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总在相逢时 by 养气人参【完结】(4)

2019-04-26  作者|标签:

  杜绝杜绝,难道你真以为世上有人能够杜绝一切吗?

  杜绝发际的香气、无奈却为他流露出微笑的神态,所有过往他深刻在脑海里;杜绝或许绝了他的情,却断绝不了在他心里片片思念。爱一个人并不容易,不爱一个人、难道能少去几分辛苦?

  十年前他抓不住杜绝,他不会说当时年纪小、一切都是无可奈何。

  是他笨、是他傻,蠢得以为年少无知的自己能够一手撑起两人的天,杜绝的苦与愁、情与爱,他只挑了自己想看的那一面;总以为杜绝愁不必要的愁、苦不需要的苦。时过境迁,他慢慢想通,人的心个个不同,自个儿不怕不愁,怎能当做枷锁往别人身上套,要别人承受一样的苦痛。

  当时不懂,现在懂了;正因为懂了、他更不能放弃。

  那一天夜半在门外苦苦哀求,换来的只是杜绝一句:缘尽了。

  他想过以死相逼,逼杜绝出来,那怕只是见他一面、他都有辨法迫使杜绝跟他走,走到哪儿?天涯海角各一方,他就不相信天下寻不出两人容身之处;但那不是杜绝要的,杜绝果断否绝一切,他以死相逼,杜绝也是淡淡让他去死,他还记得杜绝当时的口气,冷冷地,告诉他:「死了就死了,身后多少人为你伤心泪流、你永远不再知道,死了倒也没什么不好。」

  这番话,打得他浑身颤抖,一瞬间,他不敢相信杜绝竟然如此绝情,本意只是用死招来打动杜绝,当下真的连想死的心都存了。

  他一再回想杜绝这番话,拿着刀的手顶在心口,只消一出劲、什么苦痛烦恼再没有;回过神,天已大亮,他已经在家中院子里晃荡,正在想为何自己回了家,小妹从院内走出,见他一脸失神落魄,即刻冲上前搂住他痛哭。

  「大哥真的不再回来了是不是?」小妹哭得断肠、他何尝不是。

  他紧抱住小妹娇弱的身躯,才想起自己返家是因为舍不下亲人,寻死前他还想再见见这个家,顽皮古怪却可爱的小妹、不善言词但慈祥的父亲以及......冷漠淡然的母亲,拆散他与杜绝的母亲!

  早上是母亲让他送东西上山,明知赶回家已是夜晚、小可还是一路风尘返家;回到家已晚,家人几乎睡下,小可自然不放在心上,他在乎的只有那一盏灯,无论他多晚返家,永远为他点起的那一盏灯......

  出乎意料,与他一墙之隔的房间幽暗一片──

  难道因为昨夜的不适延续到今夜?

  小可轻轻推开杜绝的房门,借着月光打入屋内,小可当场呆立门前。

  什么都没有了!!

  床上没有被褥、桌椅全部不见、连装饰在壁上的山水画也消失无纵,可这些都无妨,只要杜绝仍旧站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一如往常对他微笑......不!那怕是皱着眉头数落他、他都不会感觉到自己的心像被撕裂的那种痛苦。

  他转身冲回自己房间,碰地一声推门而入,还是找不到杜绝──

  小可开始每扇门、每间房的闹,吵醒人就问杜绝去哪儿?

  丫环不知道、他就问仆佣,仆佣不知道、他就去闹管事,夜半好梦正酣却被打断的管事只能颤颤巍巍请他去问夫人,其馀一概不知。小可极怒,一掌拍向木桌,桌脚抖了抖却没断,他也顾不了,直奔向母亲门外,也不去想找借口理由,往门上直拍。

  母亲的声音很快就回应,等到屋中灯火亮起,母亲唤声进来,小可才压着怒气推开门。

  母亲披着外衫,见他怒气冲冲,也不多说推托之词,只是淡淡陈述杜绝走了,但不远,就住在两里外的旧废宅,要他想去便去,三更半夜不许再大吵大闹。

  他哼了一声,甩上门就往废宅跑。

  结果却是如此惆怅......

