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一个青年提着一包馒头走进了常赧家。常赧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你又来干什么?”
青年抓着塑料袋的手颤了颤,然后说:“常大哥,你去年……没有下地,家里的存粮,应该不多了吧……我想……”
“哦。”常赧转过头,继续打磨着手里的刀,“放在那里吧。”
“常大哥!”少年突然急切起来,“你就一句话也不想和我说吗?”
常赧连眼皮也没抬:“你想说什么?”
少年提着包的手松了松,又突然握紧,把那个布包往桌子上一甩,转头就跑出了常家。常赧这才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又叹了口气。
“那是谁?”沈静方叼着牙刷走出来。
“关意,村里的木匠,关四的儿子。”常赧低下头。
“哦。”沈静方想起那天关杨说要把树送到关四那里去做棺材。从那天的对话来看关四似乎从做棺材这一项里收了很多粮食,想来这个孩子也是家里的食物比较充裕,才有空来接济常赧的。
“那个家伙,他好点了吗?”常赧指了指房间。
沈静方明白他说的是罗塘:“唔,还行吧。受了点惊吓。”
“我早说过让你们走的。”
“这个不算什么。在我见过的死亡现场里,他还算死得比较干脆的。”沈静方看上去毫无感情波动,“不过他还不适应罢了。大概再过上几年,他就会变得和我一样了。”
“那可真是个悲剧。”常赧睨了他一眼,“你看上去不会为别人的死亡产生任何感情,真像个冷血的恶魔。”
“听见别人这么评论自己,我心里很不爽。”沈静方皱了一下眉,转头回房间去了。
常赧知道他说不爽就是真的不高兴了,也没说什么。
在院子里坐到了中午时分,罗塘终于出来了。他的眼圈很黑,明显昨天从关零家回来以后也没睡好。
罗塘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然后死死盯着盯着关意送来的馒头:“我可以吃一个吗?”
沈静方从背后给了他的脑袋一下:“你用得着吗?”
罗塘没说话。
常赧放下刀:“自己拿吧,随便吃。我不缺粮食。”
罗塘立刻拿了一个放进嘴里啃了一口。沈静方叹了口气。
常赧的声音从后院里传过来:“你们不去关零的葬礼上看看吗?”
罗塘的后背立刻一僵,沈静方从背后拥住他,亲了他的脸一口:“别担心。”他的表情此时可谓是少有的温柔,像是完全删去了以往的轻蔑与无谓。
“我去看看。”沈静方压低声音,“我知道你不舒服,所以……”
“那,别让他们发现了。”罗塘咽下馒头,“你要知道,他们一定心情很不好,又看到外来人的话……还有,打好伞,不然影子会……”
“我知道的。”沈静方淡淡笑了一下。
“以后……还会碰到很多这样的事吗?”罗塘突然问。
“会。”沈静方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所以,你必须学会习惯。”
罗塘沉默了下来。
沈静方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了常家的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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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零的葬礼很是盛大。在这样葬礼盛行的小村庄来说,也是很久没有见到过的了。关零家本来除了他还有两个孩子,但是都在这三年死去了,整个家里就只剩下了关零和他的父母。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怆让两个中年人一夜之间老了很多。送葬的队伍走在后面,关零的父母和朱砂涂成的红色棺材离得很远,像是在刻意躲避。本来这样的葬礼,死者的家属身边应该会跟着很多人安慰,但是此刻他们两个人捧着灵位走在最前面,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和外界接触过了,所以没有遗像,没有送葬的悲乐,只有脚步声,送葬的人也很少,所有人脸上都带着麻木的表情,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过安慰关零父母的想法,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今天是关零的葬礼,明天是否会是自己的葬礼。
昨天还活生生的一个孩子,今天就已经变成了一具死尸。关零的舅母替他将头颅缝了回去,但是因为技术很差,所以看上去依旧格外地狰狞。
村子的习俗本来是七天后出殡,但是由于死者太多,所以都改为了当天出殡。
埋葬的坑已经挖好了,只等把棺材带去,然后下了棺材盖土。
昨天才埋葬了翠翠的地方,此时又增加了一座新坟。农埋葬这件事做得格外艰难。终于,一切都完毕了,关零的父母在关零的新坟面前磕了几个头。
关零的母亲突然间嚎啕大哭起来,关零的父亲只好硬是扯着把她带离了坟地。
所有人很快就走光了。
沈静方打着伞从不远处的树林里走出来。那把红色的伞下,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不过片刻之后,他收起了伞,影子也就消失了。他站在关零的坟前,又看了看翠翠的坟,微微沉下了脸。
坟明明还是新的,可是居然这么快就长出了……咦?
