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把老骨头了,还有什么好不好的!"贾重德落座,拿起筷子拣起一块辣鸡丁,却并未往嘴里送,看了一阵,阴沉沉道:"牙也不中用了。"叹口气,将菜放回到面前的金边瓷碟中。
"姑娘觉得怎么样?"他突然问,眼中一阵关怀一阵愁。
赫连春水有些尴尬,虽然在座者皆是知情之人,但这等隐秘之事,他怎么好当众问出来!
"一切还算正常,只是偶尔会干呕。"铁中玉很热心地代答,说得赫连春水的颊愈发地红如晚霞。
凤青宵用尽全力咬着牙,握着拳,别开脸,却正转向贾重德的方向,他犹豫了一会儿,"先生是否知晓道冯师兄的下落?"
贾重德用银筷敲着瓷碗,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青宵公子为何认为老夫会知道?"
"有弟兄看见他和你在一起。"
沉吟了片刻,"看错了吧......"贾重德忽然咳嗽,冷静开始有了裂缝。
"冯师弟有什么不妥?"铁中玉听得有些纳闷,插问了一句。
哼!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只会天真地笑笑笑,这样的性子怎能撑得起赫连山庄?!凤青宵冷冷看着铁中玉,心中不知是喜是忧,他啜着甜酒,并没有再追问,知道此刻不是逼供的好时机。
但,有时候,你不想逼供时他却会抢着自供。
贾重德重重叹息,"冯二爷的确是找过我......"
"他现在何处?"铁中玉问。
"稍后就到。"
凤青宵瞪圆了凤目,额上冷汗直冒。
稍后就到?
会到的----
是人?
还是鬼?
"哦?真的?这样就都到齐了!柳娘娘,麻烦你再准备一副食具。"铁中玉一脸高兴。
柳娘娘应一声,退了出去。
"冯二爷会找我,是要告诉我一个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贾重德突然对着赫连春水道:"他说他对不起姑娘?"
"对不起我?为......为什么?为什么二师兄会觉得对不起我?"赫连春水捂住腹部,慌乱间碰翻了杯碟,她颤抖着急问,"对不起我什么?"
贾重德不语,眼睛却瞄向赫连春水微微有些凸出的小腹,诡异地眨了眨眼。
难道这胎是......
"不是......"赫连春水大喊着站起,急急向铁中玉道:"玉哥,不是......不是......"却突然痛苦地弯下腰,呕出一摊秽物。
"师妹......"凤青宵大急,忙推杯而起,全副注意都集中在赫连春水的身上。
正在此大乱之际,一直安静地坐在原处的、老态毕露的贾重德,突然悄无声息地出了一掌,追着凤青宵的动作,直直拍向他的背,老迈的眼中闪过一丝笑,一丝风华正茂中略带稚气的笑,牵扯着眼角不该生长的笑纹。
诡异的笑。
诡异的掌。
与绝难防备的凤青宵。
"啪!"掌与掌相接,劲气互荡,一道人体冲天飞了出去......
(六)结局一
"卡!卡卡卡卡!"刘大魁一把甩开扬声筒,破口大骂,"用不着看别人!老子NG的就是你!跟你说了多少次,聋了是不是,要偷袭别人的人会这样闷搔地眨眼睛吗?鸡眼啊你!"
"冯玛瑙"趴在地上,垂头丧气,他又不是故意标新立异,难道导演都没有发现到他方才突发奇想的眼部动作很有型,很值得特写吗?
"凤青宵"翻翻白眼,自顾自撩开灰袍的领子纳凉,她都快热熟了!这什么烂剧本,什么烂服装,真是偏执狂,有哪个神经病大热天不穿吊带衫反而去穿长袍的!何况还要她反串,非得里三层外三层,包胸包臀,将她的优点完全遮掩起来!真是暴殄天物!
