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片刻的功夫,一帮子乞丐就订下了章程,围聚过来腆着脸笑,几双爪子伸过来刚要动手,就听得身后一阵鬼笑。
“嘿嘿。。。我的兄弟们诶,分什么好玩意儿,怎么就不等等九哥我啊。”
两分的痞气,八分诡诈,十成十的二流子,不是那精灵古怪到神憎鬼恶陈九还有谁。
众人听得心头就是一哆嗦,是个活阎王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得这时候来。
回头再看,真是士别三日,今天的陈九哪里还是往日的乞丐装破烂像。他一身玄色蟒袍,镶金绣云,腰间朱红白玉的腰带,环佩叮当,身段出众,贵气逼人。眼下左拥右抱,身边两个小厮,一个认识的陈狗儿,还有一个脸生的,呼延濒要是能看的见,想必还能认出来,正是当日他在富顺通门前取笑作弄的蒋小二。
这便是陈九的狡兔三穴了,他在屏城便衣了这些年,咬定了呼延家不松口,就指着这案子发迹呢,哪能就呼延濒这一条线儿。
要说这身上唯一不改的,就还是那一双眯眯眼,赖皮相了,活像一朝得了势的哈叭狗,披了一身人衣裳。
乞丐们更不敢得罪了,分做两旁,就把那赤条条待宰的呼延濒露了出来。
呼延小爷一下子来了精神,挣着废手废腿,趴在了地上,腰腹用力,一点一点往前蹭着,身上的皮肉都破了,白嫩嫩的皮肤上满是刮痕血迹。
“九哥。。。九哥。。兄弟可算找到你了。。我的亲九哥诶。。。。”
这一|丝|不|挂的人,歪歪扭扭脏兮兮地瘫在地上,真好像一条烂虫子,不由得他陈九不嫌弃。
“咳。。。嗯。。。濒小爷,你哥哥正关在死囚牢里呢,你说话可要认准了人。”
呼延濒闻言就觉得骨头里都冻出了冰碴子,这世间冷暖,人情凉薄,他当真今天才知道。
“。。。呵。。是是是,九大人,九爷爷,是小的不开眼。今日只求你救救我哥哥,我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干什么都行,只有你能救救他了。。。九爷爷。。。”
说罢磕头如捣蒜,已经撞出来满脸血,整个脑袋都青肿了。眼睛里又一点看不见,只能转着圈地爬着磕着头,咚咚咚地带着这破庙都震了起来。
蒋小二已然看不下去了,他最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只觉得这人可怜到恶心了。
“九哥,这。。。”
陈九摆了摆手,呲牙咧嘴一番,抬头只望着那望也望不见的天。
他也不是那冷心冷面,铁石心肠,只不过这世上的事也分能办不能办,好办不好办。
琢磨了半晌,甩了甩袖子,便让一干人等都退了出去,他一个人和呼延濒留在了破庙里。
他走过去蹲下来,抓起了呼延濒的头。
“我说兄弟,你真疯魔了,早跟你说了那是杀头掉脑袋的罪,天王老子都救不下,你这不是难为九哥我么。”
“九哥。。。九哥,呵。。。我都打听清楚了,您老是雍王的近随,首屈一指的大红人,屏城是雍王的地界,雍王是天王老子,您现在就是九千岁。这人死人活,还不就是您老人家一句话的事儿。。。呼延。。。呼延家有钱,全都孝敬您,只求您救救他,救救我哥哥。。。咳咳。。。”
呼延濒说倒伤心处,一下忍不住,又是一口血,喷了陈九一脸。
这下可触到了陈九的霉头,他鼻孔大张着,也不知道是心疼还是生气。
“啊呸,什么你哥哥,那就是你的姘头!他奶奶的,老子疼了你小三年,你他妈的只想着他!气死爷爷了,你个小王八蛋!”
