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三篇 by 苏亓【完结】(4)

2019-04-27  作者|标签:


  阮小魏一走进客栈就晓得冷山行又耐不住寂寞了。也难怪,自从跟了他之后就一直不离左右,这次回乡扫墓时日是长了些。小魏知道冷山行对自己确实比别人不同些,但要他一心一意只怕这一辈子是不能够的,于是也就很想得开。这时候便找个角落坐在一旁,用观赏好戏的心情等着看这情场圣手怎样抽线收网。
  冷山行喝了片刻酒后便复上楼去,走到某处时也不见刻意停留,那边房门却呀呀的自己开了,小丫环被指使出门,冷山行果然就被请入屋去了。
  小魏笑了起来:这女人只怕春闺寂寞久矣,碰到山行当真命中注定,神仙难救。可片刻之后,他再也笑不出来,因为他认出那被赶出来的丫环本是青城寒家的侍女现今傲雪山庄庄主夫人的贴身伺婢。
  那屋中的猎物居然是寒清影!
  小魏有些坐不住了。冷山行的洁癖,再不会对一个有夫之妇感兴趣,除非他另有目的。
  他能有什么目的呢?小魏心酸的想,除了要报复溅辛梅之外,他还会有什么目的呢?
  一年零十个月过去了,六百多个日日夜夜的**缱绻,仍然不能使他忘却溅辛梅的三晨松下谈。
  秋晨山风冷刺骨,清谈无酒怎言欢?
  小魏实在想不出刻板无趣如溅辛梅者能聊出什么样的惊人之语能叫冷山行念念不忘。他更想不明白,像冷山行这等潇洒散漫的人物怎会与处处守礼循规,事事小心拘束的所谓名门之后有谈不完的话?而且还要一谈再谈,连谈三日。
  那三个清晨之后,冷山行不再是以前那个行云流水、纤尘不染的冷山行了。他像骤然被谪贬而**尘世的天神,一夜间有了凡人的痛与欲。他开始无法洒脱,开始逡巡反侧,开始患得患失。
  只因他想要一个男人,一个生来就注定与离经叛道为死敌的男人。
  冷山行在溅辛梅面前输得体无完肤。他魅惑众生的魔力曾让所有见过他的人神魂颠倒。然而却在这铁板一块的男人身上完全失了效。
  冷山行不能甘心,屡败屡战,直至这男人为了躲避他越来越张扬的追逐而火速成家娶亲。
  他竟是这样厌恶他。他生怕他越来越频繁的造访会玷污他清白的名声,他宁愿一头跳进婚姻的轾锢也要了断他百屈不挠的妄想。
  冷山行便是这样毫无还手之力的一败涂地了。
  在溅辛梅的成亲之夜,他绝望欲死。若非小魏拼死照料,他早已用穿肠毒物将自己的肠胃刺穿,轰轰烈烈的死在溅辛梅的大红礼袍之下。而兴高采烈的新郎官大概只会挂着一脸无辜的惊讶,装作一无所知。
  那个晚上,小魏把自己完完全全给了冷山行。无数次,他强忍剧痛接受他暴风骤雨似近乎虐待的强攻。他痛出的眼泪浸透枕被,他无怨无悔,没有一个字的拒绝。冷山行事后抚摸那满身伤痕累累,自己都觉触目惊心。
  他用一夜痛不欲生救了他整晚的伤心欲绝。
  那夜后,冷山行任由阮小魏跟随左右。他是浪荡惯了的一个人,竟也忍受了小魏近乎形影不离的照管。
  小魏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这样幸福的时光维系了一年零十个月,直到今日。
  今日,冷山行处心积虑**了他所深爱的人的妻子。此刻,他们独处一室,男人魅力老练,女人意乱情迷。事成之后必会事败,事败之后溅辛梅何能罢休。冷山行要的就是他的不能罢休,从此后,两个男人以另一种方式纠缠在一起,不死不休。
  小魏想着这个可怕的未来,在这未来里可有他的立足之地?