  推开怀里的小妹,他冲进大厅却寻不着人,父亲还在山上未归,他随即转往书房,母亲无事都在书房前莳花弄草,三步并两步,果然在书房前院找到一脸平静的母亲。

  母亲手拿剪子,专心修剪养得正好的牡丹叶枝。

  小可强压怒气,他一定要问个分明。

  「你为何赶他走!」不是疑问,小可肯定是母亲说了什么。

  「我没有赶他,是他自己走的。」骆尔婕目光一瞥,「若真要赶、我赶的也是你。」放下剪子,她正视小可的愤怒。

  「你──什么都知道了?」小可冷漠地望着骆尔婕,他到底是跟着她长大,冷漠的模样与她有七成神似。

  「知道。」

  「你知道便知道,为什么要妨碍我?」若非怕吵闹声会引来小妹侧目,若非知晓眼前这个他叫娘十几年的女人武功高上他十倍不止,他早就跳上去给那张冷淡到可憎的脸孔两巴掌了!

  「那不,看着你们兄弟逆伦,我这个做母亲的还得恭贺你们有**终成眷属?」骆尔婕脸色微变,扭曲的面孔有些凄然、有些惨淡,更有说不出痛苦。

  「兄弟....兄弟又如何?我们除去面貌相似、根本就是陌生人,就算流着相同的血液又如何?」首度发觉母亲也有悲痛欲绝的一面,小可语气不自禁放软,但他就是不明白,这些理由怎能阻止他与杜绝在一起?

  「小可,你能够任性一时、但不能是一世。」杜绝想得远、他什么都明白,所以选择让任何人都不为难的方法,同是一胞同胎,骆尔婕虽然从不表露,可她怎会不心疼。「明知与你一起不能长久,他却还是错了,现在他只是让错的事恢复重来,他不是为了自己,你就不懂吗?」骆尔婕语重心长,孩子走错了,做母亲的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不再让他们错下去,谁能指责她无情?

  「我懂?我能懂什么?」小可身躯摇晃,他连站的力气也没有,失去杜绝他还有什么?他一生在骆府养尊处优又如何,他真正想要的、真正想做的事没几样,眼下最想要的不过是和杜绝永远不被分离,但是梦已碎,所有人包括杜绝都不认同,他还需要懂什么?

  他处心积虑让杜绝爱他、也不过想圆一场梦,虽是纠缠一辈子,他也是拿出自己一生去相伴,决心要相依到老的。

  「你与他都还年轻,眼下看的到一生、比你所想的来得漫长许多,你真能扪心自问、你想的够多够远?」骆尔婕苦笑,这个儿子她知道得透彻了,虽然精明却不够了解世事,关上门在自家能永不出去吗?他能守着这个家多久?错过青春年少、往后还有多少时间能错过?

  他拉着杜绝、绊着杜绝能多久?他不怕下人碎嘴、也不替年华愈盛的小妹着想?人言可畏最是伤人,骆尔婕怎么不懂,她懂也要他懂。

  这番话或多或少打动小可,他眼神微转,看见小妹带泪的脸悄悄依在院外瞵望母亲与他,一瞬间脑海翻腾不是别的,小妹自幼也是拉着他的衣角长大,转眼间也是个大姑娘、再眨眼或许出嫁之期就在眼前;两人吵吵闹闹也是兄妹情深,不是爱上杜绝那种打自骨子里的刻骨铭心、却也是真心诚意的疼惜,他在此刻突地醒悟,自己任务妄为、随心所欲确实什么也没去想,他与杜绝的事不可能瞒一辈子,东窗事发后......小妹何去何从?

  还有好人家敢要、肯要她吗?

  有太多太多的不该,他一时**,全盘不去考虑,现在细想,错的全是他,担下这个责任的却是杜绝。

  「我懂了......」小可失魂落魄离开书房前院,经过小妹身边,抬手轻抚小妹乌黑长发,「往后替我多去瞧瞧大哥,他一个人总是寂寞。」

  「二哥你要去哪?」小妹慌张扯住小可,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她只知道自己失去大哥、不能再失去二哥了。

  「别慌,我只是......回房想想,如此而已。」小可笑了笑,他知道杜绝不会再见他,他放不下的情、放不下的爱,如今该何去何从......