一个巴掌扇过去,呼延濒就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顿时全身就抽搐了起来,气也喘不上了,嘴上不住地淌着血。
☆、(二十四)
妈的,妈的,这陈狗儿就是不开眼,把稻草垫地咯死个人,小爷的席子向来都要破庙里的头一份,陈九专偷来的新下的嫩稻草,今个儿这是怎么。
呼延小爷心里这么骂着,睁了眼却什么都看不见。跟半年前一样,一样地挨了揍,一样地又醒在了这破庙里。
不一样的是,半年前他只想回家,现在,他只想回到半年前。
那时候吧,身无长物,至少心里还有个人,有个念想。现在呢,心上的人命在旦夕,他唯一的念想就要化成灰了。
他举起手,在身前乱抓着,希望能摸到点什么,权当救命稻草。旁边的陈九却躲开了,他不想被抓住,他最是精明人,不想惹麻烦上身。
“呵。。。九哥,九哥你在的吧。。。”
呼延濒试探着。
“老子不在,你九哥被你气死啦。”
呼延濒高兴了,“嘿嘿,兄弟哪敢气九哥,兄弟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应了我一件事。”
“。。。”
陈九不答话,呼延濒就摸索着爬起来,也不管那满身的血腥味。谁知道动一动就晕的他天旋地转,脑袋一下就照着地上的乱石子砸了下去。
他身上还是赤|条|条的,有个小肚腩,但四肢细弱的很,又添了青肿,现在浑身都蹭了血,真不成个人样子。陈九只能把他接住了,搂在怀里,用袖子猛蹭他的脸。
“你少提那件事,实话跟你说吧,老子早给你查清了。二十三年前,呼延府老东家出门走生意,赶得正月里大夫人就小产诞下个成了形的死胎,诊脉的大夫说这厢损耗太大,伤了元气,怕是这辈子都没孩子了。后来大夫人不知道打哪抱了个孩子,充做是自己的小少爷,呼延老爷回来了,就告诉是惊蛰节生的,就是你。。。你哥没骗你,他娘是太太的陪房,这事就是她经的手,她念着大太太的恩,一辈子都没敢提,临了儿还是存了私心,告诉了自己的儿子。。。”
“你明白了吧,他不是你亲哥哥,你犯不着为他这样。。。唉。。。要说你也不缺哥哥啊,九哥我疼着你呢。。。”
呼延濒头上嗡嗡地响,这些事怎么都赶一块了,什么死胎,什么小少爷,什么哥哥,什么弟弟。都是哪跟哪,他眼下就认准了一件事。
“呵。。是啊,我知道九哥疼我,九哥你好好疼疼兄弟,你救呼延弘,我什么都听你的,兄弟有的,什么都给了你。。。”
“你有的,什么都给了我。。。?”
陈九好一番闹心,你还有什么?钱?房子?莫不是想说身子给了我吧,哼哼,我陈九在你眼里就是那么下作不堪乘人之危的人?
他把这个半死的人拎在手上,突然就觉得有点可笑了,他到底喜欢这家伙什么,要说模样好看却是个瘫子废物,要说脾气对路却是个里外不分的蠢货,要说这有情有义,却偏偏沾不到他陈九一分一毫。
图你点什么呢,陈九自己也想不明白,不过他不是那钻牛角尖的人,算了算了,老子可不能白担了这下作不堪的恶名声。
他就着呼延濒的膀子把他扔到了地上,说办事就办事,一个跨步就骑了上来。
“你真给我啦?”
“我。。。咳。。。”
呼延濒一下就软了身子,闭上了那本来就当摆设的眼皮,把心一横,干脆不说话了。就觉得这嘴里鼻子里都热热的,心里只是纳闷小爷我这几年都痩成干了,竟他妈的还有这么多的血。
陈九刚抓起呼延濒跨|下的东西,瘫在地上的人就疼的只哼哼,身子抖了抖,全身都崩了起来,尿液不受控制地淌了出来。
陈九粘了一手,越发生了气,瞪着眼前这个血葫芦,蹿起来就啐了一口,骂骂咧咧抬脚就要走。
“哼哼,你要给老子还得要啊,啊呸,等着给你哥收尸去吧。。。不识趣的小王八犊子。。。”
呼延濒着了急,爬着抱住了陈九的脚踝。
“咳。。。九哥。。我不是故意的。。。咳咳。。。我求求你。。。”
手上力气突然大得很,在陈九雪缎的靴子上抓出了十条血印子。
“九哥。。你容我缓一缓,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随便你,九哥。。。”
陈九挣也挣不脱,就觉得头皮都麻了,这一条腿有千斤重,三年的心思情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暗骂一声小冤家,狠狠心,一脚把地上的人踢飞了出去。
呼延濒一路打着滚飞了出去,心道这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诶,且饶了小爷这一遭吧,保佑小爷这回晕过去就别再睁眼,左来是死了再不操闲心。
☆、(二十五)
光阴如梭,这转眼间就是秋凉了。
一朝树倒猢狲散,呼延家在屏城几代经营产业,一瞬间冰消瓦解,呼延小爷暗笑一声败家子,想想又不对,他本不是这呼延家的人,他是呼延家的白虎星,好好一户人家犯在他手里眼看就要绝户了。
