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总在相逢时
1
当他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知道这一扇门将不再为谁为开。
就算是最亲密的家人、他也不会再开了。
那一年,他只有十六岁。
而后十年──他当真在自己的宅院内耕地养鸡、洗衣烧饭,全部亲力亲为,一步也没离开。
他不让自己离开,同样不让任何人进来。
他的名字叫杜绝。
杜绝一切的那个杜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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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觉那个人的目光改变?
原本活泼外向的人,渐渐沉默起来。
连平时喜欢往外跑的性情也变了。
十六岁那一年的十六夜──
那个人一早就跑不见人影。
近日来都是这样,杜绝也不觉得稀奇。
杜绝听着母亲冷哼、父亲叹气,他只是拉着小妹的手逗着她玩耍。
他们都知道不到月落西山,那个人不会回来。
所以他们也不等,就当做忘记这件事,日复一日做着自己的事。
直到夜深人静,那个人才拖着玩累的步伐回到房间。
却不是回到自己房间,而是一墙之隔杜绝的房间。
杜绝眼前的人与自己有相同外貌,却从来不相同的个性,他的兄弟穿著一袭白衫,水绸衫子绣上浅绿色花纹,腰间挂着玉佩,总是挂着笑容的俊朗面孔向来很招姑娘们喜欢。
「你怎么都不笑呢?」他的兄弟目光轻挑望向他,一手撑着瓜子脸、一手在他颊边轻捏一下。
「别胡闹。」杜绝皱眉别开脸。
「怎么算胡闹。」他摇晃着倒在杜绝床上,一双眼炯炯有神注视正在看书完全不搭理他的杜绝。
杜绝白他一眼,「你还是洗把脸然后回房睡觉吧。」说完仍自顾自看书。
杜绝赶他,他也不在意,翘起腿望着床顶,似乎在自言自语,偏偏又用让杜绝听得到的音量,「小寒啊~我常常在想,我们除了长相一模一样、其实根本不算是兄弟吧。」
「说什么浑话?」杜绝皱起眉峰,转念又想,两人自幼分别,六岁就分开,直到一年前才又重新见面,论起兄弟情感似乎还没有朋友情谊来得深。
又想到他总是改不了口叫自己的旧名,说不是兄弟又怎么可能。
确确实实两人一母同胎出生,不过杜绝早了一步是兄、他是弟。
杜绝本姓骆名小寒,和他一胎同胞的弟弟名小可,两人幼时感情不错,三岁时妹妹小颖出生,两人还常常一人一手牵着小妹在园子里玩耍,这些记忆虽淡,却是抹也抹不掉。只是六岁那年骆小寒让人收养走,改名为杜绝,跟着收养他的人游荡江湖九年,再回来家里已是十五岁俊逸少年。
双亲待他自然比在家中长大的小可体贴,他性格淡默又离家在外多年,虽与小可同岁、整个人是成熟许多。小妹也不因他离家多年而疏远,看着与小可相同样貌的杜绝,小妹仍是像儿时一般腻着他玩。
反而是与杜绝双生的小可待他忽冷忽热,一开始杜绝回家时,小可还开开心心拉着他的手彻夜谈天,个把月过去也不见腻;可前两个月开始就变了,小可渐渐不再亲近他,杜绝本想新鲜尝尽了也是正常,兄弟血缘总是化不开,往后日子长,再慢慢培养就好。
但是,杜绝慢慢感觉到不对的地方。
小可表面上没有改变,但他偶尔会感受到小可正在注视他,杜绝没有看过那种眼神,心里说不出的诡异;虽然奇怪小可有话怎么不找他说,小可对他又是若即若离,白天不理不睬,夜里又磨又蹭缠着他,想打发小可走,小可总是不饶不依,非和他讲上几句话才肯回房。
就像现在这样,明明是同样的摆设、同样的床铺,小可非赖在他房里不肯走,明明面带困倦还死撑着眼皮。
「如果我们不是兄弟......不,其实也没什么分别......」小可仍是躺在床上喃喃自语,这次他有留心该小声一点,他瞥了杜绝一眼,确定杜绝并没有听见才翻身下床。
