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浚抬手拍了他一巴掌,白眼相加:“你这脸皮,真比城墙拐角还厚!我是说,当年他认识我的时候,我还没有功名,不过是靠着祖荫,在国子监习学。他接近我,又有何用?”
沈砚禁不住笑起来:“真是没想到,你这个聪明人也有这么糊涂的时候,可知‘局限’二字,经历过与没经过,到底是不同。普通人谁能进国子监?你看看萧索,那是从小到大,一层层考上来的。也就是你们这些世家子弟,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可以直接进国子监,直接考贡士,省去了多少麻烦,占了多大的便宜!一生不过考了一回试,就觉得自己了不得了,就觉得从前多落魄了,真正的贫贱,你们见过么!”
言浚闻言一怔,叹道:“你说得有理,可见从底层军户上来的人,和我们终究不一样,经历过自然了解,了解了自然能体谅。依你说,陆宇当初是见我家世不错,又在国子监习学,或许有些前途,因而故意接近我?”
“那也未必,”沈砚摇摇头,“我这不也是在问你。这样的事,冷暖自知,个中曲折,只有你俩才清楚,我不过猜测。他待你是不是真的,你自己想想就知道了。”
他猛一抬头,见卫岚打着把黄油散正向这边走来,手在背后戳了戳他,使个眼色说:“你瞧,真心待你来了。”
言浚脚步未作片刻停留,头也不抬地从卫岚身边掠了过去。沈砚定在原地,颇为尴尬,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寒暄:“晓风怎么这时进宫?下这样大的雨,别再染上风寒!”
卫岚脸色仍旧凄楚,愣了愣神才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方才听部里的人说,覆舟山被文玉你封了。地震案皇上既下旨让三司一同查,我身为大理寺卿,自然要来宫中问问,看皇上是个什么意思。”
沈砚笑了笑:“晓风还真是勤劳公事,覆舟山下午才封,你这会儿就进宫来了,可见你这个大理寺卿当得甚是称职,耳聪目明,消息灵通,还很勤谨。”
卫岚仿佛没听懂他的讽刺一般,微微弯了弯腰,道:“不敢当,不敢当。”
沈砚淡淡一笑,抬脚欲走。刚迈出两步,卫岚忽又叫住他:“文玉!抒怀他……我……”他忽然叹了口气,破罐破摔似的说:“算了。”
他这话要说不说,不说又偏偏迸出几个字,着实令人好奇。不过沈砚知道他想问什么,也知道他为何欲言又止,想问却不敢问。
“抒怀他,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看着腰身柔软、脾气和顺、善于变通,那是对不相干的外人。对自己人,触及到他的底线,他舍得比谁都干脆决绝不留情面,很难有挽回的余地。”
沈砚看见他灰败的脸色,忽然有些不忍,续道:“你有你的道理,他有他的立场。只是人做选择的时候,选一必定要舍一。你这次舍下的,便是他了。”
“是么。”卫岚自言自语地嗫嚅,“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文玉有句话说错了,别人或许有得选,我却没得选。既没得选,又何来舍他之说。”
他说完叹了口气,举着伞离开了。沈砚望着他踽踽而行的背影,一时感慨万千。
或许这便是缘分吧,你到了这里,我也到了这里,而你我恰好都选择了对方,不管前路多少荆棘坎坷,一直这样走下去便是了。
他和萧索大约也是别无选择的,永远见不得光,永远会被阻碍。可他还是要强求,还是要反抗。
萧索睡着了,歪身抱着自己的那卷绘本,蜷在床上睡得极熟,却听不到什么声音,连呼吸都微弱之极,几乎要伸手去探才能确定他还活着,仿佛怕惊扰到周围的一切。
沈砚一见他如此便无法抑制地心疼,这个人为何总是如此小心翼翼,为何总是耻于自己的存在,为何总是担心害怕?
