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烟飞显然还没习惯胡铁花的说话方式,只能拼命咳嗽,想压下他滔滔不绝的叙述。楚留香却已跟着笑了起来,然后便看到胡铁花和花满楼一起走进来。
花满楼接上来道:“柳兄打算回返华山,重新振兴师门,不能在此时退隐,小王子又成了风之部族的族长,也分不开身。所以他们已定下了七年之约。”
楚留香目光一闪,道:“七年?”
七年时间,无论是开山立派,还是重整部族,都已足够。只要善加经营,七年之后,自能选出合适的继任人选。
柳烟飞有些羞赧地笑道:“正是。哈日塔娜……小王子说,七年之后,若我不去大漠,她便来中原……”
“‘任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你揪出来’,是么?”胡铁花嘴快地打断了他,自己捏着嗓子,学起黑珍珠的后两句话。大家想到黑珍珠的脾气,不由都大笑起来。
楚留香笑得尤为开心。或许是因为他此次大漠之行,见到的不如意已太多,是以能够得到朋友的好消息,心情就分外爽朗。
他一直开心到姬冰雁端着一个药碗进来。
姬冰雁并不笑,板着脸把碗递到他跟前,道:“喝药。”
楚留香立刻向后跳了一步,叫道:“我喝什么药!”
姬冰雁道:“你还要不要解毒?要不要去救苏蓉蓉?”
楚留香犹豫地看了看那满满一碗深褐色的药汁,摸着鼻子道:“我的毒不是已解得差不多了嘛!你请那些大夫,也没诊出什么毛病来啊!”
姬冰雁冷笑道:“只因他们谁也没把握能治得好。”
楚留香怔了怔,已听胡铁花抢着道:“老姬这回可不是吓唬你!那十六个大夫,十三个都说什么‘左寸沉短无力,是心血不足之象’,还有三个索x-ing就说号不到左手寸脉。你想想,你中那两种毒都是伤心脉的,现在身体能好得了吗?”
楚留香听他们说得这么严重,就没敢再说话。姬冰雁又冷冷道:“喝不喝由你。命是你自己的,用不着我替你操心。”
胡铁花挽着袖子道:“这好办,他不喝我给他灌进去!”
花满楼沉吟片刻,也走上前道:“你可知道姬老板这些日子都没有好睡,找曲姑娘要了那两种解药的配方后,就一直在和大夫们参详,才开出了这方子。”
他并没有再多说,但话中的意思已很明白。
“大家没有一个不在为你担心,你若再任x-ing不喝药,就是辜负了所有人的好意。”
楚留香只得把药碗接了过来,哭丧着脸道:“我喝,我喝还不行吗?”捏着鼻子把满满一碗药灌了下去,就咧着嘴到处找水喝。
姬冰雁拦住他道:“别急,还有一副药。”
楚留香咳嗽着叫道:“还有?咳咳……这回打死我也不喝了!”
姬冰雁淡淡望着他道:“不喝也行,你就等着变成个秃子好了。”
胡铁花捧腹大笑道:“风流倜傥的楚留香,一下子变成了个连眉毛都没有的秃子!我看你以后还怎么去骗小姑娘!”
楚留香哀叹一声,扶住了额头,道:“我求你莫要再说了!我都听你们的,行不行?听着你们的挖苦,还要喝那苦得要命的药,我不如死了算了!”
姬冰雁白他一眼,道:“你以为我们愿意管你?自从生病之后,整个人就一下子小了二十岁,我还以为自己养了个儿子呢!”
楚留香看着花满楼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自己也不禁好笑,却还是冲着姬冰雁道:“万幸我没有你这么个爹,不然非被你整死不可!”