  他不顾一切的冲上楼去,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
  在他还没冲到寒清影门前时,那两扇房门已被从内砰的一声撞开了。随着被撞破的门板飞出走廊的,还有女人尖利的呼救。那是寒清影的声音。小魏在尖叫响起的下一瞬已看见了她,在看见她的同时也看见了冷山行。这两个人被一群人围在中央,尖刀架脖,迅速压出客栈。那一群蒙面黑衫人显然训练有素,有备而来,脚不点地压着人质骑上备在店外的骏马,手起鞭落,骏马长嘶,绝尘而去。
  这一切犹如夏日疾雨,以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震呆了。
  阮小魏在冷山行被绑架的第二天中午就赶到了傲雪山庄。他的头脸被疾驰时飞扬的尘土沾满,连夜赶路使他困顿萎靡、体力不支,然而他还是一口气爬上傲雪山庄几千级的台阶,扑倒在正要启程去救妻子的溅辛梅的马前。
  溅辛梅毫不意外的一脸惊诧。他听完阮小魏的请求,仍是一脸疑惑。
  "冷山行并非傲雪山庄之人,黑水峰何以要我去换人?"
  小魏当然知道说不通,但他没有拿得出手的兵器或秘籍,换不了冷山行回来。心急如焚的他只能来求溅辛梅。
  溅辛梅看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急得满面通红,倒也十分同情。遂告诉他底细,黑水峰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这次用下三褴的手段劫持各派掌门家眷要挟换取神兵与秘籍,他已召集各派好手,以交换人质为名,今日便一举攻上蜂去,救下所有被绑架者。自然也会包括与他自己毫不相干的冷山行。
  小魏想起冷山行那夜的肝肠寸断,而溅辛梅原来只当他是陌路人一般。小魏位山行觉得心寒,然而若非溅辛梅的冷酷无情,又哪有他的机会?而况溅辛梅允诺救人,小魏感恩戴德,心满意足了。
  小魏马不停蹄的跟随剿匪的人马来到黑水峰下的浮玉镇。溅辛梅为首的各派高手齐聚之后便杀上山去。小魏找镇口一株大树旁坐下,自天明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明。
  第二天的晌午,远处山巅的厮杀声终于归于寂静。山顶燃起狼烟,这是我方战胜的信号。山脚下等待讯息的各派家属子弟仍心怀惴惴,虽知此战毫无悬念,但人质是否都能无恙?傍晚时分,焦急的人们终于看到大批人马缓缓西来。队伍中的亲朋好友面露倦色却大多毫发未伤。直到此刻,众人方喜上眉梢,纷纷互贺平安,与家人深情相拥。
  人们在团聚之后都想起一个人来。他们在队伍的最后找到此战的英雄,将他围在中央,极力赞扬他的神威,感谢他英勇的救助。这位英雄的妻子依偎在丈夫的身旁。她也是人质之一,此刻似乎受了惊吓显得弱不禁风。两人相拥相偎,她柔弱的娇美与他阳刚的英雄气概相互辉映,再度引来人们更多的赞美与艳羡。
  小魏没有找到冷山行。他在人群中里里外外找了三圈,没有,没有冷山行。
  冷山行是获救后就走了?还是仍留在山上?抑或。。。。。。。死在贼窟?
  阮小魏想冲到溅辛梅面前质问清楚。但是他挤不过热情欢呼的人群。他两眼发黑,喉头发苦,连日的焦虑与劳累在最后一刻将他彻底击溃,他昏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下篇

  小魏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傲雪山庄的客房内。还是他与冷山行同床共枕过的那间房,帷幕间似乎还残留那夜疯狂过后的气息,然而如今,物是人非,冷山行生死未卜。
  小魏怀疑溅辛梅知道绑架那日发生的事。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妻子不忠,更何况是傲雪山庄的主人江武林名门之后。溅辛梅不愿家丑外扬,更气恼冷山行所做所为,于是借刀杀人,让情敌无声无息死在黑水峰上。
  小魏被自己的推断吓得冷汗涔涔。当他要求见溅辛梅而被礼貌的家仆断然拒绝时,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阮小魏疯了似的撕叫着溅辛梅的名字,大声诅咒他,要他杀人偿命。家丁们虽然可以制服一个放肆的客人,却无法阻止一个绝望的疯子恣意宣泄悲伤。女主人终于被请出来善后了。
  寒清影让人放开阮小魏,把自己的手掌摊开在他面前。白嫩的手掌中赫然躺着一枚冷暗的铁器。
  "这是。。。。。。。"铁器上沾染的黑色血液让小魏后脊发麻。
  "这是从辛梅胸口拔出的箭头。"寒清影幽幽说道。
  小魏吓了一跳:"他受了伤?"