一个红不红蓝不蓝又白又金只是不黑的爆炸头瞅准了机会适时插上,凑到"赫连春水"身旁,边往那张脸上涂白粉边耳提面命:"我再讲一遍!21:30分,BB台通告;21:50分,‘哈哈哈哈'杂志社专访,22:15分,‘浪漫**'环球演唱会对口型训练,23点,塑身美容,之后再抽些时间看看下一部戏‘红唇寡妇'的剧本,先熟悉熟悉,做好心理准备,届时你可能被安排献出你的‘屏幕初吻'......"
"赫连春水"张口欲言。
"安啦......我知道你怕,没关系的,请了专门的动作设计师,而且演对手戏的极有经验,保证让你一吻暴红。"
"赫连春水"一脸大便,她才不怕什么吻不吻的,反正又不是初吻,"我想睡觉!"
"安啦!今天你可以睡4个小时哦!"
"铁中玉"温和地笑,温和地笑,止不住喘息,气若游丝,眼神扭曲, "来个人,帮帮忙,我的脸好象抽筋了......"
真的,请相信,如果一个人天天笑日日笑时时笑,早晚都会抽筋。
刘大魁:"你懂不懂演戏啊!我就说别用菜鸟!什么新鲜面孔!狗屁!NG!NG!"
"柳娘娘"在一旁委屈地小声道:"又不是我的错。"
"冯玛瑙"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揉了揉头,深吸了好几口气,笑开了一张娃娃脸,他四处鞠躬,诚恳道:"对不住!对不住!导演,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心里却暗自怀恨!
哼!有什么了不起!他一个个看过去。
肥婆!
胸大无脑的蠢货!
半秃不秃!
品位长在屁股上的爆炸头!
娘娘腔,活该笑到抽筋!
就只会欺负新人!凭什么新人得看老鸟的脸色?!真是下贱的理论!哼!想我又有实力又有脸,早晚红透半边天,迟早混成老鸟!到那时!哼哼哼!看老子不把你们一个个都踢出去吃屎喝风!
"刘导!刘导!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娄关关"火烧屁股般"蹬蹬蹬"冲了来,气喘如牛,想想他还真是劳碌命,又是编剧,又是场记,又是友情客串!
忙忙忙!忙忙忙!忙得没有时间吃顿好饭。
"结果出来了?"刘大魁只稍点头,又马上转回去,冲着"冯玛瑙"开吼:"喂!你!说的就是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快去!整理道具去!"
"娄关关"这才得空擦去了那一头汗,这才有力气继续报告,"截至昨天,包括书面问卷,街上拦截访问以及网路投票,结果是:咳咳......
20.05%猜那胎是铁中玉的;
18.77%猜那胎是冯玛瑙的;
35.64%猜那胎是凤青宵的;
15.82%猜那胎是贾重德的;
3.32%猜那胎是娄关关的;
0.02%猜那胎是......啊?......为什么还会有人猜柳娘娘?!!好**!
2.04%猜那胎是赫连立箕的?!哇咧!又不是乱伦!
最后还有4.97%猜这胎是"其他"的,这里的"其他"包括没有关系的某小厮或某长工;大结局中才会出现的新角色等等。"
"嘿!嘿!嘿!"刘大魁得意地窃笑,"怎么样,我就说没人猜的着。"
"嘿!嘿!嘿!""娄关关"兴奋得直搓手,"还是导演英明!"
"当然!多学着点儿,"刘大魁秃头闪闪发亮,他鼻孔朝天,手大如蒲扇,"仇杀!推理!争权夺利!古装!阴谋家!不知父的胎!多角爱恨纠缠!同性间的**!哈!---哈!---哈!流行尽在我的掌握!"
"导演英明!导演英明!结局不重要,只求收视率高""娄关关"跟着呼号。
刘大魁顿时觉得热情澎湃,他春风得意地抄起话筒,气运丹田,大喝一声:"注意了!各部门注意了!各就各位......"
"热啊......"
"推掉专访行不行,我要睡觉......"
"我的脸,抽筋了......"
"对不起,前辈!你的茶马上就泡好!"
"好饿呀!"
............
天下一阵大乱。
就这样,为了收视率,大家都变成了鬼!