小可打开门,杜绝听见门扉吱呀一声,抬起头看见小可停伫门前的背影,正奇怪这小子怎么不回房,光在这里瞎磨蹭;突然,小可回首深深望着杜绝的眼,杜绝愣了一下,游荡江湖九年,他常常看见这种眼神,并不是针对他、却让在一旁看着的他明白那道目光中包藏了什么含意。
正如杜绝所想,小可虽是欲言又止,咬咬唇,还是轻轻说了一句:「小寒..不,杜绝,我好象......喜欢上你了。」他的声音轻飘飘,像月光流泄大地的璀灿,又似银风吹动纱帐的飘然,轻悄悄彷佛夜幕中的星子点点闪烁,却是那么地唐突、无奈又真诚。
「我也很喜欢你。」杜绝淡淡笑了,他知道涵意是不同的。
但是小可暂时无法分辨,在这个年龄的孩子对**与单纯情感的分界并不是那么清楚。他之所以会说出来,也不过是因为知道自己莫名喜欢待在杜绝身边,更进一步的想法还没蕴酿成型,可是超越理智的感情已经由眼神透露而出。
杜绝能够分辨,因为他曾经看了这样的情感九年,虽然他不明白小可为何对他产生情感,或许是一时迷惑,迷惑在同样外貌却有不同性情的好奇之中,如果是从小一起长大,小可就不会把这份感情错当成爱情了,杜绝如是想。
果不其然,得到同样答案的小可非常开心。
杜绝看着小可蹦蹦跳跳走近他,孩子气地拉起他的手,却是紧紧抓住他,笑吟吟说道:「你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的,可是一笑起来......不知怎么地,我就是很喜欢你的笑容。」
杜绝回他:「笑起来不就跟你一样,我们一胎同胞,你开心的样子就是我开心的样子,没什么分别。」
「不一样的。」小可摇摇头,「在我心里完完全全不同的。」他说不上来,但是他就是知道不一样。
杜绝笑而不语,他并不知道两人的笑容分别在哪儿。
小可愣愣看着他的笑,略经风霜的苍桑笑容是小可没有的悲凉,看着这样的表情,小可忍不住,轻轻问了一句:「我可以亲亲你吗?」
杜绝愣了一下,随即想到儿时两人常常亲吻小妹红润的脸颊,料想小可也不可能存另一种心思,就答应了。
小可只在他脸颊上亲一口便放开手,早在杜绝意料中,倒也不觉有什么。
反倒是小可突然失笑,见杜绝一脸疑惑看着他,他忙解释道:「我们兄弟这么多年,我好象还是第一遭亲你。」
杜绝细想,好象真是这么一回事,幼时感情虽好,毕竟还小,亲吻这念头从来没动到彼此身上,亲吻小妹是因为可爱,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外貌,怎么也与可爱一词沾不上边。
长大后又不同了,小可外向活泼,十足是个玩心不减的大孩子;杜绝则内敛沉默,看起来倒比实际年龄大了四五岁。明显的差距让小可心里在意,却不是往讨厌的方向,越看越喜欢的心情不知不觉滋长。又偏偏不像是对小妹那种喜欢,他开始暗自埋怨杜绝待他也仅是一般兄弟那样抚照。
一开始小可还觉得很开心这个分别多年的兄弟喜欢他,久了却一肚子不爽,觉得杜绝待他就和对待小妹没两样,让他对小妹甚至父母都有些吃味。
「兄弟不会这样表达亲情,再过两年,我们对小颖也不行了。」杜绝想起愈大愈显风韵的小妹,细心提醒小可男女之防。
「那个臭丫头现在就是求我、我也不想亲她的。」小可扯出一个鬼脸,小颖越大越不把小可看在眼里,小可常常跟她斗嘴闹脾气,加上杜绝总是让着她,小可更气她。
「晚了,你回房吧,我也要休息了。」杜绝知道他孩子气,也不劝他。
「嗯......那我回去了。」小可边走边回头看杜绝。
那恋恋不舍的神态看得杜绝一阵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口里一个劲儿安抚他回房。
直到小可回房,关上门,杜绝才颤着手将烛火熄灭。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告诉自己,小可什么都不懂的,是他的态度有什么问题,才让小可错把他的亲情当成爱情?