  清影颔首:"伤得很重。"
  "他怎会受伤?现在人在哪里?"小魏发现,事情也许比他想像中的情节更加离奇。
  "他冲入箭阵杀敌受伤,现在是在去黑水峰的路上。"
  重伤之下怎能再受奔波之累?连小魏都觉不忍了,寒清影秀美的面容已显出凄然之色。
  "辛梅护送各派家眷下山之后,便返程寻冷公子去了。"
  "他没死?"小魏叫了起来,"你是说冷山行没死?"
  "冷公子被关在山瀑的另一个入口,辛梅先救下我与其他人,再去找他时,铁链被水瀑冲断,他人也不见了。"
  "什么?!"
  "冷公子也许只是被冲到下游去了,也许自行离开了,也许。。。。。。"
  "也许被瀑布淹死,也许被余匪发现碎尸泄愤!"阮小魏双目通红,悲不自禁,"溅辛梅为什么要到所有人脱险之后才肯去救冷山行?他为什么不先救他?!为什么?!"
  寒清影看着泪流满面的小魏无言以对。
  当时的情形,所有人都有被急流冲走的危险。她的丈夫选择了先救其他妇孺,再帮她打断铁锁。他最后走向关押冷山行的洞口时,脚步已有些蹒跚。她怀疑他其实是认识冷山行的。他故意无视他的存在,正是因为他不想任何人知道他们相交甚深。他似乎对与冷山行的交往不屑启齿。但他顾不上为自己运功疗伤,也不听所有人的劝告,执意只身返回黑水峰寻找这个不齿为友的人。
  "他是万众敬仰的大侠嘛。"小魏冷笑连连,"更何况他还有向我允诺。即便到时救不下人来,溅大庄主此一番负伤救人的壮举,自会博得一言九鼎,义薄云天的好名声!"
  寒清影摇了摇头,没再说话,两眼盯着掌中的箭头怔怔出神。
  溅辛梅循着水流的方向向山洞的深处找去。洞内很黑,他的目力受伤势影响,失去了惯有的敏锐。走了十余丈并不见有人声,他有些焦躁了。
  "冷山行!"他高声向黑暗深处呼喊,却唯有回声远远传来。
  又走了数十步,前方水流变急,隆隆水瀑撞击山石的巨响叫摸黑行走的人心惊胆战。不远处就是那道瀑布了,难道说他真的被冲下了山崖,已然粉身碎骨了?
  "冷山行!"溅辛梅的呼声愈急,"山行!""山行!"
  山泉西侧忽有人一声轻笑。
  辛梅实在太熟悉这轻佻放肆的笑声了,一路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些,声音也冷淡下来。
  "你还好吧?"他尝试向西边山壁靠近,却被急流阻住脚步,便向黑暗中的人影遥遥问了一句。
  "还行吧。"冷山行懒洋洋的回答说,"被水蛇亲了一口,浑身酥软软的,不想动弹。"
  "你中毒了?"溅辛梅感到心口一凉。
  "是吧。"冷山行无可无不可的随口答了一句,又问,"还有哪个倒霉鬼也被冲进来了?我一时半会死不了,你先去救他们好了。"
  辛梅哼了一声,"你在原地莫乱动,我一阵再来。"冷山行听那脚步声远,向自己叹一口气。"去吧,去吧,你何曾把我放在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中,冷山行感到有人靠近了自己。他想大概溅辛梅救完别人了,倒要谢谢他还记得自己。他把眼撑开一条缝,向面前人微微笑,垂死的笑容安详而随意,透出漫不经心的洒脱风流。
  辛梅想,大概就是这笑容叫自己万劫不复的。
  他把采来的草药含在嘴里嚼碎了,再喂入冷山行的口中。又运功以双掌抵住他后背,帮助药力扩散。
  冷山行恢复神志之后一跃而起。他身后的溅辛梅吓了一跳,知道他已无大碍,心中安稳,嘴上冷冷说:"你走吧。"
  冷山行咂咂嘴巴,不怀好意的笑道:"这是什么药?竟有你的体味,好香,好香!"