(七)结局二
贾重德伏在地上,还来不及惊讶,就张口喷出黑血,"好......好......你的武功!赫连老头果然偏袒!"他身受重伤,上一刻还算计着别人,这一刻却已命在旦夕。
铁中玉面无表情,收回掌,"二师弟,你恐怕搞错了,师父偏袒的从来就不是我。"
"你说什么?他是二师兄?"赫连春水尖叫,一把推开扶持着她的凤青宵。
"贾重德"撑着地,挣扎,捂住胸,又呕出大量黑血,再开口时,竟变成年轻的嗓音,配合着鹤发老态,更显诡异,"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目眦尽裂。
不可能!
不可能!!
他虽然武功不如铁中玉,权力及不上凤青宵,也最不讨师父的喜欢,但他的易容术,他自信,只有他的易容术,连师父也及不上。他的易容术,就是他十几年的心血和十几年的忍辱负重!
没道理!!没道理他会看得出。
不可能!
决不可能!
"真正的贾重德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冯师弟?你想,死人怎么可能又活转回来,还能为人诊病?不过,当初,我的确以为自己见了鬼......"铁中玉笑了笑,温和中透着洞悉。
"你如何知道的?"冯玛瑙咬牙忍下巨痛,当年,他明明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下手、毁尸、灭迹,无一不计算精细,他确信,绝不会有人发现,就连一直精得像鬼的凤青宵都被他蒙在了鼓里,没道理从不过多过问山庄事的铁中玉会知道。
"一人扮两角,这些年,也着实辛苦你了。"铁中玉并未回答他的问题,他没有义务一一满足失败者的好奇心。
"青宵......"他转身看向一旁兀自发愣的凤青宵,不自觉柔了面色。
他......欠了他一条命!
青宵就算极其不愿承认,却也不能抹杀,要不是方才他护卫的那一掌,他或许已做了鬼。
冯玛瑙仍伏于地,他知道,他断难存活,铁中玉的掌力已渗入他的五脏六腑。他早就知道,铁中玉绝不像表面那么不济,所以就算是偷袭,也只敢针对凤青宵。是的!虽然早有所察觉,但还是低估了他的实力,以及......他对凤青宵的良苦用心。
好恨呀......
"为什么?冯师兄......"凤青宵却仍难以置信,他虽一向与两位师兄都不甚和睦,就算不是相依为命,但到底也共同生活了如此长久。在他的印象里,冯玛瑙从来都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他原以为世上只有这位师兄没有烦恼,谁知却在快乐的表象下藏有已腐烂化脓的痛苦。
"为什么?"冯玛瑙冷笑,"你懂什么!你凭什么问!"
他渐渐激动起来,满脸褶皱蜷缩在眉间眼角,越来越不甘,越来越狰狞,"我哪里及不上你们?赫连老头如此偏袒,武功尽数传予铁中玉!!又将山庄的大权早早给了你!我得到了什么?我有什么?......"吼中发出嘶鸣,如垂死的兽,"赫连应箕,你好!真好!临死也要把家业交给男不男女不女的凤青宵!全然不顾我这些年下了多大的功夫!哈哈哈哈!我有什么?我又算什么?"他已陷入半颠。
"所以你下手杀了师父?"铁中玉接道。
"什么?"赫连春水又一声尖叫,"他杀了爹爹?爹爹不是病死的吗?"
"病死?"铁中玉笑道,"是呀,有这种大夫在,要病死的确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冯玛瑙看着赫连春水,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像是长久的爱慕。
像是难以言说的凄楚。
"师妹......这胎......"
剑应声出鞘!
是凤青宵的长剑!
剑尖直直刺入冯玛瑙的印堂,扑出黑色的血!
铁中玉挑眉,并未阻止。
凤青宵完全愣住,眼睁睁看着冯玛瑙难瞑之目向后仰倒,愤恨的呼声仿佛犹在耳际,终于,再也不用机关算尽,终于,再也无须计较......
冯玛瑙----
终于。
还是死了!