2
接连几天,小可又回复当初杜绝刚回骆家时的亲腻,每天跟前跟后,拉着杜绝的手到处去玩。
母亲向来冷漠,倒不是待他们冷淡,只是天性如此,交待几句别顾玩分了心思便不再说教;父亲心软和善,兄弟两人相处愉快他是最高兴不过,要两人互相照顾也就放牛吃草了。
过了父母这关的小可更是玩疯了,早上乖乖和杜绝在院内练功,一到下午不是拉着杜绝出去喝茶就是骑马到郊外踏青玩水,好几次玩得晚了,随便找间废屋破庙就歇下,早就过惯流浪生活的杜绝不觉苦,小可拖他在外留宿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小可天真活泼,杜绝和他相处愉快,但小可越发亲腻的举止让杜绝招架不住。小可不管光天化日或众目睽睽,想牵他的手就牵,想亲他也不再问过直接便吻,虽然只是飞快在颊上一吻,也让杜绝够窘了。
几次制止小可,小可反而回头问他为什么不行?
杜绝皱眉,他不能肯定小可心里对他是什么感觉,怕说了就挑明小可心里自己都不明白的感情,他不能明说这是**间才做的事,只好说人多不好看,而且他们年纪也大到不适合做这件事了。
「小时候就可以吗?」小可睁着圆圆的眼,满脸不解看着他。
「至少不会引人侧目。」杜绝平淡回答。
小可左右张望,忍不住又说:「没有人在看我们的。」
「是你没注意到。」杜绝拍拍他的肩,状似不经意挣开小可紧握的手往前走去。
小可兀自在原地苦恼,杜绝走远了,回头一看,小可正可怜兮兮眨着眼望他,杜绝自然知道小可在不满什么,毕竟是兄弟又分开多年,他身为哥哥总是想弥补弟弟,一咬牙向小可招招手。
小可蹦蹦跳跳笑的开心,和杜绝相同的脸孔挂上可爱的笑容。
「至少不要在大庭广众下做这种事。」这是杜绝的底限。
「好啊~那有什么问题。」小可拍拍手,有着符合年纪的天真。
两人不再牵手,并肩又在市集上散步。
没过多久小可觉得闷,提出回家牵马去郊外走走的要求。
杜绝知道他玩心重,一定又想在外头过夜,左右没事,又想跟弟弟好好培养感情,不消多想便答应了。返家牵马时被小妹看见,闹着要跟,小可自是不肯,杜绝也认为女孩家不该在外过夜,不住安抚小妹并答应要带小兔子回来给她才罢休。
这么一闹下去,出门已近黄昏,小可毫不在乎策马往城外跑,杜绝摇摇头,轻踢马腹跟着跑出去。
上山时分已晚,两人骑马一阵子四周就暗了下来。小可目的本就不是骑射,他只是找个理由出来玩,夜不归营对他这个年纪的男孩来说非常有趣;杜绝习惯餐风露宿的日子,早就没了新鲜感,只是陪着兄弟一起有个照应,他见小可兴致勃勃,脸上也露出愉悦的笑容。
两人停在一间废庙前,几次在山里过夜有一半都在这间废庙里,兄弟两人每每在这里升火聊天,饿了便去打几条野味回来,倦困便和衣睡在火堆边,此时正逢夏,虽在山里过夜也不觉冷。
两人聊天多半是杜绝听着小可讲,他的话本就不多,小可说些儿时趣事,虽然天花乱坠,可生动有趣;杜绝早就见识过小可顽皮捣蛋,却没想到堂堂骆府的少爷小时候尽搞些市井流氓的玩意儿,不是在马尾上绑鞭炮、就是去偷采别人家的果子,连翻墙偷鸡的小贼行径也做了不少。
这是自幼流浪江湖的杜绝想都没想过的事,他跟着两个长辈在外游走,路见不平的事见得多,吃饭什么的自有获救人招待,差别只在吃好吃坏,没银两可使便去撕榜单缉凶归案,虽是游荡江湖,日子倒也自在。
不告而取的事是一件也没做过,此时听到小可儿时弄得全村鸡飞狗跳,除了大叹顽皮,倒也是新鲜有趣,听到小可被爹娘抓着向人道歉、还常常罚跪不准吃饭,杜绝忍俊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看见杜绝的笑容,这厢的小可倒是安静下来。