  溅辛梅冷下一张俊脸。
  "莫要胡言乱语。你不走,我走。"果然举步就走,忽又冷冷道,"冷山行,我不想再见到你。"说话也不回头多瞧他一眼,决绝如此。
  冷山行望他渐行渐远,胸中血气翻滚,"哇"的一声呕出大口鲜血。
  毅然远去的人,听见这边声响,脚步忽而停了一停,继而身子晃了几下,无声无息仰面而倒。
  冷山行这一惊非同小可,飞身扑去抱住辛梅。这才看见他胸前鲜血淋漓的衣襟。
  "你自身难保还来救我?你不要命了么!"
  辛梅在他双臂间气若游丝。
  "不。。。。。。不是为你。换任何一个人都是要救的。"
  冷山行苦笑道:"你不为我也无妨,反正你若死了,我就守在洞里陪你好了。"
  辛梅冷道:"我死后,尸身自然葬于山庄的祖墓中,外人休想玷污。"
  冷山行一叠声道:"好好好好好,我送你回去安葬,然后找棵离你家远远的歪脖子树吊死自己,这总成了吧?"
  说得正经八百,生生把溅辛梅给气笑了。
  "如何?我这就抱你下山吧?"
  辛梅哪里肯与他肌肤相亲,无奈浑身乏力,挣扎不得。冷山行叹了口气,说:"我背着你好了,到有人的地方就找辆车,你不用担心。"
  他扶起溅辛梅驮在身后,每一个动作都循规蹈矩,小心翼翼,如碰到心中至爱的珍宝,因想竭力保护周全又不敢贸然玷污而显得手足无措。
  这样一步一摇的走到半山,身后人忽道:"小魏对你很好,今后要好好待他。"
  冷山行停步怔了怔,才笑道:"我对你也很好,也不见你好好待我?"
  自不会有人答他。
  又走一阵,静静伏在背上的人悄然道:"山行,来生我做个女人吧。"
  语音太轻了,如风中枫叶的沙沙声,是梦境中听不分明的呓语。
  冷山行忽然明了,一瞬,泪流满面,却是欢喜的泪。"好啊。"他也轻声说,"来生,我会去找你。你要等着我啊。"
  身后再无声息。
  背上温热的身体慢慢被山风吹冷。他依旧驮着他缓缓走着,直到面上的泪痕干涸无迹。
  


☆、上篇

  北辰
  紫琴幽幽转醒,见李默坐在床沿望向自己,面容憔悴忧悒。她心中欢喜,含笑轻轻道:“累师兄担心了。”
  李默道:“刚醒,莫要多言。”此时此刻,仍是惜字如金。
  紫琴望着他,目中尽是温柔之意。“师兄要珍惜身子。小琴的伤不碍事的。”
  李默点了点,起身道:“你歇会儿,我去叫九娘进来。”
  九娘早已哭肿双眼,一面给紫琴喂汤,一面止不住仍是流泪。只把脸遮在烛光阴影里,不叫紫琴看见就是了。紫琴喝了两口米汤便摇了摇头。
  “九娘,我还能活几天?”紫琴见九娘整个人都在抽噎,更加黯然,喃喃自语道,“不,不是几天。也许只有几个时辰吧。”
  外头厅堂上亦是一片凄寂。
  “箭上抹的应该就是赤蟾毒汁。”许如风眼中充血,“除扶桑赤宫中的人无人可解。”
  此言一出,众人都望向李默。李默抱臂立于窗下,不动不语。
  “大师兄,你说句话吧!”陈诚终于沉不住气,“小师妹已毒入筋脉,再无解药,必死无疑啊!”
