛不方便,怎么……指点我……”
他说这话时小心翼翼的,仿佛生怕戳到我的痛处。
我哀叹了一声,丢掉树枝,伸出右手对他道:“剑给我。”
“你……你还是不要勉强了……”
我道:“嗯,给我罢。”
小阙无奈道:“……那你小心些。”
我手中忽然一沉,尽管早已有了准备,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现在的腕力,刚接过那剑,就被剑尖带的一踉跄,一声沉闷的声响,剑尖已然没入地上。
“……啧……”我暗暗咬了咬牙,握紧剑柄,将它抽了出来。
这是这一世我第一次摸到剑,尽管光是抚上剑身这个简单的动作,便觉得筋疲力尽了。
我怔怔地出了会儿神,正要扬起剑尖,忽然右肩胛处传来一阵剧烈刺痛,我手腕顿时一软,只听到“当啷”一声。
我木然抚上肩膀,这才想起来昨天睡觉压着了这处,难怪用不上力。
有一双温暖的手包住我的手,小阙轻声道:“贺一……”
我回过神,笑道:“哎,你还是把我的树枝捡回来罢,你的剑忒沉。”
小阙似乎带了一丝哭腔:“贺一,你是伤到了还是冻到了……”
我疑惑道:“你在说什么?”
小阙死死握住我的手,“你的手抖的好厉害……都怪我……怎么让你真的去拿剑。”
他的自责之情胜于言表,我默默听着,却觉得胸口微微发闷。
我曾经用这只手执着清正,力退数万天兵天将,也曾连战三界中最负盛名的两位上仙,任他们神通广大,却也成为我的手下败将。彼时我在三界中未逢敌手,也不觉得是什么困难的事。
而如今,我却连这样粗糙的凡间铜剑,都握不住了。
这多半……多半是报应。
一念至此,我更加无言,只是抽出手来,弯腰捡起树枝,用左手执了,对他道:“好了,不要浪费时辰了,我来教你剑法。”
小阙的天资虽说不上极好,但还是比清溪清泉高多了,点拨盏茶时刻,便将这套剑法练的有模有样了。
我听着那虽然生涩,却颇为熟悉的剑势,眼前仿佛看到了那一个冬日。
那个人一袭墨衣道袍,立在白茫茫的雪峰之上,舞剑身姿仿若游龙,后来他收了剑招,遥遥地对我一笑。
真是一个极美的景象,这画面太过真实,取代了眼前永无止境的黑暗。我忍不住向他伸出手。
“贺一!!师兄!!”耳边传来惊愕的叫喊,只是这声音好远。
窗外传来凄厉的风声,我听了半晌,枕着手臂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次逞强着实大伤元气,我连着烧了几天,好不容易等烧退了,又在床上喝了月余的药,这阵时日当真算是缠绵病榻,半点不掺假。
我倒是习惯了,只是连累小阙衣不解带的照顾我,我有些懊恼不安。
清溪清泉回山后也特意来看我,他们来时,我正在给小阙念方子,听到他们来了,我找了个煎药由头将小阙支走了,和他们寒暄了两句。
清溪还好,清泉还是那个大大咧咧的x_ing子,小阙走后,他便问道:“贺一,你说你是文曲星转世,怎的还拿上剑了呢?”
我面不改色道:“正因我文曲星阅遍天下典籍,也包括你们人间的武学秘籍,才见不得你们误人子弟。”
清泉顿时哈哈大笑,清溪只是帮我压了压被角,稳重道:“这次你把小阙吓得不轻,以后莫要如此了。”
我应道:“我晓得。”
这两个人生x_ing善良,就是愚钝了些,他们当年在山门捡到我后收养了下来,还竟然信了我这样一个幼童的信口胡诌什么文曲星转世。
好在因为他们信了,这十几年我才活的不至于更苦闷。
两人陪我说了会儿话,讲了些山下趣事,我静静听了许久,这次依旧没有我想听的那人音信。
等到小阙回来,清溪又端起掌门姿态,柔声劝慰了一番小阙,便离去了。
小阙送走他们后,一头扎进我怀中呜呜的哭出了声,哭声中满是自责后悔。
我抚着他的长发道:“这一套剑法你学会了,便足够打遍栖云山无敌手啦……打遍栖云山无敌手,也算打遍世间无敌手了罢……”
小阙抽抽噎噎道:“我不要学剑了,我要你好好的。”
我笑道:“傻话。”
我觉得身上暖洋洋的,大约是个日头正好的午后。
如此这般年复一年,等到小阙将这套剑法练得滚瓜烂熟,轻松击败了栖云山其他弟子的时候,已经三年过去了。
这一年,小阙下山游历,他十九岁,我这一世十八岁。
第六十七章
小阙学成下山那天,是个初夏。
我为他梳起道冠,假装看得见似的为他正了正冠,顺着冠带捋下来,顺手捏了一把他的小脸,笑道:“终于如愿了,你哭丧着脸作甚?”
小阙打开我的手,赌气道:“贺一,有时候我真怀疑你看得见。”
我有些哀怨的想,男孩成人后就一点也不可爱有趣了,小时候像个r_ou_团子似的,跟在我身后一口一个师兄,傻兮兮的又听话又好哄,可惜他总归还是会长大的,长大之后……便开始心思莫测起来。
我摸了摸下巴,心想我那个师弟当年也是这样的。
我将他送到山门,他便怎么也不肯让我再送了。
他临走时,对我郑重道:“贺一,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我就回来看你。我此番去,也是替你去看看山下的景象。”
我犹豫了一下,道:“你还是去寻身世为重,莫要在意我。”
说罢,不顾小阙婆婆妈妈的叮咛嘱咐,我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随手向山下一指,道:“小阙,你所寻之事多半就在这个方位,你只一路向南,定将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