想到这儿他反而高兴了,心说小爷这洋罪可真没白受,如此这般,一来二去,他倒觉得公平的很。现在他躺在呼延弘的背上,躺的舒舒服服的,听着陈九在他旁边哭天抹泪,想象着呼延弘那厮胡子瞪眼又不敢发作的德行,小爷心里美的冒泡。
呼延弘这小子老整些女人拿捏着小爷,哼,怎么样,看看小爷今日的本事,爷整来个大男人,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哈哈,服了吧,玩不死你。
“呜呜。。。我的兄弟诶。。。你这厢被流放三千里,长途爬涉,千难万阻,你可要保重啊。。。呜呜呜。。。你看看呼延弘这厮闷葫芦样子,想必一路上也没人陪你解闷啦。。。呜呜呜。。。九哥还是再送送我兄弟吧。。。”
呼延弘气了个踉跄,却又发作不得,只能闭口装成个聋子哑巴。呼延濒头耷拉在自己哥哥的脸旁,感受着那突然生出来的咬肌满意的不得了。
“咳。。九哥。。。行啦,你再送就到把我们送到流放地了,哪有你这样的军爷亲自押流刑犯的道理,得了得了,你回吧,兄弟记着你的好呢。。。”
“呜呜呜。。。我的兄弟诶。。。今日一别,后会无期啊。。。”
滚吧滚吧,哪个还想见你!呼延弘这边恨的脸上都下了汗。
背上呼延濒一下就感觉到了,“哥。。。你累了吧,还是歇会儿吧。”
呼延小爷发了话,被陈九关照过的随行押解的官差只能乖乖的让两人停在了路边。
呼延濒被靠着道旁树放了下来,两腿并着放到一起,双手老老实实地被摆在小肚子上。这两天走一步歇两步,也把他这个大病初愈的小瘫子累了个够呛。
陈九凑了过来,从袖口里掏出了个玩意,两个圈圈,中间镶着水晶片,两头挂着链子,陈九就这衣服下摆擦了擦,给呼延濒戴起架到了鼻梁上。
“兄弟,这是从红毛子那儿淘换来的玩意,说是眼神不好的戴上就能看清了,你试试。。。”一边说一边不忘拍打呼延小爷的脸,顺手吃豆腐都成习惯了。
“呵。。九哥心意兄弟领了,不过现下这宝贝可用不上了。。。” 呼延濒眨了眨没了神采的大眼睛,笑如春花。“嘿嘿,没错,全瞎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陈九看着这张赤子笑靥发了会儿呆,一把揽过来,又要哭天抹泪,旁边的呼延弘就要忍不住了,他紧了紧手上的铁链子,心说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这个不要脸的放到了再说。死囚牢都进过的人啦,怕他个什么,总不能眼看着被这厮气死了。
呼延濒却先拱动了起来,他撑着无力的废手,示意着陈九松手。
“九哥,好好好。。。我收下了,留着做念想。。。你送这儿就成了,真的,那个。。。兄弟真心谢你了。。。。你在我心里啦!”
陈九又开始发呆,这回呆得久了,看着呼延弘又背起了弟弟,一左一右两个官差帮衬着走得远了,他才反应过来。
他奶奶的,你九哥还没死呢,什么活在你心里,你这小王八蛋又骂人呢吧。。。
远处的呼延濒身子歪歪斜斜的靠在哥哥的背上,身上的囚服破破烂烂的,实在难看的很,却架不住人喜兴,支棱着废手直在空中打晃,跟陈九无言地道着别。
陈九脸色难看的紧,还是也别扭地摆了摆手。这赌场得意,情场失意的滋味也确实不好受,不过他还是救下了呼延弘,费尽心思,必死之人改为流刑,远放三千里,这辈子为奴为役,再别想回屏城。不过这呼延弘走了,呼延濒可活不了了,干脆咬牙跺脚,成全了他们这对奸兄淫弟。
哼哼,陈九骂了一声,爱死哪死哪吧。
拍了拍身边的陈狗儿,“走吧,就咱爷俩儿啦。。。”
陈狗儿抬头看了看陈九的惨兮兮的脸,突然乐了。
“九叔,走就走了也没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那个。。。狗儿刚在小二家会了个哥儿,比那个小霸王标致一百倍,性子也好,不如。。。您老也去瞅瞅。。。”
“啊呸,你个贱狗儿,九叔我是那么见一个忘一个的主么,哼哼。。。。你。。。你且前边带路,我到要去看看是个什么好人物。。。快快快。。。你不早说呀。。。”
陈九听得狗儿嘴里夸着英哥儿的好,就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飞到蒋小二家去了。
这就与呼延濒一行人各奔东西,越行越远,终于再也看不见了。呼延濒靠在自己哥哥的背上打着瞌睡,心上好像突然缺了一块,不过更大的一块马上补了上来。他闭了眼睛,满意的留着口水笑了起来。
屏城一梦如烟,终于江湖两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