沈静方仔细看了看翠翠坟上的那个绿色的东西,不是草……他伸出手,把那样东西捡了过来,脸色顿时一变。是一个小女孩才会戴的绿色蝴蝶结,上面还沾着几滴血。这不可能是送葬的队伍留下的,因为那里面绝对是不会有人随身带着这样东西的……
他想到了昨天晚上所看到的那一幕,叹了口气,然后把那个蝴蝶结扔到了一边的路上,然后打开伞,向着常赧家的方向走去。
这是一个晴朗的白天,没有风也没有雨,没有人再提起昨天晚上那骇人的一幕。
关零母亲的哭声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像是没有任何人安慰她。家家的门都是紧闭的,唯独村西的一家。
沈静方朝那边看了一眼,刚好看到那个叫关意的少年端着一个木盆子走进自己家。关意似乎也看到了他,不过只一眼,关意就快速地躲回了自己家。
“外来人!你怎么还没走?!”一个男人带着怒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沈静方回头,发现是关杨。
关杨继续说着:“你还想在这里害死多少人!?”
沈静方斟酌了一下,收起了伞。
影子霎时消失了。关杨看着他,又看了眼地面,想说的话如同水龙头被关一样,霎时收了回去。他的脸色变得惨白。
沈静方又打开伞:“你怎么了?”
关杨又看了看他的脚下,发现明明是有影子的。
他松了口气,大概是幻觉吧。不过他也一刻都不想和这个人在一起了,他瞪了瞪沈静方,转头就走了。
☆、山神祭
罗塘静静地道:“我希望你告诉我事实。整个村子里的人,估计都是知道那件事情的,只是不肯对外人道,我看得出来,你恐怕也是那个事件的中心人物之一。三年前,这个村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常赧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道:“我只是个铁匠。你凭什么觉得我是那件事的中心人物?”
罗塘说:“从你的言行,和村子里的人对你的态度,还有这几天发生的事。”他闭了闭眼,“已经有七个人了。不是只有十五号才会死人。村子里三年内死去的人,一定是个惊人的数字。”
常赧说:“是啊。你去后山看看吧。那是一片巨大的坟场。很多家里人几乎死光,最后无人管理的尸体,或者是家人不再愿意举行葬礼,而扔在那里的尸体有多少。那是个噩梦一样的山坡,山坡上都是骸骨。哦对了,如果你去的话,也许还能看见山顶上摆着一具空荡荡的朱砂棺材。”
罗塘皱了皱眉。
“你不觉得怪异吗?”常赧看向他,“村子里的人排斥着我,在这个满是姓关,近亲结婚几乎是频繁到没办法估计的村庄,我却姓常。你知道吗?我明明上过大学,为什么要成为一个铁匠?”
罗塘摇了摇头。
常赧笑了:“因为,我也是个外来人啊。”
罗塘皱了皱眉。
常赧却没再说关于自己的事情,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罗塘摇了摇头:“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就拿真相来换。”
“你这几天听说有人死去,似乎平静了很多啊。”常赧看似不经心地望向他。
“看多了,大概真的会习惯吧。”罗塘无声地叹了口气,“而且这个村子里的的事情,已经成了一种规律吧。我是不属于规律的人,用任何手段去打破规律,都是不合理的。我不会再试图去把谁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了。我根本做不到的。”
“这不是昨天晚上那姓沈的小子跟你说的话?”
“你听到了?”
“听到了一点。”常赧打了个哈欠,“既然你已经有了这种觉悟,那么久没关系了。那个,大概……要开始了。”
“什么?”