  「让他走,你也回房去,别添乱。」骆尔婕喝止女儿,儿子想通了、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厘清思绪。

  「可是──」

  「没有可是。」骆尔婕言出如令,她用目光示意女儿乖乖回房。

  骆小颖跺跺脚,百般不愿跑出前院。

  看着少女远去背影,骆小可收回目光凄然看着母亲,「儿子到今天才明白,母亲不是不爱我们,但是不够爱。母亲的爱给了谁?儿子不清楚,但是母亲爱我们多少、我们就仅能爱您多少,母亲难道不懂?」言毕,小可慢慢离开前院,步伐不稳往后院去。

  骆尔婕站在原处,韶秀的脸露出凄苦神色,泪水在她眼眶内浮起一片。自古情爱最伤人,她不是没有试过将全心的爱放在丈夫儿女身上,但是她做不到,她的爱早在生命初始夭折,一丝一毫全给了永远不会回头多看她一眼的那个人。

  她恨自己无能为力、该如何去爱别人......她始终迷惑。

  10

  而后,骆小颖又跪又求,磨着母亲、缠着父亲,才在母亲点头之下去找杜绝;可是她并没有见到杜绝,只有第一次上门时,杜绝隔着门板让她回家,要她从此别再来了,就当做──当年离开后的杜绝再也没有回过骆家。

  她哭了,站在门外嘤嘤啜泣,却唤不回杜绝的回应。

  她哭着将亲手缝制的衣衫鞋袜放下,坐在门前台阶上掩面低泣。

  二哥自从大哥离开后,便阴阳怪气,以往兄妹见面总要斗斗嘴、现在什么都没了,二哥一夜之间整个人都变了,平素轻挑的颜面,现在只显郁郁寡欢,在外人面前不变的轻挑直率全是假象,做妹妹的明白什么都变了。

  她坐着哭了一阵,明白再怎么等、杜绝仍旧不会见她,她收拾泪水缓缓回去。

  她不知道,杜绝虽然对她相应不理,却也不是回到院内的小屋里,他站在门后,听着小妹哭泣,心痛如绞又何奈?他不能见任何人,为了隔阻一人、就必须斩断所有人的牵挂,她的泪水在流,他也是。

  但是一切都会过去,这次小妹徒劳无功,下次也会是,久而久之,全部会变成习惯,最后......那颗心就会死,再也不会来见他了。

  杜绝在等,等着这一刻的到来,等到世界将他遗忘,那么他的痛苦与无奈也就不会白费了──虽然偶尔想起,他还是泪流。

  至少没有人看见,永远、不会再有人看见了。

  为了亲人,杜绝不知流了多少泪,他的个性本就和善,虽然不至软弱可总是容易心软,小可一直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看着小妹一次次的造访,两人一内一外隔着一块板子同时流泪;小妹哭得梨花带泪,几次路人好心上前安慰,小妹噙着泪痕拜谢那些人却还是不走,杜绝在门内揪着心,咬紧牙关就是不理,泪水却流得更急。

  小可总是远远站在树稍看着两人,不去惊动任何一方,默默观望。

  一开始,小可爬不上这么高的树,那时他才知道自己荒废武艺多时,力不从心的可笑。他骑术不如杜绝,武艺更是与杜绝相差甚远,两人资质相若,但是小可能避就避、能闪就闪,杜绝自幼跟在长辈身边学习,再相见杜绝一掌能打穿桌面,小可却连桌脚也震不断。

  曾经小可爬上较低较近的树稍,没几会儿功夫就让杜绝发觉,原本在前院演武的身形即刻入屋,门窗落得低,连影子也看不清楚。后来杜绝十分小心,躲他像在躲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干脆连门都不出了。