他将书抽出来,轻轻抱起萧索放在床里侧,俯下身吻了吻他脸颊,慢慢给他剥去外衣。
袍子褪到腰时,他动动手指醒了,眨着迷茫的眼睛看他,反应半日才软软呢喃了一句:“你回来了。”
“嗯,回来晚了。”沈砚又在他眼睛上亲了一下,“乖,继续睡吧。”
“你,别走。”萧索无力地扯了扯他垂下的衣角。
“不走。”沈砚原本想去换身衣服,但又舍不得走了,索x_ing脱去外袍将他抱在怀里,“我哪儿也不去,就抱着你。快睡吧,别害怕,我不走。”
萧索在他腰间蹭了蹭,不仅没睡着,反而精神奕奕起来:“你怎么才回来,吃过饭没有?”
“没吃,不饿了。”他今日看见那些画面,反胃得毫无食欲,“你吃了没有,要不要起来吃宵夜。”
萧索其实没吃,但他又不想说自己等他等得吃不下饭,只得故意转移话题:“我从前不吃晚饭,已经习惯了,不觉得饿。就是等你等得无聊,也没找着书看。”
书!
他猛地想起来,立刻翻身去找那本绘本。寻摸半日,也没找见,板着脸道:“那……那,那书呢?”
“什么书,写我以后怎么干你的那本?”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60章 我只要你
萧索脸红时最可爱,沈砚如是想。
他也并非毫无根据,萧索白净,唇色浅淡泛粉,平时看起来微微有些气血不足的样子,脸色一红瞬间像涂了胭脂,藏都藏不住。
譬如此刻,他侧着脸闪躲,却又哪里躲得过去。沈砚十分坏心,一个劲儿追问他:“你偷看我的手记,你居然偷看我的手记。这是君子所为么,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
“你——”萧索简直不知如何招架,“你强词夺理,倒打一耙!你那个书,写……写的不正经!”
沈砚歪着头挑了挑眉:“不正经又如何,我在家自己写写碍着谁了?噢,我写的不正经,你就能偷看了?哪个老夫子说过这道理?”
萧索确实理亏,至少他自己觉得心虚,只好嗫嚅着辩解:“我……可是,你那个是……读书笔记,可……可以看的。”
“谁说是笔记?”沈砚从拔步床边小矮柜的抽屉里拿出他藏起来的绘本,翻开一页指给他看:“念念,这写的什么?这是笔记么,这就是我的手记!我就喜欢在书页边上写,不行吗?”
萧索脸上已没有了玩笑式的羞赧,现下满脸都是做错事的羞愧。他凑过脑袋一看,见上面写着:“八月既望,天晴。今日早朝多有混账参我,嫉妒当真令其愚蠢!今晨咳了几声,下午独宝送了药来,贴心。唉,昨日当真丢脸,风寒之事,我是不会承认的。昨夜行了此势,甚喜,甚足,只是夜凉风冷,未敢与独宝多戏,稍有遗憾,日后定当补上,暂记一笔。”
沈砚得意洋洋道:“怎么样,手记笔记在一块儿了吧?你偷看了我手记,还要再赖吗?”
虽然他最后几句写得不正经,但前面的确是手记。萧索一时无地自容,咬着唇角低着头,手指抓着床上的锦缎拧来拧去,不知如何是好。
“我……我错了,请你原谅。”他用尽全力吐出几个字。
沈砚却摇摇头:“没法儿原谅。”
旁人也罢了,偏偏是以儒家奥义、圣人箴言要求自己的萧索,此事他自己心里便过不去。“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你别生气,行吗?”
他都快急哭了,两只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沈砚忽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似乎太欺负人了,但他心里是有小算盘的,便道:“要我不生气也行,那你得补偿我!”
“怎么补偿?”萧索动了动嘴唇,又垂下头说:“我可以做什么?”
沈砚捏着他下巴,把书翻到中间给他看:“你答应做这个,我就不生气了。”
萧索眨眨眼睛,低头一看,那是两个男子赤身裸体在花园里。其中一人的双手被绳索吊在秋千架上,另一人抱着他坐在秋千板上,两个人荡在半空中,正在行那事。
这卷绘本定然价值不菲,著画人也必是工笔名家。此图分为几页折在一处,展开来篇幅也不小。最难得的是,图上的人物形态惟妙惟肖,山水花鸟更是笔触细腻,场景之瑰丽可与名画相较,意境之深远亦属上乘之作,且人物之间互有顾盼,生动传神,毫无呆板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