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暖,只是风还是冷飕飕的,人依然不少,只是并不拥挤。
我很容易就在佛牙舍利塔前看到了他的身影,只是这一瞥便让我心疼难以自制,他竟是形容枯槁到如此地步。脸颊有些陷下去,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只是我终于见识到了为什么小说中会有一种笑说是笑意没有到眼里,因为那淡淡的微笑只是唇角天生的上扬,确如佛祖拈花一笑,眼中是冷然没有表情,甚至看上去有些悲苦。他穿着薄薄的风衣,身姿依旧英挺,手上的绷带依旧明显,肩上背着阿姨的手提包,目光怔怔的看着塔下的佛像——流光熠熠,金光闪闪,所谓宝相庄严便是如此。他始终没有眨眼,布满血丝的眼睛四周都有些红肿。那眼神似是在质问什么。
我忽然想起了杨过——那个16年后一夕之间两鬓斑白的痴情男人。
霍阿姨在对着佛牙舍利塔参拜,诚心诚意的拜下,起立,再拜下……其实霍阿姨不姓霍,但是我们总是叫她“霍阿姨”。
距离有些远,我听不见她的祷告。我躲在卖香的摊子后面,刚好躲过霍达转头巡视的目光,他的目光没有生气,有些呆滞。
我就远远跟着他们,看到他们上了许愿台,我也请了香烛,还好人多,而我穿的又很朴素。
霍达又在回头搜索什么,然后他就在霍阿姨身后跟着,怔怔的出神望着许愿台上端坐的菩萨。香烛水果香油供奉着,烟雾袅袅着,菩萨便在群花之中笑笑的看着善男信女磕头祷告。
霍阿姨拜过之后也将提包里的一大桶香油敬上,再拜。然后把霍达推到跪台之前,“孩子,谢谢菩萨保佑吧!”
霍达直直的不肯拜,扭头有些倔强的神情看着阿姨,然后终于拜下去。然后便不起来,头低低地埋着,脊梁在抖动,然后就呜咽出声,然后就放声悲鸣。周围的人皆看着他,霍阿姨也哭了,拉他,他不起,仍是跪在那里哭着,他的身影一直很高大,穿了鞋之后都是一米九的,如今就像是个孩子,就像是个受尽世间一切委屈的人。霍阿姨边流着泪边对周围参拜菩萨的人致歉“抱歉,抱歉,不好意思,孩子的爱人……刚刚去世了。”于是众人都摆摆手示意没关系,还上前来安慰,有好几个人掏出纸巾递给阿姨。
也许是牵动了伤心处,也有别人呜咽起来,然后不知怎么气氛传染的很快,不少人都在流着泪水,还有打工装扮的人嚎啕大哭叫着“爹娘”。我第一次在佛祖菩萨面前见到此种光景。佛说人世有因果,人有业报。那么我前世算不算是有好结果,上天才给我一次新的机会?
我小时候在老家,放学之后就是玩闹,夏天尤其喜欢在河边耍。那条小河不宽,也就三五米。不深,偶尔有处可能深有一米多,其他的地方对于我们这些4、5岁的孩子都不到腰深。在里面用手撑在河床上,扑腾扑腾的拍打着脚,似是游泳健将一样前进,或者仰躺睡眠看天上美丽的变幻莫测的彩色云彩,只有那时候的火烧云才可以称为火烧云,烧的很炽烈,很彻底,很恢弘。
但那个河道曾淹死过人,就连我也有一次不小心险些丧命。那时候田间灌溉的水取自河道的深处,会打“机井”,机井的直径有些不同,大概都是半米左右,还有更大一些的,就如同农村的手工杠杆从深处取水的“压井”。作用就是用电机从地底取地下水灌溉。之后,管子抽出,就会留下很深的洞。但是通常,这些机井在比较深的水区,所以也基本上也不容易看出来。我就是一个没注意,由于还是头朝下,直直的摔进去了,耳膜都要被水压穿暴了,七窍都是水,还是被搅得浑浊的水,现在我知道只要不惊慌就会漂起来,但是那时候我不知道,只是一个劲的挣扎着,机井的内壁很滑腻,没有着力点,我的手劲又不大,越发的向深处栽去,掉头也断不可能,在濒临死亡那窒息的瞬间有种超脱的感觉,肉体的痛苦丝毫感觉不到,然后就在脑子里浮现出一个面容,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他很亲切,然后就似乎看电影一样,看到一把枪冲着我慢动作一样的开火,我甚至可以看到子弹的弧度前进的轨迹,但是我竟然躲不开,控制不了身体,然后一个身影瞬间扑到我,满脸关切,然后他就被射中,我能看到被射中瞬间在他衣服和皮肤上产生的涟漪一样的微小波纹与光波,还有鲜血迸溅出来在空中的红色液珠, 然后我就被伙伴们拽住脚拖了出去,只是他们说我已经翻白眼了。
从那以后时不时会有一些画面闪现,时不时会有些头疼。直到我随着爸爸来到北京,在院子里第一次见到那个叫霍达的追着我叫“柴火妞”的脸,似是脑子中很远古的回忆慢慢苏醒,然后在某一天我做梦中似乎经历了一个人生一样漫长,那是我10岁生日的时候,醒来满脸泪水,究竟分不清现实还是幻境,我病了住院一个月。于是后面总觉得有些事情经历过,看着电视上领导人的选举,看着那些新闻里的大事发生,看着中考后某天那个吕牧的出现,才如同爆炸一样的觉醒了全部的灵魂。原来那就是我的前世。
原来霍达就是前世的我的爱人,若不是机缘巧合,我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在这纷纷扰扰的世间,有多少是前世的恋人却彼此不自知,而我刚好如此幸运的记起了那些美好的点滴回忆。而且又如此幸运的看着他就在我的身边,还是翩翩少年,我看着他和“我”的爱恋过程,那种感觉很难形容,有亲切也有疏离的遥远感觉。不真实但又似乎有种难以名状的亲密。那是我,但是又很遥远,但又的确是我么?我一方面矛盾着,一方面发现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那个身影那张脸记在脑中,印在心田。世间有几个人会为另一个人而死呢?那个人又不是自己的父母。所以我也爱他,无论是个前世的男人,还是这一世的女人。
轮回还是有的吧。
佛祖还在拈花微笑,似笑非笑,实在怜悯众生苦相。
众生在许愿台哭着,新上来的人看到大家都哭,也莫名其妙的可能触景生情都在哭。霍阿姨拉着霍达起来,走了,我终于也看到了“回头是岸”的匾。没有我想象中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