常赧轻笑道:“出去看看,大概就知道了。”
**
村子里几乎每家每户门口都挂着白绫。此刻已经很晚了,天已经完全黑了,但是借着月光还是能看清眼前的一切。
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孩坐在众人抬着的高架上,神情麻木,眼神里带着恐惧。几乎是村子里所有的人都在队列里,村长走在最前方,旁边
还有两个人拿着贡品样的东西,嘴里念念有词。
罗塘发现队列里的人瞪着自己。
常赧放下刀走了出来,看了看外面:“这是山神祭。在这个村子里,是每三年举行一次的。他们渴望那座乱葬岗的主人能够保佑他们,这群人始终坚信,每三年为山神献上一次祭品,村子里的庄稼就能有一个大丰收,而村子里新诞生的孩子也不会有疾病。大概是巧合吧。他们这样做了,还真的每一年都丰收了,明明近亲结婚那么频繁,孩子却都健健康康。你说那座山上真的有神吗?”
罗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知道常赧根本不需要答案。所以他反而问:“那个杀人的小女孩,也是山神的祭品吗?”
常赧看了他一眼:“不是。她是个外来人,外来人是不能作为祭品的。”
“外来人?”沈静方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常赧轻笑,然后转头回了屋里。
沈静方和常赧对视了一眼。
送祭品的队伍缓慢地向常赧所说的那座山走去,一排排穿着孝衣的人们都低着头向前走着,男人在队列的前方,女人则在后方,女人的后面跟着老人和小孩。
“每三年,都要用抽签的方式,从村子里六岁以下的小女孩中选出一个人去祭山神,曾经有一年,大概是由于害怕自己的孩子被送去,所以,村子里居然是没有六岁以下的女孩的。”常赧望着那个长长的队列,眼神仿佛放空了,“于是人们慌了。找了一个七岁的女孩去代替。但是那一年,在这个明明常常下雨的地方,居然一滴雨都没有下。庄稼没有任何收成,饿死了很多人。那之后人们怕了。新生儿一个接着一个地诞生,村子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只是现在,村子里啊,已经死了一半人了。只有少数人人会被葬在地里,其他的人,差不多都扔到乱葬岗上去了。否则的话,地会被死人占光啊。”
罗塘的瞳孔蓦地放大:“村子里死了一半人?!我刚刚看那个队列……似乎是有五百人,难道说……”
“那就是村子里的所有人了。村子里原本有着一千二百多个人,现在,只剩下五百个人了。”
罗塘震惊得说不出话。
“那座山因为尸体太多而臭不可闻。不过因为那是在下风向吧,所以你们大概没有闻到过。但是一旦靠近了,那个味道可是让人几乎想要自杀的。”常赧说,“可惜他们坚信山神是喜欢死者的,所以把尸体都扔到那里去了。”
“我去看过那座山。”沈静方开口,“的确有不少死人,还有已经变成了白骨的,不过大部分都是腐肉,那里除了大量的虫类
以外,植物都不是太多,这座山的阴面和阳面,几乎是两个样子啊。”
“三年,死了六百多个人,也就是说,一年会有两百人去世?”常赧的拳头死死攥了起来,“外面,都没有人知道吗?!”
常赧缓缓摇头:“知道这个村子的存在的人都不多。你能从县城调查到那几十个人的死,已经很难得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
常赧却望向了那个队伍:“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是她的报复。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是杀人犯,他们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我说过,罪孽是不会平均分配的,在死者的世界里,大概是没有主犯和从犯这样的概念的。”
罗塘突然想起常赧所说的那句话,他有种心被攥紧了的难受感。
……
“如果他们本来就是杀人犯,就没有去救的必要了吧!罪孽不是说大家一起做了,罪孽就会减少!而是所有人,所有人都背着一样的债!那群家伙,他们罪有应得,该死的总会死的,你去又怎么样,如果你也死在那里,说不定还会怪我没有阻止你!”