赫连春水握住剑柄的手不住颤抖,突然,她丢下剑,捂住脸,莺莺哭泣:"爹爹!爹爹!"
凤青宵没有去取回自己的剑,他看着痛哭的赫连春水,伸出手,却在铁中玉含笑的注视下僵在了半空。
他为什么又笑,这种时候,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凤青宵憎恨着那笑,憎恨着那目光。
好恨好恨!
铁中玉仍温和得笑着,却笑得吐出一大口鲜血......
"大师兄?!"
他受伤了?
他受伤了?!!
凤青宵僵在当场,脑中只剩下一片混沌。
难道二师兄的掌力还是伤到了他?他......他撑了多久?
急忙一掠而去,堪堪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全然没有发现,那一跃,快得耗尽了轻功,也全然没有发现,此刻,他与他一心憎恨的那人密密相贴。
从来,从来,都没有如此接近。
四周静得只剩下莺莺的哭泣与血流下的声音。
"不碍事的,只是受了些内伤......不碍事......"他温和道,眼中添上丝丝窃喜。
"大师兄!师兄!"凤青宵的汗一滴一滴淌下,与他的血溶成一片。
"青宵......你好见外......"铁中玉仍是笑,"不是说好......"突然,温和的神情完全敛去,只剩下不置信,铁中玉张了张口,"青宵......"又呕出血,却是黑色,"有毒......"
铁中玉脸色由白转灰,由灰转金,"青宵......青宵......"他努力伸着手,想抚上那张艳丽的脸,却在半途咽下最后的呼吸,功亏一篑。
"师兄!师兄!......铁中玉!铁中玉!铁中玉!"
眼前一切都似已崩塌,只剩下他曾经的戏言:"没想到让你叫一声我的名,要用命换。"
要用命换!
用命换!......
如今,命已双手奉上,他却从未听见他真心唤他的名。
多么不公平!
"铁中玉......"
他慌乱地扶上他的脉门,为什么不跳动!为什么不跳动!
他顿了一顿,眼神愈发冰冷。
果然是毒!
致他于死命的不是冯玛瑙的掌气,而是毒!
为--什--么--会--有--毒?
...... ......
四周一片寂静,静得只剩下莺莺的哭泣与血流下的声音。
凤青宵突然觉得自己万分的冷静,冷静得思考到原先绝不会去思考的真相,他崩紧背肌,缓缓放下铁中玉的身体。
"师妹......"他唤她,第一次不带怜惜。
哭声骤止,赫连春水捂着脸。
"是你下的毒。"
捂住脸的指间渐渐溢出笑声,缓缓放下后,一张斯斯文文的芙蓉面,哪里找得到泪痕,"你终于发现了。"赫连春水笑意盈盈。
"是你下的毒!"
"是我。"
"为什么!"
赫连春水怜悯地看着凤青宵。
"凤师兄,今日,你已问了好多个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却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真的好笨!"脚下轻轻一踢,将杀死冯玛瑙的凤青宵的长剑踢出去老远。
"为什么害他?!他难道不是孩子的父亲?!!"
"呀!"赫连春水掩住唇,"玉哥真的好可怜,他一心一意待你,连我都看出来了,你居然还怀疑他?"她拍了拍小腹,"根本就没有什么胎!自始至终,从来就没有过。"
凤青宵痛苦地闭目,"师妹......"
"哎呀!别生气嘛!马上就会送你过去陪玉哥,他一定正在路上候你,你不去,玉哥会很寂寞的。"赫连春水娇笑。"怎样!我能干吧!要知道,我也是很害怕的,玉哥他一直那么敏锐,差一点就发现我在辣鸡丁里面下过毒,幸好有你在一旁,才使他松了防备,凤师兄,说起来,还真是得谢谢你了!"
"冯师兄最后那句话,是想告诉我们你根本没有怀胎吧,所以你才出手杀了他......"凤青宵蓦然睁开双眼。
玛瑙,应该是一直爱着小师妹的吧......
所以,才处心积虑。
所以,才愿意为她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