  小可只得下树,好不容易找到能看见杜绝屋子又够远够高挑的树稍,麻烦却来了。他轻功不好,一连十几次都爬不上去,高耸的树干不容一席,足足二层半的高度没有立足点。

  他只得憋着不见杜绝,每日下足苦功在山里练轻功,一进山没有十来天不下山,母亲不问他去做了什么、父亲更不清楚,小妹每天绣着缝着要带给杜绝的衣物,偶尔见他返家,才悄悄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找大哥。

  他摇摇头,他很清楚,小妹独去,杜绝至少会在门后站到小妹离开为止,若再添上一个他,杜绝连屋也不出了。小妹用眼神怨他无情,他只是微笑,他找到地方悄悄望着杜绝身影,也绝不会与小妹分享。

  花了几夜的时间,他想得很清楚了。

  杜绝不出来,他就等。年纪越长、他越不待在家,省得媒婆上门还得花心思去推。到时爹娘也管不了他,他不结婚也不跟人往来,弄不坏小妹名声就好。

  顶多听人说起骆家两个儿子,一个孤癖不爱与人往来、一个浪荡不羁难以托付终身,这样就好。

  年后,父亲带了一个男孩回来,只比小颖大一岁,说是友人之子,资质不凡,父亲教得开心,母亲也就琢磨着教了一些功夫给他,爹娘得到新玩具,对他的看顾更是放松,他干脆提起剑、骑马往外跑,做起撕榜缉凶的买卖。

  只是他去的都不远,再远也不过一两个月就能返乡,他见的人事物越多、越是想念杜绝;水里来火里去,几次生死关头他还是想到杜绝。来来去去,几经磨练,他的功夫总算小有所成,能够更靠近杜绝、却不被杜绝察觉了。

  但是,这样竟也过了六七年......

  杜绝就这样守着一方天地,孤独寂寞过了六七年──想到这里,小可心都痛了。分离并不能为他减去思念之苦,离得越久、他越是思念,这样难道还不能算是真正的爱?若不是,他也不能明白什么是爱了。

  小妹出嫁前一夜,他留在家里。

  小妹拿出一对簪子,说是杜绝留给她的,她一直十分爱惜,连与未来夫婿私定终身时,也舍不得拿出来用;而今她用不着了,希望小可能留一枝、另外一枝她会送给杜绝。

  小妹此时已经不是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双十年华的姑娘家将前尘往事细细推想,大概知其八九,她却什么也不问,只是衷心祈望两位哥哥此后珍重,做妹妹的不能再照顾哥哥了。

  时时探访杜绝的小妹,在其间结识了一名走镖师,为了小妹在此,男子次次选了这一带走镖,仅为了路过时能偶遇小妹,小妹选中男子,爹娘却不怎么乐意。骆家千金嫁给名不见经传的走镖师事小,嫁鸡随鸡,小妹一嫁就是飘零风雨江湖,什么时候能回乡探亲也没个儿准。

  是他力排众议让小妹下嫁,他太明白,爱一个人的无怨无悔与分离后的痛苦折磨,他相信母亲更清楚,说服母亲后,父亲就不是什么难关了。唯一条件,小妹生下的孩子必须分一个姓骆,等了这么多年,母亲对他成亲之事已不期望,至少还是要有个姓骆的孩子继承香火。

  男子不愿入赘,只得答应这个条件。

  骆小可知道,自己赢了。

  他赢得了自由、赢得自己的未来,谁都不能再强迫他离开杜绝,就算是杜绝本人也不能!

  因为他始终知道,杜绝还是爱他的。不然杜绝大可离开那座宅子,见了他的面只消冷漠待他即可。杜绝既然将自己关在那里,让小可确定杜绝还是爱着他,不过杜绝一向死心眼又顽固,就算自己用理由说服他,八成铩羽而归无计可施。

  但他还有耐心等,他的耐心一向很少,可碰上杜绝,水磨豆腐的耐性他都有!就像当年,为了引杜绝入壳,装得天真烂漫他都不嫌烦,只要能让杜绝多喜欢他一些,要他装得再笨再傻都可以。