  李默默立半晌。并不回头看众人一眼,抬足便向门外而去。
  许如风望着他远去背影,叹了口气道:“师兄不肯去找霍北辰,必有苦衷。我们却如此逼他。”
  陈诚道:“师妹危在旦夕,还有什么苦衷比她的性命更加重要!”
  许如风无言以答。
  窗外银月如钩,寂寂风语,撩人心魄。
  霍北辰在湖心亭中赏月。曲桥通岸,款款走来一人。
  “稀客稀客。”霍北辰端酒起身,拊掌而笑。“你到底肯来见我了。”
  李默在亭外三丈站定。
  “我是来求你。”
  “求?”霍北辰笑得更加开心,“区区在下不过浮夸浪荡之徒,李大侠竟肯纡尊降贵。荣幸荣幸。“
  李默打定主意卑躬屈膝,一言不发将双膝向地上跪了。霍北辰吃了一惊。
  “蟾毒的解药。”
  李默看定北辰,“任何条件,只要给我解药。”
  霍北辰本已被他惊得变了颜色,听到这句,不由心头一动:“真的任何条件?”笑得邪气十足,“李郎,你知我对你的心意。”
  李默声色不动,眉头都未皱一皱。
  “是。任何条件。”
  霍北辰将那露骨目光肆意在他这张俊脸上来回摩挲,一面笑得更加放浪。李默因跪着矮身在地,仰着面,千年寒冰。北辰走去撤去他头上发带,长发如墨,散落双肩。
  “李郎,我可知我朝思暮想。”手随发丝落入衣襟,他为他撩开长衫。熟练的动作仿佛已在想象中做过千百次排演,一只手水蛇般油滑,一刻不停为他宽衣解带,顷刻露出结实的胸膛。
  霍北辰身子靠了上去,口中喃喃:“李郎李郎,你的气息令我发狂。”
  李默突然□火辣,已被人握在掌中。霍北辰精熟此道,李默渐渐便有些支持不住。耳边尤传来撩人痴笑。“你也喜欢的,是不是,李郎,是不是?”李默呼吸急促,意念已乱。森冷面色渐渐潮红,竟想要伸手抱紧那人。霍北辰何等精明,忙将宽袍扯去。他素对自己颇为得意,此刻更是不遗余力将一具诱人胴体投怀送抱。
  李默慢慢闭上双目。吸气,呼气。内力在丹田回转,缓缓流向四肢百骸。小周天运功一次。心底一片清明。
  霍北辰正做得入港,忽觉周身寒凉,一时□俱灭。再看李默时,端坐如常,一副无动于衷模样。他便也觉得无趣。起身披了衣袍。心里忽而涌起一阵绝望之意。
  他不会要他,永远不会。
  李默睁眼来,声音冷淡。
  “解药。”
  两个字足令他心头滴血。北辰却是不肯认输的人,只管懒懒的笑:“跟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湖边一座高楼。北辰推开朱色大门,“李大侠,请。”忽然的恭敬叫李默皱眉,不知他又玩什么花样。李默一笑,带头走进内室。
  楼有七层之高。北辰沿着狭仄阶梯攀到第三层时停了步。李默跟他上楼,北辰燃烛点了油灯。李默环顾四周倒吃了一惊。四周皆是二人高的木橱子,每一个里都有许多层架子。架子上排满黑色木匣,俱用纸片写好名称贴在上头。
  李默看那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匣子上写着:“竹叶青蛇胆汁。”竟是世间罕见的毒药。
  霍北辰径自走到最里的一个橱子,自内取出一个黑匣。离得远,李默并未看清匣子上的纸片。北辰走回来,将一个白色小瓷瓶在手里晃了晃。“你运气不错,还有的剩。”
  “这是蟾毒的解药?”李默皱眉问。
  “当然不是。”北辰笑道,“这是我这里最后的几滴赤蟾毒汁。”
  李默脸色微变。
  “走吧。”北辰举灯已向楼下而去。
  


☆、中篇

