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佛他拿着书卷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然后打趣似的在自己耳边曼声道:“日暮西山沉,天色又黄昏。闲情寄诗词,恐见玉盘升。唉,沈兄惜春之情,小弟也能略知一二。”……
彷佛他不耐烦的拿起一枚棋子掷到了自己额上,浅嗔薄怒,道:“你个榆木脑袋,我都让你三次了,你怎么还会走这么烂的一步?”……
又仿佛清朗月夜,茶闲烟绿,他手执长箫,一曲《凤凰台上忆吹箫》,箫声哽咽,梦断魂伤,诉不尽多少离怀别苦。动情处,自己不由抚琴与他箫声相和,间或偶然凝眸,灵犀一点,会心于中……
更彷佛和他无声的坐在栏前,静静聆赏天井雨丝,然后他回头,面带微笑,眼如繁星,对自己轻轻的说:“不知为何,与你在一起,总能忘忧忘俗。”……
沈有怀猛的转身一头扑在溪水中,让冰凉的清泉带走眼中痛泪,带走满腹心酸。
正是这点点滴滴,让我难舍难分!我视你如宝似珍,奈何你却弃我如鄙履!
……
可是,“一线天”中,若非他以所得全部仙药相救,我岂非早已命丧黄泉?
如果我在你眼中一文不值,你又何苦弄这印章黑戒来送我?
你知道我第一次伤人心里难过,你拉我到房中娓娓告诉我,我是在救人,救了更多的人。
在齐家堡我用了“瞬移”之后,恶心反胃全身难受,你要我记住我最远能跑开六丈。好让我在逃命的时候可以多加留意。
你笑着跟我说,我运气不错,每回都能因祸得福。你更提醒我,要作平常人就不可太惊世骇俗。
若非跟着你,我哪来这一身绝世武功?若不是有你,又岂有现在的沈有怀?
你对我种种恩情,叫我如何能断?又如何能绝?
沈有怀思前想后,万千种种竟全是那人对自己的好处。当下更是酸甜苦辣百般滋味齐聚心头,只埋在清水里泪流不止,最后因为实在身虚神乏,又晕了过去。
最后一次醒来,天色黑暗,明月高挂。
沈有怀摇摇晃晃的从溪水里坐起,终于好像神智清醒心中空明,呆坐了半晌,猛然想起自己之前竟有过要让他一辈子痛苦后悔的念头,不禁通体冷汗涔涔而下。
这,这岂不是与那董冲一样的想法了么?
董冲得不到他就因爱生恨,我……难道我也……
不!不不!钰!我的钰!我的挚爱!
我在此向这暗夜明月起誓,无论钰你将来如何对我,你将永远是我沈有怀心中至宝!我只求你健康长寿平安幸福!我若以后再起半点对不起你的念头,叫我天诛地灭万劫不复!!!
他心神激荡,思潮起伏,根本没有意识自己埋在水中呜咽哭泣,最后甚至晕倒其中,非但没有窒息而死更连一点不适也未感觉到,这岂非怪异至极?
但他此时已由一番痛苦又转变为一番痛悔,对自己精神百般折磨,能记得自己是谁已经不错了,哪里还能注意到其他?
又经过几多回想万般思量之后,最后才终于慢慢站起身来,深深呼吸,振作精神。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戒指重新套回手指上。看了会儿,心中已有了决定。
回家!
我要回去颖州西湖。也许只有在那里我才能想的明白自己到底该干什么?该怎么办?
沈有怀就着清水洗了几把脸,又喝了些干净的山泉,找了些果子充饥后,这才辩明方向,动身往北飞掠而去。
反正如今都是御风飞行,他就专找人迹罕至的深山荒野经过。饿了随便打点野食自己生火烤烤,渴了直接饮汲饮泉水摘些野果啃啃。为了避免让人看见就索x_ing日夜颠倒,大白天休息,晚上赶路,倒也一帆风顺,没让什么人看见。不过现在除了武林高手,一般人想要在光线不是很明亮的时候发现他倒也不太容易。
风行万里何等迅快!没几日,一身脏乱破旧的沈有怀就已经站在了颖州西湖湖畔。
依然是那一座凉亭,依然是那一汪碧波,依然是花树葱茏和那蒙蒙松松的细雨……
可是人呢?人在哪里?