☆、争执
恐惧弥漫在了村子的上空。
列队缓缓向前行进着,关意在队列前方的男人的队伍里,他刚满十八岁,这是第一次站在队列的前方。山上的味道越来越清楚,他很想捂鼻子,可是看到其他人都恭恭敬敬地垂着双手,一拜一前进,他什么也不敢做,只能跟着众人一起缓慢地一拜一前进。那味道熏得他头晕,几乎要把白天吃的东西吐出来了,但是他只能强忍下不适,不断前进着。越靠近那座山,味道就越重。
“菁菁,没事的。”一个男人伸出左手握了握那个即将成为祭品的小朋友的手,“你是在造福村子里的人,如果山神可以帮助我们的话,也许就不会再死人了。”
菁菁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恐惧的神色开始微微流露了一点出来。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被回过头来的村长露出的表情吓了回去。她的身体瑟瑟发抖,但是又勉强地收起了所有的情绪。
关意看了一眼那个小女孩。一个月以前,她会成为祭品这件事就已经成为了定局。三年来,村子里死去的孩子很多,近三年来,又因为村子里只剩下了她一个六岁以下的女孩,关杨的女儿关雨很幸运,她三年前在菁菁,自己和另一个女孩雾雨之间的抽签中幸免,而今又刚好过了六岁。
所以菁菁会成为祭品几乎可以说是早就注定的事情。
在这个村子中出生的女孩似乎都受着这个祭典的阴影。
关菁菁抬头看了一眼那座山。那座山从这里看过去是生机勃勃的绿色,可是山的背后,是层层叠叠的尸骨。这是多么可怕的一座山?
可是,它却能保佑上天赐给村子的福泽。
菁菁脸上涂着厚厚一层白粉,但是嘴唇却被点的很红,远远看上去有点瘆人。
菁菁是村长五儿子的女儿。关五的妻子已经在一年前去世了,关五的右胳膊又天生就是废的,不能干重活,所以关四家帮衬了很多,关意也和菁菁关系很好。
菁菁在一年前就已经明白自己即将成为这一年的祭品,她很早就已经开始做准备了,所以这时候也并没有大哭大闹。
关意觉得心里很难受,他一直看着长大的这个只有五岁的女孩,就要被杀死在这座山上了。可是如果不这样做,村子就会在下一年遭殃。山神是不可冒犯的,而山神喜欢死者的气息。
这是全村人的共识。
由于关四的工作量太大,于是这次的祭祀他并没有前来。周围熟悉的人不多,二伯和大伯又走在最前面端着祭品,所以他很紧张。
队列里是没有任何人说话的,所有人把这样祭典看得极
其神圣。
关意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件事,想起雾雨天真的笑脸和满脸的眼泪,还有那个叫兰的女孩,微微握了握拳。即使是走一步拜一下,队列前进的速度很慢,他们也最终到达了那座山。上山的路被踩得很平坦,但是这条路却很窄。人们自觉地从四队变成了两队,继续前行着。
关五从女儿身边退了回来,站在了关意的前面。这个男人看上去很憔悴。他的妻子和儿子都死去了,菁菁是除了村长家以外,他唯一的亲人。他一点都不觉得村长家的人是他的亲人,那些人都很冷漠,开口闭口都是为了村子。
“感谢山神赐予我们的福祉!”村长突然提高了声音喊道。
后面跟着的人们也应和着他喊:“感谢山神赐予我们的福祉!”
他们的声音很大,传达得很远。
沈静方转过头进了常赧的家:“哪里有山神这样东西。”
常赧惊愕地瞥了他一眼。
罗塘静静地道:“都是巧合而已。关村的旱涝收成,还有孩子的健康,可能都是巧合吧。”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巧合?”常赧微微皱眉。
“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哪怕是亿万分之一的几率,只要是存在的,那么就是有可能的。”罗塘看着那个队列,“别看了。”
“你知道吗?”常赧突然说,“‘她’曾经说过,要在下一个祭典来临时杀死整个村子的人。”
“她?”
常赧点了点头:“她是我在外地上学时……遇到的。”
罗塘皱了皱眉。他意识到常赧似乎是想对他说什么。
但是最后,常赧却又把想说的话全部都咽了回去:“抱歉。我想,存在的,即是合理的。”
“包括这个祭典吗?”
“大概吧。即使你们说没有山神这样东西,但是,这也是毫无根据的吧?至少村子用历史证明过,他是存在的。”常赧握住了自己打出的刀,“我很矛盾。”
“为什么?”
“虽然他们都是该死的杀人犯。”常赧这样说着,“但是,放任他们这样死去的我,是不是也算杀人犯呢。”
“……”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人是不该对自己选择的路有任何迷惘的。可是,事实上,所有人都是无辜的。他们只是被骗了而已。被骗而杀人,也是杀人吗?”