  然后......第十年就这么匆匆地来到。

  骆小可仍是撕榜缉凶的能人,不同过去,他开始只追赏金高额的凶犯,不论多远多危险,只要赏金多、上山下海他都去,其间,他开始探听十几年前江湖上号称天下第一剑的杜非下落,这个杜非名声很响,消息却极少,小可只得一条一条线去寻,可惜次次落空,杜非就像消失在人世间,没了踪迹。

  好不容易,有一次小可追凶到了北方的雪山一带,将凶徒缉拿归案交给地方官差,此时天色已晚,雪落得又快,他只得在镇上客栈过一宿。夜雪落的大,一伙人聚在大厅里烤火,人都住下了,有消息想打听的小可自然在其中。

  一群莽汉侠客笑笑闹闹,酒喝下肚、江湖传闻自然也谈的多。

  这时不知何人说道:「对了,听说十几年前的天下第一剑故乡就在这里。」

  另一名醉醺醺的男子应声:「天下第一剑?你是说杜非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杜非。」

  一迭声的讨论七嘴八舌起来,说的内容自然是杜非这个人物。

  有的人说杜非十八岁那年遇到仙人,一夜点化,所以平时傻颠颠的杜非才会有这么高的功夫。

  也有人说杜非是大智若愚,看世道比一般人有见解多了,是俗人不懂他的道理。

  还有人说杜非绝对是仙人下凡,身边还跟了另一个极为美丽不似凡人的男子,两人武功奇高,必定是仙人托生!

  说到底,还是没人说出个究竟,骆小可大略知道他们讲的确实是杜非,而另一个男人,就是他外公。可这个雪山当真是杜非的故乡吗?若是,听杜绝说过,杜非与外公是回到故乡深山隐居避世,他往雪山这一带找找,没个准儿就能遇上。

  主意一打定,骆小可整个人不由自主兴奋起来,连一旁杂七杂八的吵闹声也罔若未闻了,他满心期待,找到杜非与外公之后,他的旅程才算划上终点。

  第二天一早,小可也顾不上大雪仍在落,穿上雪鞋戴起斗笠,准备上山,入山前他不忘向小二确认,山上是否有人家居住,小二没多想,即刻想到每半个月就会有两名男子一起下山用猎物交换白米青菜,两人年约五十开外。

  「知不知道是什么名字?」小可丢出一锭碎银,小二欢天喜地接过。

  「没仔细听过,不过他们在山上住许多年了,我小时候就见过他们。」小二想了想,又补上这句。

  小可的心斗然一沉,杜绝回来不过十年,眼前的小二至少二十来岁了......难道山上住的不是杜非与外公?想归想,已有线索他仍旧不能错过,至多白跑一遭,也不妨事。

  毕竟是在平地长大的孩子,小可上山并不顺利,冰天雪地,天色暗得又快,黑暗压在树稍,一转眼已经覆盖大地。小可走到山腰,雪夜里万籁寂静,放眼所至只是一片黑鸦鸦的暗,再也看不见路,小可只得找个树洞,在洞口升火静待夜晚过去。

  天寒地冻,小可没料到走了一天只到山腰,带的衣物并不够暖,他守着火堆强迫自己不能睡着,这种天候,睡下去恐怕再也醒不来。越是告诉自己不能睡、眼皮越是沉重,他用力摇晃头,努力回想与杜绝曾经渡过的日子,多么开心、多么甜密,失去杜绝的时候虽然痛苦,他却相信总有一天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

  11

  「唷~你醒啦。」逆着火光,小可清醒时已见天露白肚,一名虎背熊腰的男子回首看他,粗犷的脸孔展开笑容,大手在他背上拍了两下。

  「你们是?」一人守在树洞前,小可看见还有另一名斯文男子坐在对面,身披大氅正伸手烤火。

  两名男子年约五十开外,看年纪倒与外公杜非两人差不多年岁。

  「我姓程、他姓卫,看你的年纪,叫我们爷爷都够了。不过不占你这个便宜,就叫伯伯吧。」斯文男子笑了笑,虽然有点年纪、仍可看出他年轻时必是俊逸不凡的男子。

  「你不是这个地方的孩子吧。」卫姓男子丢一块干燥木柴进火堆,火舌沾上木柴,烧得更炽。「这一带的孩子没像你不要命,落大雪还敢进山,昨夜我看见微微火光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见小可起身,原本盖在小可身上的毛皮滑下,卫姓男子连忙帮他拉齐。