  重又回到亭中,李默仍远远站在曲桥之上。霍北辰叹了口道:“我哪里就这样讨厌?要你避舍三丈。”
  李默浓眉紧锁,哪里还有心情听他说笑。来此已耗去两个时辰,紫琴的毒不知何时便要发作。
  “你莫着急。”北辰见那一张俊脸已被忧烦折磨得憔悴清瘦,心下十分不忍。手上便加紧动作。
  李默见他竟是提壶斟满酒杯,几乎便要发作。哪知霍北辰并未喝酒,而是将那瓷瓶打开,倒了一滴毒汁出来,混入酒中。他小心塞上瓶盖,亦小心端起酒杯,捧到唇边。
  “住手!”李默脱口喝止,声音微微发颤。
  北辰听他为自己发急,心下暗喜。也不说话,只将手一扬,一杯剧毒之酒已尽数落入喉中。
  李默的动作极快,但抢到杯时也已晚了。他望那空杯一呆,忽而发怒:“你做什么?可知这是赤蟾之毒!”
  “我当然知道。”北辰嘻嘻一笑,“我还知道原来你心中还是有我的。”
  李默又是一呆。却也顾不得多想,出手如风,右掌抵住他腹部。毒液方方流入胃部,或许仍可强压而出。
  霍北辰知他用意,更加开心,却是拦住他道:“你若将毒逼出,可就没有解药了。”
  李默惊疑不定,“怎么说?”
  北辰握紧他伸来之手,心内十分欢喜,遂答道:“蟾毒的解药在我师叔那里,若非要救我,他哪里舍得给?”
  霍北辰的师叔便是赤宫主人,入赤宫已难若登天,更何况赤宫主人的武功天下罕有敌手。强取根本没有胜算。是以,李默才不得已来求霍北辰。本以为他或许亦存有解药。却原来是这般。
  李默沉吟,“此毒甚剧,你不该以身涉险。”
  霍北辰凝望他眼,笑意盈盈:“李郎,为了你,又有何干?”
  李默偏过脸去,“我已将迎娶紫琴为妻,你莫再轻狂。”
  北辰脸色一变,胸前撕心裂肺绞痛起来。他松了他的手,捂住胸口,面上还是微笑。“想不到,竟如此之快。”
  李默亦不想毒在他体内发作如此之快,见人已摇摇欲坠,不得已伸出双臂将他扶住。
  “冷。”北辰浑身哆嗦,“抱我。”
  李默明知他诡计多端,以作弄他人为乐,此刻也只好听任摆布。双臂一紧,环抱他温暖如故的身体。
  北辰在那副宽厚胸膛之上叹了口满足的气。“李郎,我双足发软,不如你抱我去赤宫吧。”
  李默一言不发,将他拦腰抱起,双手稳稳托住那具酥软无骨的身躯,足下一点,飞掠北去
  一路北辰絮叨不住,“李郎,抱得紧些,嗯,再紧些。”“李郎,总算盼到今日。”“李郎,如果你一直如此对我,我死也甘愿。”“李郎……”
  赤宫二十里路,李默足下发力,也不能一夕而至。说到后来,北辰气息已弱。仍是声声“李郎”的唤。
  李默忽而感动。微微垂眸,看了怀中人一眼。霍北辰的目光从未离开李默的面孔半分,此时四目交视,北辰温柔一笑。李默自悔失态,抬首望路,哪里肯再看他一言。北辰心满意足,这匆匆一瞥,心中快活竟让周身毒痛都感觉不到。
  林路尽头立了地碑一块。霍北辰熟门熟路,便向李默道:“到了。外人不能进去,你在这里等我吧。”
  李默轻轻将他放下,脸上忧色难掩。北辰嘻嘻一笑,站得稳了,向他挥手道:“李郎,我去去就回,勿念。”中气十足,步履矫健,哪里还有半分病容。
  李默心道:果然如此,方才竟还担心他不能独自上山。再无一言,脸色冷意凛然。
  霍北辰知他着恼,哈哈一笑,转身飞掠而去。
  破晓时分,霍北辰仍未回来。李默在赤宫地碑处徘徊不定。难道又是那人的恶作剧一场?那毒酒根本就是假的,取解药也是假的。霍北辰不过是要看他出丑罢了。
  正忧疑间,忽见一白色身影自山上而来。衣袂翩翩,仪容华美,不是霍北辰是谁?