“是。无论是什么样的杀人,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们杀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罗塘回过头,发现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关四?”常赧皱眉。
关四?!那个关意的父亲,村长的四儿子吗?可是他看起来比村长的年纪都大。
关四又说:“总会有一个人来制裁这个村子的罪恶习俗的。”关四说话是方言,再加上他的身体过于苍老了,所以吐字不太清楚,罗塘听得很费力,“我做了那么多的棺材,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村人。曾经我看到过的那些面孔,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了,我替他们做好死后安葬的居所,罪恶感也越积越重。也是从那些面孔里,我知道了,并不是只有亲手实施了那件事的人是罪人,目睹了那件事的,还有那件事之后出生的孩子,他们都被划入了罪恶的范畴。目睹了罪恶,却又没有出言阻止,杀人犯的孩子,这些人居然都成了她眼里的罪人。那个孩子残忍地一个接着一个地杀死人,可是却从来没有人反省过,三年前该不该烧死她。你看到了吗?常赧,大家把这件事归罪到了你头上,认为是你不该带着外来人回来。”
☆、村子的错
“可是,却从来没有人想过是不是村子错了。我们一直以来,与外界的交流很少,拒绝着外来人,认为外来者的到来是侵犯了山神的领地,所以我们认为先是你,又是兰,你们的到来是错误的。会惹得山神不高兴。”关四的眼睛很浑浊,眼黄有点发黄,“但是,村子里从来没有经历过像是兰死后这样巨大的灾难。我送小意去参加祭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是一条通往死亡的路,他是不会回来了。村子错了,那么只要认错的话,应该能够得到被原谅的机会吧。”
罗塘听到这句话,突然惊愕了一下:“为什么?!关意只是上山而已啊!”
“大概在死者的世界里,是没有生命的对等价值,主犯从犯这样的概念的。”常赧说,“死去了一个人,不是只要一条命来偿就够的。”
关四摇了摇头:“常赧,你是个善良的人。他们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常赧突然笑了,像是看到了天大的笑话,“三年前!有谁对那样的兰说过,她罪不至死?!她的过错在哪里?只是因为阻止了一场罪恶的祭典,救走了一个即将死去的女孩子,你们告诉我,她错在了哪里?她罪不至死,不,她根本没有罪!现在来认错,能够解决什么?你们永远不会得到原谅!”
“那么你呢?”关四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你是兰的从犯吗?不,或者照你的话说,死者的世界是没有主犯从犯的,那么,你也是村人死亡的罪魁祸首吗?你不是杀人犯吗?村子里的人不敢冒犯你,那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想也许你知道兰的尸首在哪里,只要毁了那个孩子的尸体,她就……但是如果你死了,那么那具尸体在哪里,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们才没有制裁过你!知道凶手在哪里却不说出的你,难道不是杀人犯吗!”
“你们哪里有追究罪过的权力?”常赧大笑起来,“我不是在杀人,我是在报复!你们夺走了我的亲人,我这是在报复!在我去救兰的时候,你们打断我的腿,把我扔在那座山上,你们知道吗?看着要吃人腐肉的乌鸦在自己头顶上盘旋是什么感觉?!我在山上甚至看到了山下的火光,我知道那个可怜的孩子就在火里哭嚎,她在求救!可是唯一能做些什么的我,居然移动不了自己的身体!”
罗塘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没有再听下去,而是夺门而出,直直向着向山上进发的队伍跑了过去。
沈静方走出来,看了一眼罗塘的背影,叹了口气,抬起手,打了个响指,罗塘立刻站住了。
“这一切都是这个村子必须经历的。”沈静方说,“你和我都
是在万物的规律之外的,别的规律也许没什么,但是打破死亡的规律的话,会带来更大的灾难。不要因为任何人的死而做任何事。你的冲动,可能会害死更多的人。”
“我们已经介入了!”罗塘吼道,“翠翠的死,不是也是因为我们的到来才……”
“不,他不是。因为我们不是外来人。我们无论对于哪里来说,都不是外来人。”沈静方回头看了一眼朝这边看过来的关四和常赧,却没有任何回避的意思,“你救不了任何人。”
常赧看着沈静方和罗塘胸口的小白花。他在城里上过学,他当然知道那朵花代表着什么。
他们站在那里,像是前来参加葬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