  就是看见有火光,卫姓男子才拉着人带上东西过来,虽然不认为真的有人敢在这种时节入山,可过来看看总比没有好。一到山腰,只见树洞里有个年青人闭着眼皮直发抖,嘴唇都紫了一半,洞口的火已经熄一半,若是他们没来,不多时这个人就得冻死在这里。

  小可受了点寒,身体不适,虚弱地向男子报以一笑,男子突然愣住,过一会儿才叹一口气说道:「沫楼的孙子大概也有这么大了。」小可不解,只能睁着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

  自称姓程的男子笑了笑,给小可一个没什么的眼神,开口却说着:「谁让你不学杜非,像他那样去抱个孩子回来玩玩不也很好。」口吻与眼神却不经意流露出一股宠溺。

  小可心头一惊,听见杜非两个字,他本来衰弱的精神就像被大火烧过,整个人差点往程姓男子身上扑去。

  可惜力不从心,小可挣扎着要起身,本来在闲聊的两人见状连忙靠近要他躺好,程姓男子还拿了一碗姜茶让他先喝下。

  「怎么了?」卫姓男子轻拍小可的背,见他喝得急,怕他呛着。

  「卫..卫伯伯,你们认识杜非?」喝了一半,小可忍不住推开碗,抓紧卫姓男子的手,激动的难以自抑。

  两人对看一眼,不太明白怎么提到杜非会让眼前的青年如此激动。

  「你年纪轻轻,居然知道杜非这个人,他已经很久没在江湖上走动了。」卫姓男子见他仍是要起身,伸手扶他一把,顺手将皮毛拉好,省得他病情加重。

  「我叫骆小可,杜非收养的孩子是我大哥。」骆小可听出他们提起杜非时口吻亲腻,想必是杜非的故友,才直接告诉他们自己身份。

  「那你就是骆丫头的儿子了?!那叫我们伯伯也不冤。你娘成亲时、我们两个还有去闹洞房,可惜你娘不肯,当夜一个新娘子竟然提着剑把我们一堆长辈朋友赶出房。」程姓男子回想起当年,嘴角噙起笑意,仔细想想,也约莫是三十年左右的事了。「那你今年几岁?」

  「二十有六了,程伯伯,你们还有见到杜爷爷与我外公吗?」

  「七年前他们回来一阵子,过没几个月,杜非耐不住性子,又跑出去遛搭了,那之后就没再看到他们。」程姓男子想了想,杜非走了至少三年,想当然骆子雁也留不住人。

  「又错过了......」小可一脸失落,没想到杜非是这么留不住脚的人,想到自己一番苦心又化流水,想起杜绝落寞站在宅院的背影如此凄凉,小可不自禁怔怔流下泪水。

  「欸?怎么了?」卫姓男子慌了手脚,他一向不懂安慰人,笨手笨脚替小可擦泪边问程姓男子该怎么辨。

  「我怎么知道,不如等他哭完再问怎么一回事吧。」程姓男子边说边从火架上拿起姜茶,倒了两碗,一人一碗摆明等着看戏。

  「哎呀!你这个人真是的。」卫姓男子急得满头大汗,偏偏又拿他没辨法,只好轻拍小可抽抽搭搭的背,完全不懂小可突然伤心难过什么。

  在知道小可上山寻找杜非,只是要杜非去劝说某个人,小可叫着程伯伯的中年男子放声大笑。

  「要杜非去劝人,那不等于把那个人往火里推。」程伯伯哈哈大笑,「他这个人,要是有本事劝合不劝离、早就先把骆子雁那家伙甩开了,你别逗我笑。」

  小可苦恼,他对杜非与外公没有印象,本想两人也是相守一生,或许能开导杜绝不再死脑筋守着一方天地。

  「这个人,你永远等不到了。」程伯伯留着一把美须,五十开外的脸孔带有几分狡猾。「可是,你可以逼他出来,他若是真的爱你,他没辨法不答应你。」眼光一转,程伯伯瞟向卫伯伯,「你说对不对?」

