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对白水真人行了一礼,真诚赞道:“真人的仙禽果真神骏异常。”
白水真人刚要谦逊,只听八趾麒麟吹胡子瞪眼睛的喊道:“什么神骏!不过是扁毛畜生,也不怕兽蹄鸟迹,有污仙府!”
“你!”白水真人被八趾麒麟当众拆台,怒极反笑,冷冷道:“鸟迹确乎该责怪贫道,但这兽蹄却是祖师的驴腿鹿脚留下的吧!”
八趾麒麟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不由哈哈大笑道:“白水小子,我教你尊老重道、你偏不受教,你好好睁大眼睛看看,你祖师骑的是什么!”说着从青驴上一跃而下,往驴子长耳上伸手一拧,但见那健硕的青驴竟越变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可以托在手掌中的木头小驴,由无数机括拼装而成,极为精妙细微、巧夺天工,不知如何做成。
众人自是瞠目结舌,白水真人将那机关看了又看,也忍不住叹道:“星才子的机关术当真绝世!”
无忌谦逊不迭,八趾麒麟得意非常,他见云中隐隐现出一抹紫光,忙又大声道:“我半斗坪冠绝当世的,又何止是无忌的机关术呢?”说着伸手向天边一指。鹿童顺着八只麒麟的手指一望,只见紫气东来,不由脱口“哎呀!”一声,他忙捂住嘴,却见众人俱都引颈而望、谁也顾不上责他失态。昆山玉碎般的凤鸣剑啸已隐现风中,所有人都知道那紫光代表着什么,不世出的神器、不世出的神仙人物,谁不渴慕一见?
第二十八章 不从此处逢仙子,争信人间有广寒
锵然如凤鸣鹤唳的破空声从云中传来,下立众人纷纷屏息凝神向天光云影里仔细观瞧。只见云霭烟岚如被利刃凌空劈开,层层云浪向两边翻涌退散,一名玄衣人足踏神剑、手持拂尘从云衖中凌虚如神而出,轻吟诗号、字字传入众人耳中:“真神真圣亦真仙,通儒通道是通贤。脑中玄机用不尽,统辖文武半边天。”声音悠扬清越,诗号凌厉骄傲,鹿童听了心如擂鼓,暗道:“果真是他!月才子当真来了!”更将一双眼瞪得眼角欲裂,生怕将这人的飘逸风姿漏看一瞬。来人金冠高髻、雪发逶迤,远远看去通身犹如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脱俗绝尘、似真似幻,他剑行迅疾异常,转眼间已至玉石甬道。鹿童忙去瞧他的模样面目,才望了一眼却又赶紧垂目低头,唯觉得谈无欲飞眉凤目、顾盼生辉,当真是凛然锋锐、莫可逼视。
赤髯叟排众而出与他见礼,笑着恭维道:“仙子天人之姿,他日霞举飞升、必列仙班,是金仙一流人物,无疑的了。”
谈无欲拱手回礼、疏朗恭敬,赛雪欺霜的脸上并无喜怒之色,更无分毫恃才逞意、盛气凌人,只淡淡答道:“道友谬赞,愧不敢当。”
众人见他有傲骨而无傲气、尤是心折,忙簇拥着半斗坪师徒等人向萍山道场内行去。八趾麒麟看两个徒弟大出风头,得意至极,他仍嫌不足,拈着山羊胡子向无忌悄声抱怨道:“老大可恶可恼!四处找他不见,不知又到哪里瞎逛!若日月星三才子齐聚,那才真正遂了我的心,也让大伙儿好好瞧瞧,今日道门玄宗,是谁家天下?”说着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又连连顿足跺脚、好不惋惜。
萍山道场此次广延各派、大开门户,萍山老祖不愿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更有意显示仙家道法,早命人以法术备下百余座楼阁精舍隐在云幕之中,消长随心、大小如意,可由仙宾人数而定。此时赤髯叟随手一指,不远处依着山川形势立时现出数座霞光四s_h_è 的七宝楼台,金门翠栋、绮丽无俦,其中锦墩鲛帐、玉案晶床,一应陈设更是奇巧富丽、穷尽世人所想。来人赞叹一阵,各自谢过主人,向心许之处住下,八趾麒麟占了居中最高的一座玉楼,形如重台梅花、通体由碧玉砌成,既尊且贵、妙夺鬼工。无忌见八趾麒麟频频向他招手,便笑向谈无欲道:“有无忌陪侍师父左右,谈师兄大可放心。恕师弟僭越了。”说着一拱手纵身往玉楼飞去。谈无欲微微颔首,足下方动,但听赤髯叟道:“月才子留步!道友飞升在即,此处虽好,总是人多不便。贫道已另备下一僻静佳处,供道友下榻。”
鹿童潜到月坞时,已是子夜,月明如昼,清辉广被,照得泉石花Cao似覆轻霜。月坞在一片桂树林中,近邻寒潭、远映群山,乃是一棵大可八九抱的参天古桂树,树身业已中空,萍山门人依势造形,以中空处为室、以孔窍处为窗,其中蒲团竹榻样样俱全,虽不如白日所见的玉宇琼楼奢华奇巧,却别有一番野趣天然,以修道人的眼光观之,此处反倒胜过玉楼许多。鹿童以五行潜踪术隐身,远远伏在另一株桂树下向月坞里偷眼观瞧,露冷风清、烟凝桂y-in,月影波光、暗香浮动,唯独不见斯人。忽而,极静谧的天地间一阵洞箫之音幽咽传来,飘飘渺渺、朦朦胧胧,若有似无间更显得悠远寂寥、低回悱恻。鹿童听得发痴,箫声似断还续,将一首曲子极缓极慢的吹来,就着风声、和着水音,被月光一照,似散作无穷的青霜白露纷纷洒落,令这一方世界寞然清冷直似广寒,鹿童恍惚间觉得风露侵衣、不由打了个寒战。他抬头去寻吹箫人的身影,却见那株十数年未曾开花的古桂树竟被乐声催动绽出满树花枝,明月天香、簌簌飘摇,落了一地桂子。在金黄色的馨香桂雨中,鹿童偶然瞥见浓y-in层叠的桂枝上平白凝滞了一片耀目的银色月光,他定睛一看,哪里是月光?分明是一人披散的雪鬓霜鬟,银河悬瀑似的长发!
谈无欲倚在桂枝上,素白的手指按着一管碧玉箫,玄袍掩在桂y-in暗夜中,使他整个人仿佛与桂树融合为一,犹如一朵开在枝头的花,轻灵秀雅。他敛目吹箫,独占亘古月色、唯其一人而已,月光洒在他霜雪般的脸上,浓密的睫羽上光影跃动,在皎洁的明光中有如雪雕冰铸,清绝冷寂实不似尘世中人,好像转眼便要羽化而去,绝弃红尘、再不可见。鹿童本善音律,此时已听出谈无欲所奏乃是《广寒游》,耳闻此曲高寒清冷,声声诉尽碧海青天、斯人憔悴,眼见吹箫人只影对月,独立道门之巅、亦是寂寂孤寒,一时心有所感、怅然若失,竟凄凄然落下泪来。
“你哭什么?”
箫声戛然而止,鹿童乍闻人语,猛地回过神来,见谈无欲微侧了头望着他潜形之处,并未计较潜伏偷窥之事。这才知道自己的雕虫小技早被人看破,忙讪讪显露身形,跪下伏地答道:“仙子恕罪!只因箫声幽怨,弟子……弟子听了,心里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