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还真见万年果欣欣振作,又以天衍大法为护佑灵Cao的障眼仙法加固,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永留有一线生机。他亦不知道自己为何一时兴起,为万年果和千瓣莲设下这样玄妙高深、瞒天过海的阵法。初回山时,他确乎抱着与师弟再续前缘的妄想,但时至今日,他已越来越没有自信。也许素还真是想让两株灵Cao代替他和师弟,免于一切厄祸磨难、甚至规避天道纠察,永生永世相守在一起。他望着合抱的双株,想起天魔洞中的种种,但觉自己辜负师弟太多,像谈无欲如此骄傲自矜的人,若非情深入骨,怎会那般落魄凄然?更可笑自己陷入情网时竟和世俗男女一样蠢笨,处处小心眼、时时不知足,明知谈无欲面薄嘴硬、如何爱重也不肯明说,自己却抓到机会便要逗他剖白心迹,为此俩人打了多少嘴仗、惹了多少闲气。素还真这个人聪明过了头,干什么都要用上一点小心思,谈无欲又太冷,决不肯把情情爱爱挂在嘴边,到头来相爱相守、无所凭依。意气之争最是无聊,二人偏偏乐此不疲、谁也不肯先低头,当时看来不过是无伤大雅的情趣,素还真此时回想起来,却觉得追悔莫及,恨不能把一颗心掏出来给师弟看。那时,谈无欲眼中或爱或恨、都只有他一人,现在,那双眼睛里唯余渺渺云气、淡淡烟岚,只怕他这颗从未变改、淌着热血的真心在谈无欲眼里也早已不值一哂了。
平生无愧天地,唯独深负所爱,素还真愈是愧悔心中愈是生出一种迫切渴求,他要见谈无欲,一刻也等不了!顾不得莽撞失礼,素还真疾步奔至无欲天,寒山易正在洒扫落花,见了他赶紧行礼道:“师伯。”素还真脚步不停,略一点头、直往小楼里走,寒山易忙又道:“师伯来寻师父么?师父怹不……”话还没说完,素还真已从楼里闪了出来、身法快得看不清,站在寒山易面前急急道:“你师父呢?我要见他。”
“师父与师祖、师叔已去了道门论剑大会,今次由萍山主持……”
“萍山!”素还真说“萍”字的时候尤在原地,“山”字出口时却已化成一团白影往空中纵去、霎时无踪,饶是寒山易见惯诸多道门先天的绝妙身法,也不由咋舌叹服。
道门论剑,五十年一会,由各洞天福地轮流主持,乃是修道人最看重、最盛大的集会。鹿童是萍山老祖门下二弟子赤髯叟新收的弟子,说是新晋、也已入门修道三十余年,他资质既好、人又机灵,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模样,垂髫童子、玉雪可爱,特被他师父拔擢,与门内诸主事弟子一同在山门迎客。数日来,各门派弟子纷纷前来共襄盛举、仙客云集,羽流各门精英尽出,鹿童见各门各派都气势非凡,青城之尊崇整饬,茅山之平易洒脱,y-in山之奇诡可怖,点苍之幽远寂然,可说是各有千秋,但萍山以九天云气笼罩的正门却一直紧闭,来客只能由左右“清风”、“明月”二门进入。直到今日,萍山正门方才由门人持萍山老祖亲撰的金光符咒敕开,云气奔流间豁然腾起一条极宽极阔、其平如镜的玉石甬道,犹如长桥卧波、复道行空,遥映着萍山金碧辉煌的飞阁重楼,好一座巍峨壮丽的洞天仙府!赤髯叟亲自于门前揖客,鹿童见迎客诸人分外整肃恭谨,心知今日前来的才是当今道流中最为显赫名重的人物,真正的玄宗领袖、道门冠冕。
鹿童方在盘算今日应到的人物,忽闻远处响起一阵乐声,紧接着一股异香袭来,只见远远飞来一黑一白两个道童落在玉石甬道尽头,两道童甫一落地,宛如分身术一般变成了四个道童、转瞬又变成了八个,八人生得粉雕玉琢、手中各持乐器,一路细吹慢打缓缓走来,鹿童暗想: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倒也没什么稀奇。正想着,只见道童身后又多出八人提着缭绕的熏香,而后又多出八人捧着各色法器,进而又多出八人抛洒花瓣……生生不息、似无穷匮,竟不知有多少人。打头二童已走到迎客诸人面前,其身后众童子下得甬道便化成无形,但香气乐声却实有其事、并非幻相,鹿童正在称奇,只听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道:“凿开风月长生地,占却烟霞不老身。道陵当年仙去后,留有丹诀付后人。”二童扶了一幢不知何时出现的莲花宝座正向诸人行礼,他忙随众同门回礼,继而抬头向凌空漂浮的宝座上偷瞧,见一位相貌奇古的老者慈眉善目、捻须而笑,乃是龙虎山道一真人。
众人正在交迎,又听空中一声鹤唳,一名羽衣星冠的中年道士乘鹤而至,他宽额虎目、面生五绺长髯,声音极为遒劲有力,字字灌入众人耳中:“大道长生门户,几个惺惺觉悟?铅汞紧收藏,方始澄神绝虑。心慕,心慕,便趋蓬莱仙路。”
“重阳宫白水真人大驾光临,不胜荣幸!”赤髯叟忙迎上前去,白水真人与道一真人素来不睦,故意互不招呼,直等道一真人被迎进门去,他才神色倨傲的下得鹤来。这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歌声,“诶呦呦,这老儿!”白水真人顿足暗骂,比起这后来人,好歹自矜身份的道一真人可爱多了!
“千古蓬头跣足,一生吞吐烟霞。醉卧孤松树下,白云深处吾家。”这歌声荒腔走板,像是胡哼乱唱,在这威严肃穆的道门仙府更显的滑稽可笑。鹿童见玉石甬道尽头晃出两人,一个葛衣荆钗老头倒骑着青驴,身后随侍着一名温和憨厚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的坐骑是一头梅花鹿、他却牵着鹿在老人身后亦步亦趋的步行,足见其恭谨谦和,鹿童心道:一人老而荒唐,一人少而敦厚,这必是半斗坪的掌教八趾麒麟和星才子无忌。他瞪大眼睛使劲望了望,没看见第三人的踪影,心下颇为黯然失望,又想:怎的不见传说中几近道成的月才子?难道是飞升在即,被诸事绊住?与如此人物缘悭一面,实为大憾!萍山本门五百年前飞升的练峨眉鹿童自是无缘得见,好不容易与月才子生逢同时、又堪堪错过,不知下次再出一位得以修成白日飞升的天仙,又要等上几百年。
“白水小子,还不跟我行礼!”八趾麒麟鼻孔朝天,不理赤髯叟一干人等,只去寻白水真人的不快。他精于逃命、活得够久,道行不深、辈分却高,与八趾麒麟同辈的修道人,不是终成大道就是早已身死,只余萍山老祖一个,剩下的众人都是他的晚辈。二百年前,就算他辈分高,也没人把他放在眼里,可八趾麒麟连续收了日月星三才子,这三个徒弟纵横道门、谁人不知?半斗坪日益出名,连带着把他的身价也带得奇高,眼高于顶的萍山老祖也不得不纡尊降贵,和他平辈论交,众人也得不情不愿的称他一声祖师。八趾麒麟顺势抖起威风,他本就糊里糊涂、不管不顾,仗着徒弟们本领高强,嬉笑怒骂间把人得罪个遍。八趾麒麟见白水真人对他爱搭不理,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故意指着白水真人的仙鹤对无忌道:“徒儿,你看这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