  「干我什么事!」卫伯伯丢一块雪,程伯伯嘿嘿笑着闪过。

  小可虽然不大明白,但是他明白,等待是永远不会有结果。

  于是他休养一阵子,等身体养好,拜别两位伯伯便下山返乡。

  12(完)

  不知不觉,又是春到来。

  杜绝站在院中,看着万物含苞吐芽,一次又一次,过了多少年他已经没有知觉,好几回......他以为自己已经疯狂、不再有任何感觉;门外戏闹的稚童嘻笑、吆喝的贩子来来往往,他却只是看着院中不会改变的一切发愣。

  他让自己看着花开花又落、春去冬又来,后院孵出一只只小鸡,在他手心长大、又生下新的小鸡,心如止水,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打自小妹出嫁后,几乎再没有人来到他的宅院前,除了父亲母亲一年一次,过年时送来新衣新鞋,他与外界再无瓜葛。

  他依靠着对小可的回忆,渡过一年又一年,看着镜中渐长的自己猜想小可是否还和他一样?眼眉口鼻在镜中看见的不是他,而是小可。每当他这样去想,欣喜总是胜过悲伤一点。他不去猜想小可是否找到比他更值得去爱的对象、也不去猜想小可是否还像前几年那样攀到树稍默默注视他;他记忆中的小可,永远是那个小可 ──黏着他、跟着他、爱着他到不顾一切的小可,他小心地收拾这些回忆,放在心里不必和别人分享。

  他很想小可、心痛如绞的想、几乎是拿所有时间来想小可,因为这是他仅存属于自己的一部份,其馀的什么也没剩下。

  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剩下了──

  可是他用坚强来伪装自己,要是突然一天小可想起他的存在,他必须漠视小可的情感──哪怕只是一瞬间,他都不能泄露自己情感。他不怕寂寞、不怕孤独、更不怕心痛难耐,他怕的还是小可为他一错再错,尽管他现在已经不能确定小可对他爱是不爱了。

  苦笑望向天,就算这是他的痴心妄想,至少是一种安慰,十几年的光阴一再一再如此消磨,杜绝总算还能撑过去。

  突然远远地,他看见一道人影跃上树稍,十分遥远,身形却很熟悉。

  杜绝微微一怔,随即明白是谁,远的看不清、而且是许久不见的身影,一时间杜绝移不开脚步,站在原处发愣,本该心如止水,眼眶却不由自主泛红。那是他思思念念又不敢相见的人,他的一时放纵有谁看见?一时不舍有谁能懂?

  一会儿,杜绝擦去泪水,目光不经意与小可交错,心头一慌,正欲转身入屋,只见一起一落、小可到了几里外的树稍;杜绝一惊,韶光荏苒,小可轻功大进,与杜绝记忆中有些笨拙的身段相去甚远了。

  再一担搁,小可纵身入院,一身白衣飘飘、形若贵胄伫立在杜绝眼前,杜绝也管不上自己的惊慌被小可收尽眼底,往后一退,抢在小可上前时拉开门,手一碰到门板,眼前突地一片白,竟是小可衣袖,磨出剑茧的大手拍在门上,杜绝一急更是用力拉开。

  两人一推一拉,木门卡在中间动也不动。

  杜绝醒悟,小可的功夫精进,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爱玩贪懒的孩子了,他放开手,小可亦然。木门随风轻轻摇晃,杜绝忍不住伸手关上,该来的总是会来,这一天不知该说晚还是早了。

  曾经想过会有这一天,也想过到时该怎么处理,更想过如何吐露伤人的话将小可驱走;想终归都是想,事到临头,杜绝萌生一走了之的想法,只是天大地大、他该何去何从,何况走了,也不过是让小可一追再追,又是何苦。

  「......你瘦了。」小可久等不到杜绝开口,杜绝背影向他,他看见杜绝犹豫、难过,就是没看见杜绝不再爱他的冷漠。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4/5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