杜绝以为他累了,正要劝他早点休息,一抬头就看见小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应该不是在生气杜绝笑话他,小可敢说自然不怕他笑。
「其实我小时候做错事,都十分害怕。」小可躺在地上,两手撑着下颚直视火堆。
「知道怕你还这么顽皮。」杜绝添干柴入火堆,笑着伸出手摸摸他的头。
「天性如此。」小可咋舌,接着说道:「我不是怕爹娘罚,我是怕......怕他们把我送出去......就像把你送给别人那样。」小可移开目光,不看杜绝僵硬的笑容。
杜绝知道他是有话憋不住的个性,一提了头,尾巴不说根本不可能,他垂着头,一股脑儿将自己多年藏匿的感伤尽泄而出:「那一年你突然被领养走,我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净想着你比我乖巧又听话都会被爹娘送走了,我又顽皮又爱捣蛋,被爹娘送走是迟早的事,反正早晚都要走,索性一口气玩个过瘾,没想到一转眼你都回来了、我还在家里混吃等死。」嘿嘿笑了两声,小可想到自己年幼之事,忍不住好笑却也有一股掩盖不住的伤感。
听在耳里,杜绝心里更是难过。
他是被带走的那个孩子,可是留下来的弟弟不见得比他好过。他走了便是走了,虽然并非自愿,留在家里的小可却是担心受怕,深怕自己哪里没做好也被爹娘送给别人。只见小可平时嘻嘻哈哈,杜绝暗骂自己怎么没看出他眼皮底下深埋的不安。
「傻瓜,我跟着杜爷爷姓杜了,骆家就剩你一个男孩,怎么也不可能再送走你啊。」杜绝靠近小可,轻轻将他拥入怀中,两人身段相当,抱起来并不容易,但他还是尽力安慰小可。
小可将头垂在杜绝肩上,很享受杜绝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感觉很温暖,当杜绝拍着他的背时,他忍不住将全身重量放在杜绝身上。
他拉开一点距离,睁着一双眼睛,天真的问杜绝:「你可以亲亲我吗?」他的眼神中写着:没有为什么,我就是想要你亲我而已。
杜绝无法拒绝他,在外流浪虽然辛苦,但是杜绝不曾怀疑过父母与收养他的杜爷爷对他的亲情,在他沉浸于亲情关爱的同时,与自己一胞同胎的弟弟却是不安渡日,如果当初被收养的是小可,易地而处的骆小寒或许就是今天的骆小可。
「可以啊。」杜绝认为小可会在他身上寻求的肌肤之亲,只是一种想要确定自己被爱的感受,他爱这个弟弟,自然不会拒绝这不痛不痒的亲吻。
他在小可颊上轻触一吻,小可甜蜜一笑,在杜绝也露出笑容时反手一拉,不偏不倚将自己的唇送上,杜绝还没反应过来,小可已经吻在他的唇上,两唇相交的一瞬间杜绝当场愣住。
两张相同的脸紧密不可分,小可温热气息抚过他的脸,杜绝脑中一片空白,只感觉到小可的唇重重压在他的,起起落落轻啄不休。待他回过神来,小可睁着黑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已不再动作、却仍是紧紧抱着他。
意识到自己被小可吻了,杜绝慌张地推开他,起身退开几步,堆起眉间沉默不语。
他紧握双手,在小可受伤的目光下别过脸,随即他又觉得不对,做错事的人又不是他,他为什么要移开视线?他狠瞪小可,想要骂人却又不知道要骂什么;他极少生气,一方面是性情淡漠、另一方面是很少遇到生气的事,真正碰上想骂人的时候偏偏竟是这件事,骂他轻薄也怪、骂他无礼也不对,总是想不出该说什么才好。
倒是小可察觉他的不悦,垂下头扯着衣角怯生生低声问道:「你....生气了吗?」
「当然!」小可提了头,杜绝暗自松口气,顺着他的话答腔。
「可是,我很想吻你。」小可突然抬起头,目光十分认真,杜绝心头一震,几乎站不住脚,火光打在他的侧脸,险些曝露出他的心神动摇。