我便是回到了此地,也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沈有怀望着眼前在梦中出现过几百回的熟悉景致,嘴里一阵苦涩,忽然想起古人诗词中有“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又有“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有悲欢离合,月又y-in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等千古绝唱,仔细忖度,细细咀嚼其中滋味,不觉心痛神痴,双眼又已s-hi了。
如此在小亭中从早到晚直痴痴的站了整整一天,才在落日余晖中黯然转身离去。
真是,Cao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为了避免吓到家人,沈有怀先到镇上成衣店中换了件衣服。好在他从前很少出门,所以镇上也不大有人认得出他。
等收拾的差不多后再慢步回到阔别了一年有余的家中,看到那一张张熟悉的惊喜交集的面孔,再怎么受伤的心也因为被暖融融的亲情包围而感到许多慰籍。
老管家张爷爷紧紧的拉着小主人的手,嘴巴里唠叨个不停。一会儿埋怨他走了以后就没个消息,害的他老人家天天提心吊胆烧香拜佛;一会儿又责怪他当初怎么就那么固执一点都听不进他老人家的劝告,果然是人大心大,再也不比小时候了;过了会儿又发现小主人好像非但个子长高了不少,人也变的更成熟更挺拔更有男子气了,又不由老泪横流感慨万分,说男子汉可能是应该在外面多历练历练方才能够真正长大。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
沈有怀见他一年来又添了几许白发,比起以前也显得更腰背龙钟苍老不少,心里也是一阵酸酸的,见他还要继续忆昔抚今,连忙推说自己要先去祭拜父亲才总算逃了过去。
一眼看到父亲沈孝林的灵位,沈有怀先是呆了一呆,随即关死房门,然后扑的跪倒在灵位前。多日来的委屈心酸沉痛夹杂着羞愧歉疚无奈,统统一股脑的倾泄出来,霎时泪流满面,哽咽气滞泣不成声。
想起父亲生前对自己的淳淳教诲,想起他临终前似有无限忧虑未能对自己吐出,心中不胜悲苦,含泪吞声,向父亲的在天之灵祷告道:父亲大人,请恕儿子不孝,儿子今生今世已再难忘他。儿子不去做那辱没祖宗违背礼法之事,只求父亲能够宽恕儿子。请允许儿子能在心中爱着他吧!
第七十二章
沈有怀就此在家中住了下来,每天的时光从早到晚,都是在父亲灵位前,西湖小亭中和自己书房内慢慢的熬慢慢的过,如此竟也过了两个多月。
这天下午,老管家张爷爷来书房找小主人,开门见山,就是沈有怀的婚姻大事。
沈有怀早料到会有这一天,这是他老人家一直挂悬的心事。也不知父亲临终前是不是有什么遗言留给他。看来要是自己迟迟不婚配,只怕他真觉得将来无颜面见沈家列祖列宗于地下。
但以自己目前的心境,哪怕就是娶个比柳眉儿美丽温柔百倍的女子,也是只有痛苦不觉快乐,还不如不要耽误人家的好。遂将自己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的想法告诉了老管家。
老管家好像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说,便道:“不是老奴多嘴,爷,您恐怕是心里有人了吧?”
沈有怀心中大惊,面上勉强维持平静,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管家叹了口气,道:“我的大爷,老奴打小看着您从襁褓中一点点长大,难道还看不出您这点心思来吗?您打从外头回来后就一直没精打采闷闷不乐的,没人处便是对着一棵Cao都能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老半天,跟从前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老奴要是连这都看不出来,那还不是白活了这大把岁数?”
沈有怀无言以对,只有垂头暗叹。
老管家道:“老奴的意思,外面的女子再好也不可贪恋,除非知根知底,知道是好人家的小姐也还罢了。其实咱们家向来开通,便是女孩家穷些,无非多给几两银子也就是了。主要是人品要好,x_ing子要好。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依老奴之见,知书识礼的更好些,这样还能陪爷您说几句话儿。至于相貌么,虽然是其次,但也不能太差了,否则……唉!不是老奴自吹自擂,凭咱们沈家大爷的品貌,这世上能般配上的小姐恐怕也难找的很。哪家小姐要是嫁入咱们沈家,进门就是当家大n_ain_ai!上没有公婆要侍奉孝敬,下没有姑嫂叔侄要……”
沈有怀实在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道:“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好不好?反正现在也没有合适的人家,要不咱们等等再看?”
老管家道:“老奴今天来提这件事的意思,倒也不是说马上请您选定人家,这里不比都中,地方小也没什么名门闺秀,一时半会儿确实也难选中……”
沈有怀一听正是此意,忙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这件事要不以后等咱们到了京城再说?”心想等上二十年也不知还会不会回去京城呢!
老管家虽老却一点也不糊涂,立马摇头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老奴的意思是,这件事咱慢慢留意也不必太急于一时,但是,不妨先收个人放在爷房里服侍,若是生出个一男半女来,也好替咱们沈家延续香火,爷您意下如何?”
沈有怀呆了半晌,道:“这……恐怕……不大好吧。”
老管家道:“有什么不好的?咱们家本来又不是没这个规矩,只不过太太去的早,老爷又一直病着,没顾的上替您安排而已。”顿了顿,又接道:“大爷,以咱们这样的人家,您这个年纪还没成婚已是不大多见的了。若还连个屋里人都没有,传出去让亲戚们知道了,岂不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