  霍北辰一见李默,便亲热凑身上前:”李郎可是等得急了。”
  李默冷冷问:“解药呢?”
  北辰一脸失望:“除了解药,你难道见到我竟不欢喜?”
  李默道:“自此后,只望你我形同陌路。”
  北辰叹了口气,“你真是个直人。倘我因你这句话恼了,不给你解药又要如何?”
  李默冰冷目光盯他一刻,转身便走。
  


☆、下篇

  “罢了罢了。拿去吧。这是蟾毒的解药,只管拿去救你的新娘子去。”
  李默眼前一花,一物已落入怀中。也是一个小瓷瓶,却是红色。解开瓶盖,倒出一枚红色丸药。
  “多谢。”他亦不回头,将解药收好在怀中,飞身冲下山去。
  霍北辰俯望那身影远去,飞掠如雄鹰,起伏间甚是潇洒飘逸,面上微笑更是深刻。直至再也看不见了,他方慢慢坐到。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原来赤蟾的毒汁真的会让人彻骨寒冷。
  “辰儿,赤蟾并无解药。唯一能解的就是这还魂丹。世间只得一颗,本再不肯拿出来给人。”
  他当然知道赤蟾并无解药,不过师叔旷世奇才,难说会藏了什么样稀奇古怪的物什。果然,猜得不错。师叔也很够意思了,这镇宫之宝也肯拿出来给自己乱吃。
  忽而想起方才来路上被他拥在怀中时的温存,不由人也痴了。李郎李郎,原来这一世只为了等你这一眼啊。
  林中夜风乍起,一条人影疏忽来到面前。
  “瓶中只有一粒解药。”李默去而复返,声音依旧冷漠,却掩饰不住眸中惊惧。
  北辰自然晓得他聪明绝顶,却没料到他竟这么快找到破绽,讶异之余佩服不已。运功调匀内吸,他才敢开口,却是道:“李郎,你怎么回来了?莫非是舍我不下吗?”
  李默心中忧急,口气反而冷绝:“我问你,瓶中是不是只有一粒解药!”
  北辰缓缓起身,满不在乎道:“是啊。只有一粒解药。”
  “那么你……”
  “你以为我真的会饮下那杯毒酒?”北辰笑得浑身乱颤,“李郎,你真傻。你难道竟看不出我只是想你主动些,抱我,楼我。可惜,你还是没有亲我。”
  他故意说得如此不堪,李默果然发怒。
  “霍北辰!”
  第一次,他叫他名字。却是这般咬牙切齿。
  北辰丹田之气渐渐耗尽,毒气慢慢浸涌心脉。他只是笑看他,作出亵渎姿态。
  “李郎,你怎还不肯走?”他已力尽神危,只好再逼一逼他走。于是走去拉他臂弯,“难道我比你那准新娘子还要重要,你竟要留下陪我?”
  一句话提醒了李默。紫琴!紫琴还在等这解药活命。自己一心挂念解药数目,竟忘了如此重要之事!
  李默后悔不已,一手推开北辰。
  “霍北辰,我们后会无期。”
  北辰含笑望他再次去远。喃喃道:“不错不错。后会无期。”,慢慢说着,一线黑血自唇边划下。北辰合了合眼,自语道:“死在这里也太凄惨了,总要找个舒服点儿的地方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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