杜绝收敛心神,长长呼出一口气,认认真真看着小可,他在小可脸上看见毫不迟疑的态度,眉头一皱,咬着牙艰难地说道:「这是不对的,我们是兄弟。」
「我姓骆、你姓杜。」小可飞快否认。
「我们还是兄弟!」杜绝气愤自己心头有一瞬间同意小可的话。「就算天地翻覆过来,我们还是一脉同源的亲兄弟!」
「好!就算我们是兄弟,那又怎么样?」小可踏前一步,杜绝不自觉倒退一步。
「我们都是男人,这样是不对的!」杜绝真想动手打掉小可脸上流露出的坚定,凭什么他能够理直气壮这样逼问他?
「什么地方不对?」小可无视杜绝气得脸色发白,他感觉的出杜绝生气是一种心虚,杜绝不讨厌他,也不是真正讨厌自己吻他的。
「什么地方....什么地方不对......」杜绝词穷。
九年离家的生活,他天天看见像闹剧却又真诚可爱的爱情在他眼前上演,很不巧的,那两个人都是男人,小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长大懂事了,知道与世道不符,却也不觉得恶心讨厌。
立场相同时,他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拒绝小可。
3
他不讨厌小可,虽是兄弟,相处时间却短的可怜,谈亲情太少、说友情不足,凭着对彼此的好感才能磨合在一起,如此细想,唯一横隔在两人之间的似乎是若有似无但真实存在的血缘关系。
杜绝左思右想,小可也不打断他,静静蹲在火堆边拨弄烧红的炭块,小可虽然天真却不笨,说天真也不对,其实他都懂的,只是装小比较容易懈下杜绝的防备,既然如此,何乐不为。
「你......当真喜欢我?」杜绝想了许多,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照出苍桑也掩去些许心思,但那认真的神情令小可不敢轻视。
「嗯,我喜欢你。」或许杜绝不会懂,小可为什么可以回答的如此确定,可是小可明白,喜欢就是喜欢,早在幼时哭着喊着甚至在地上哭闹打滚吵着要莫名消失的小寒回来当下、他就知道自己不能没有小寒。
在受伤的时候会默默陪在身边、开心的时候回头张望一定能够看见的小寒,就这样不明所以消失在自己生命中?向爹讨向娘要、还离家出走不惜一切要去把自己的另一半找回来,虽然次次无疾而终,每每被爹抱着、被娘拎着耳朵带回家,只是更坚定他誓要找回小寒的心意。
然后,他长大,渐渐知道是谁带走小寒也有能力自己去找小寒回来,这个时候杜绝却来了。
没错,来的人是杜绝,不是小寒、至少不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小寒;小小的、却有些羞涩的孩子不再,他看见一个与自己样貌有八九分相似的少年,眼神与气息形流于外的坚毅却截然不同,那个会跟在自己身后,跌倒还要他去扶起安慰的孩子不会再回来了。若非在杜绝眼里还能捕捉到看见他时的欢欣,他差点扯不出笑容迎接这个分开多年的兄弟。
一开始,小可是把杜绝当成新朋友来交往。毕竟在幼年到少年最重要的时期两人分离九年,要马上感觉到亲情温暖并不容易,他相信杜绝也是同样感觉;杜绝住下后便表明不会再走,听说领养杜绝的杜爷爷与外公已经在故乡的深山定居下来,往后不再涉足江湖,要安养天年去也。他们让杜绝回骆家找亲人,杜绝支身在外漂浪一阵之后才回到骆家,就算杜绝不说,爹娘还有小可也知道他是不敢即刻回来,近乡情怯是不该奢求一个年方十五的少年能马上承受的折磨。
但杜绝还是回来了,所以小可决定要好好照顾他,把这九年来没有照顾到的份量全部补上。可惜经过个把月的相处,小可终于确定杜绝完全不需要他的看顾,甚至,全家人都赞叹这个离家多年的大哥胜过他许多许多。
