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萧索道,“我不想要他的东西,而且那么金贵,我不敢收,即便收下也无用。”
他蹙着眉,煞是有趣。
沈砚每次见他如此,便按捺不住一颗想要保护他、在他面前逞能的心,低头在他脸颊亲了一口:“怕什么,给他三千两黄金不就完了!向来文人佩剑,武人带刀。你将来金榜题名,跻身士大夫之列,也该有把好剑装饰。我看这把就很好,想再找更好的只怕也没了,就先留着吧。”
“可是……”萧索还要再说什么,却又不知能再说什么。
只是,太贵了。
他没有带那把青玉匕首来,那是他想自己买来送给沈砚的东西,如今却是陆宇帮他买下,他觉得味道变了。
“你去古董店做什么?”沈那日在饮中仙楼上看见他时便想问了。
萧索忙掩饰:“没……没做什么,只是随便转转。”
“转转也好,你总是憋在家里,心里容易闷得慌。”沈砚随手将古剑扔在一旁,领着他去吃早饭,又道:“如今天儿这么冷,你怎么穿这么少?你可别跟那些火力壮的学,他们大冬天光膀子也不要紧,你可是风吹一吹就要生病的!”
“……说得我这么娇弱!”萧索不以为然,他纵然身子弱些,却也是个年轻气足的男子,哪里就风吹即倒了!
在沈砚眼里,他可不正是只小病猫:“还嘴硬,赶明儿冻病了,我就让郎中来给你针灸,看你怕不怕!”
“我不怕。”萧索真的不怕。“我爹就是郎中,从小他就给我针灸,早已练出来了。”
“这么说骑马也能练出来了?”沈砚趁势问。
萧索果然一个激灵:“不行,我不……不练!”
“那不成,”沈砚将面碗递给他,又添了两块酥牛r_ou_在碗里。“快吃,吃完饭我带你学骑马去,然后咱们再回来睡觉!”
萧索都不知该驳他哪一句才好:“我真的不想学骑马,不要逼我了,求你了!”
沈砚叹了口气,道:“我让你学骑马,是为了将来考虑。过了年,开春你就要考春闱,接着便是殿试。若你金榜题名,是要带着大红花游街的。到时候你不骑马,难道还骑驴不成!”
他站起身,撅着屁股,学个怂人拉驴的姿势,哈哈笑道:“看,独宝骑驴,一个还比一个犟!”
萧索不悦,造次地踢了踢他脚跟:“你又欺负我!”
“哎,我说真的!”沈砚笑嘻嘻道,“你不学就不学,反正到时人家都骑马,你就跟在后面骑驴。那玩意儿可倔,邪驴邪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就慢慢降伏吧!哦对了,万一你要是再中个头名,那可现了眼了。大队人马都得在你后面跟着走,偏偏你的驴就不走了,全城百姓不用看别的,只看你这个新状元拉邪驴罢!”
“净是胡说。”萧索扁扁嘴,“驴也不是都如此,旁人都骑得,我,我也……我说不定考不中。”
其实萧索内心想的并非别人能骑驴他也可以,驴走不走还在其次,他压根儿也不敢骑驴。
不过沈砚虑得极是,每三年的状元游街,可谓本朝一大风俗,尤以今上登基后为甚。桓晔年轻气盛,朝中势力又单薄,早想培植自己的心腹,之前屡次三番加开恩科也是为此。
皇帝为告诉天下人读书考试、一朝登科的风光,也为彰显自己招贤纳士之心,历年游街都大举cao办,可谓一大盛事。
按照历代科考规制,殿试所有录用的试子总分为三个等级,即三甲。而一甲只有三位——排在前三名者——分别赐为状元、榜眼、探花,这一点世人皆知。
但世人大多不知的是,只有一甲三位试子会被御赐“进士及第”的称号,换言之,若中在第三名后,便不可以称自己是进士及第。
二三甲则没有定数,只按当年的录取人数而定。其中二甲若干赐“进士出身”称号,三甲若干赐“同进士出身”称号。