小寒不见了,杜绝又抢走他在家中地位,他心里不舒服却无处宣泄,对杜绝生气又狠不下心,最后只得往外跑,找些儿时玩伴一起胡闹才稍稍称心。
虽然小可任性,但是心里还是清楚,每每月落西山,家人都睡下时,与他相邻一墙之隔的杜绝总是点着一盏灯;那是在等他,除非他回房休息,否则那盏灯会一直点到天明。
见过几次后,天一黑他就回家,他不忍心让那个有点忧愁、有点沧桑、有点沉默的少年为了等他而不休息。就算赶不及用饭时间,他也会在众人睡前返家。
一切只为了让杜绝早点休息。
他不回家是为了杜绝、他回家也是为了杜绝。
娘似乎明白什么,却没多说。爹是个烂好人,叼念几句也拿他没辨法。他一天胜过一天粘着杜绝,他自己知道,他是个容易喜新厌旧的人,却在生份杜绝个把月后远胜从前喜欢陪在杜绝身边。
「我真的,很喜欢你。」直视杜绝的眼没有一丝迷惑,小可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从来不肯轻易放手错过。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呢?」杜绝轻轻合上眼,再度张开已回复平静。「我把你当成朋友、当成兄弟,对你从来没有别的想法......。」
因为我和你不该有......
杜绝直接拒绝小可,他不是不喜欢小可,但是他无法坦然接受,他弄不明白自己对小可的喜欢有多深。
他到底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喜欢与爱的分际,他也不是那么清楚。
但是,骆家只剩小可这个男孩,总不能让小可错走这一步......
他不像杜爷爷那样,能够完全没发觉旁人怪异的眼光,也无法像外公那般,不屑一顾外人的指指点点,他,还太年轻了,没有能力承受这种压力。
小可停下拨弄火堆的手,听到杜绝的回答,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他静静望着杜绝,「你,只是还不清楚而已。喜不喜欢一个人,和他与你有什么关系一点也不重要。」小可也不逼,杜绝的死脑筋早在他能够好几天彻夜等小可回家时,小可就深刻体认到。
被小可说中心事,杜绝咬着下唇,好半天才回话:「要是....有一天我清楚了呢?清楚知道自己并不能像你喜欢我那样喜欢你,那时你能不喜欢我吗?」
「这可难说了,没个准儿,我会先不喜欢你。」小可顽皮地眨眨眼,他知道自己不会,但是逼得紧了,搞不好杜绝会吓得逃走,目前至少杜绝并不排斥被他喜欢,来日方长,他就不相信自己会拿杜绝没辨法。
「......也是。」杜绝淡淡笑了,小可说的话不无道理,他们都还年轻,一时的年少轻狂并不会是永远,小可有颗浮动的心,这一刻说喜欢,难保下一刻就看上哪家姑娘也绝非不可能。
就算仅是安慰自己,杜绝也比较能轻松看待这件事。
感觉到杜绝暗暗松懈下来,小可心里偷笑他的天真,也开心自己平时在杜绝面前的形象成功;他是专注而绝对的人,偏在杜绝眼前演活了一个幼稚浮燥的大孩子,让杜绝看不清真正的他,也摸不着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仗着杜绝想弥补他的亲情,被揭穿只需道歉就能得到原谅的特权,他告诉自己,这些全是他的武器,在这个时候不耍手段是对不起自己;小可并不想伤害任何人,可若是想要的东西不是靠三言两语就能到手,装得一副翩翩君子又是何苦。
「我们....能够先维持不变吗?」杜绝要求这个条件并不过份。
「维持?在哪个阶段?」小可歪着头,露出孩子般的笑靥。
「..........」被丢回这个问题,杜绝迷惑。
该停在哪个地方?