——世人调侃起来,时常将“同进士”与“如夫人”并列,以此讽刺“同进士出身”的地位低下。虽如此说,但天下之大,学子众多,层层录取,大浪淘沙,每三年只遴选出百余人,这“同进士出身”实在也难如登天。
因此游街也非只有一甲三人,实则是近百人一同策马。
殿试得中的试子们由圣上亲自送出宫门,外面便有皇帝亲勋羽林左右威卫和熊渠左右武卫,四军两卫亲自护送,先去龙门看榜,继而绕城一圈游街,最后回到皇宫谢恩。
不仅如此。
试子们所骑之马也非比寻常,俱是殿中省飞龙厩中的御马,且匹匹都是仪仗专用的伊犁马,其体型甚是高大,汉时曾被武帝用来征匈奴。
凡此种种,皆是皇帝才能享受的最高待遇,即便试子们将来飞黄腾达、位极人臣,也永远不会再有此等机会。
这一刻,可谓读书人的人生巅峰。
届时有百余位进士同时策马,此事称作“进士游街”似乎更为准确。只是世人向来追逐头名,加之一甲的三位走在列队最前方,故而百姓往往称其为“状元游街”。
按例,试子们游街时自有人在旁牵马坠镫,所以不会骑马也无妨。但是萧索的胆子甚小,加上之前在s_h_è 圃堕马之事,心中已留下了y-in影。若非像上次那样蒙着眼睛被沈砚抱着骑马,他是连驴都不敢再碰的。
碗里的面已坨了,他却还愁眉苦脸地坐在那儿发呆。沈砚把他的面端到自己面前,命人给他换上一碗新的,又将牛r_ou_夹到他碗里,道:“别发愁了,时间还早呢,咱们慢慢儿学,总能学会骑。”
“就不能不学么?”萧索明知故问。
“你说呢?”沈砚捏捏他脸蛋。
“好吧。”萧索任命地扒了两口面条,支支吾吾说,“可不可以,先学骑驴……”
沈砚笑笑:“不可以。”
吃过时间格外短暂的早饭,沈砚拉着蹭来蹭去的萧索坐上马车,命十一从角门出去,一路向南往城外s_h_è 圃走。
萧索心“砰砰”跳,只想着天上忽然下场雨,或是前面忽然断棵树拦住去路,他们便可以打道回府了。即便不至于打道回府,能拖延一时也是好的。
沈砚觉察出他的不安,笑着说:“对了,我都没顾得上问:你这段时间去弘文馆,觉得怎么样?馆里的人都还好相处么,可有人难为你、给你气受?里面的活计多不多、难不难,平日觉得累吗?你们吃饭怎么吃,馆里放饭,还是自己带?”
他一连串的问题,的确分掉萧索不少的精力,心里的紧张顿时消散。“馆里的事务虽然繁杂,但是大家都很和善,校书郎大人也很照顾我,因此做起来十分顺手,并不累的。晌午馆里有饭食,只是略贵些,我去外面买饭,回来和大家一起吃,也是一样的。”
“是么?”沈砚到底年长他七岁,一眼便看穿了他的伪装。“你平时去哪儿买饭?”
萧索支吾道:“馆外有条巷子,许多食摊在那里,面饼汤包,都是有的,并不比馆里差。”
沈砚怕他窘迫,便没有再问,只说:“你以后在馆里吃便是。众人都在馆里吃,独有你出去买,岂不落了单!”
萧索听如此说,便点点头答应了。
一时马车行到s_h_è 圃,沈砚先在大门下,十一带着萧索从侧门进去,两人才在里面的竹林子里汇合。
这一日萧索只学会了如何靠近马,连马镫的边儿也没碰到。沈砚把缰绳塞到他手里,让他自己牵着遛,就这样一边说话,一边散步,逛了一日。
傍晚回去的路上沈砚问他:“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你的心魔作祟罢了。”
萧索脚伤的地方今日好了,明日破了,破口一直都没长住,这一日走下来,便又开始发作,此刻又酸又痛,他一句话也不想说。
“怎么,累了?”沈砚倒杯茶喂在他唇边,“中午只吃了那点东西,这会儿一定饿了。且别睡,回家吃了饭再睡。”
不说还好,这一说,萧索倒在他身上愈发迷糊。沈砚笑了笑,将他拖进怀里,让他枕着自己的手臂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