他舍不得小可的示好,不讨厌小可的亲近,但彼此对亲近的看法颇有不同,他不想看见小可失望落寞的脸,却也不敢再发生方才那种亲密的事,他怕,会管不住自己的心......
「不若,我绝不在人前让你为难,这样可好?」小可牵起杜绝的手,杜绝没有拒绝,小可柔软的手握住的不止是杜绝的手,他的脆弱与无奈似乎都被包覆在小可的手心。
叹一口气,杜绝闭上眼低下头,轻轻说了一声好。
他终究拿小可没辨法......
4
十年是多漫长的一段日子?
杜绝已经分辨不出,他只记得有一年,小妹穿著嫁衣在门前哀求他开门,他听见却不敢动作,强压住想要伸出的手,他的心在淌血,泪水流入唇齿间,他忍着咸味,淡淡地要小妹一路平安,兄妹此生无缘再见。
小妹哭着走掉,哭的比拜别父母时还惨,他听见小妹的夫婿柔声安抚她,他甚至连攀上墙头多看小妹一眼都不能。
虽然好长一段时间只有小妹的声音,杜绝还是知道门外站了另一个人。
一个他决定一生避开的男人,直到老死,他们都不能再相见。
他们是兄弟,这是到死都不能改变的事实。
他下了这个决定,从此就没有回头路。
「不让任何人进去,你也不出来,但是我可以等,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拿来等,等你想通了,我随时都在。」
男人的声音很轻很柔,杜绝却是毛骨悚然。
「小颖在门外放了喜糖与簪子,你自便。」
脚步声慢慢离开,杜绝靠着门板滑坐在地,软弱的泪水不自禁落下,不知年的孤寂生活令他不安脆弱,若是再见到那个人的面,他怕自己再守不住诺言离开这里、奔入那个人永远为他敞开的怀抱。
但是他不能,真的不能啊......
杜绝轻轻开了门,将小妹留下的喜糖与记念用的发簪拾起,作工并不细致木簪,是他亲手做给小妹的小对象,他做了一对,一龙一凤,曾经笑语让她送龙形给意中人,权当定情之物,小妹娇嗔白他一眼,红着苹果似的脸颊收下。
而今,她将龙形留下给他,那孤独的凤形无依,他不明白小妹为何留下这个,但终究是记念,他收入怀中,叹气关上门。
远远那一端,有个人,看着杜绝神色暗黯然关上门,他拽紧手中凤形簪,他告诉自己,会等到那么一天,等到龙凤双簪再度聚首,杜绝会回到他身边的。
小妹留下这个凤簪给他,他知道为何,她只求两位兄长快乐平安,谁爱上谁?谁又跟谁在一起有何差别?人生在世五十年,能够不悔恨渡过一生已不容易,何苦划地自限,只可惜她的大哥不能,二哥却太敢,两人注定错过别离......
若真要别离,那就离吧,现在的别离也不过是为了再度相聚。
除非他死,这一天总会等到。
---------------我是好孩子不可以看的警示线\⊙▽⊙/----------------------------
小可牵着杜绝的手,拉着就要杜绝跟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