◇ ◆ ◇
在楚留香的坚持下,他们终于从兰州出发了。姬冰雁只得带了不少制成丸剂的药材,一路上逼着楚留香按时服下。
大家本以为姬冰雁会留在兰州,毕竟那是他经营了多年的地方,也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处理。但他就像是毫不在意一般,叫来一些下属吩咐了几句,就安排好车马,跟大家一起继续踏上了行程。
只因他心里清楚得很,楚留香早已对苏蓉蓉她们失踪的事焦虑无比,而这时又在伤病之中,一定需要朋友的帮助和陪伴。他们是自幼相交的好友,这些话当然不必再等对方提出或者暗示。
姬冰雁的外表虽然冷冰冰的,像是对谁都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却有着一颗火热的心。
楚留香也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并没有说任何感谢的话,就像他也没有对柳烟飞说谢。他明白,这些朋友的深厚情意,不是单纯的道谢可以报答的。
同样的,他也没有太过担心花满楼的情绪。这一方面是因为曲无容突然提出了离开,大家在诧异之余,却也能理解这个决定。
当初将曲无容带出那大漠中的石谷的是一点红,但一点红又已走了,曲无容自然也没有了留下来的理由。虽然大家都不介意她留下,她也决不会留下。
这个面容受损的女孩子,有着比常人更强的自尊心,和坚定不移的x-ing格,是以无人阻止她的离去。大家甚至在推测,她是否要去追上一点红同行。那就说明一点红对她并不是单方面的感情,而她也是暗暗接受了一点红的,所以大家也很高兴。
另一方面,就是花满楼的样子再没有像那天和楚留香倾诉时那么难过和无助。以楚留香对花满楼的了解,这个表面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年轻人其实也是很坚强、很有主见的,他不会一昧钻进死胡同,跟自己的心绪苦苦纠缠不休。楚留香也相信他能够想明白。
想不明白的,反而是楚留香自己。
楚留香一直没有向朋友诉说苦闷的习惯,这或许是因为他和朋友的相处都太独立,保持着彼此都感到自由的距离。所以他和胡铁花、姬冰雁他们一分别就是七年,再见面时却又像昨天晚上刚刚一起喝过酒一样,一点疏离感也没有。
所以现在,他也只能自己默默地思索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就算有人问起,只怕他也不会开口。而他的病情,恰恰掩盖了他的反常。
他们已到了陕西。
柳烟飞自然要回师门看一看,失踪二十年的“仁义剑客”皇甫高尚在人世的消息,也应该告诉给世人知道。
尽管柳烟飞力邀大家一同上山,但胡铁花一想到有可能会碰上那位“清风女剑客”高亚男,就拼死拼活地拒绝了。于是他们就在山脚下的一处客栈落脚下来。
虽然这家客栈很是不小,又因在上山必经之路上,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但姬冰雁只是板着脸丢给那店小二一锭银子,就包到了一处最安静的院落。
楚留香坐在屋里,仍然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他的窗子跳进一个人来。
如果他们是住在热闹的外廊,这个人可能还没那么顺利就进来,而现在,楚留香只是看着进来的人发愣,却没有开口赶她,更没有呼叫。
这个跳窗的女孩子穿着一身白色的纱衣,系着一根银色衣带,衣袂飘飘,宛若凌波仙子。她的相貌虽算不上国色天香,但那种清雅恬淡的气质,却更动人心弦。
她的眼波带着一丝忧郁,就站在那里望着楚留香,仿佛她不是跳窗进来的,而是这间屋子的主人,楚留香才是后来的闯入者似的。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冷姑娘?”
跳窗的女孩子瞪着他,大大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迷茫的水雾。她轻声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楚留香笑笑,很自然地挽起了她的手。楚留香要挽别人的手,这世上似乎还没有人能拒绝。
跳窗的女孩子神情动了动,微微ch-ou了两下手指,但很明显没有用力,就停住了。
楚留香温柔地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愿告诉我名字,我不是就叫你冷姑娘么?”
跳窗的女孩子触到他充满呵护和抚慰的目光,脸上就红了红,垂下头去讷讷道:“那你……你可还记得我的真名?”
楚留香道:“宫南燕,是么?”
宫南燕,就是神水宫的弟子,也是当初楚留香在海上发现那些尸体的时候,连夜找上楚留香、追讨天一神水的人。
她曾给了楚留香一个月的期限,让他找到偷取天一神水的人。然而楚留香为了三位义妹被劫持的事,刚刚解开那些谜团,就立刻动身去了大漠,这期限也早就过了。
宫南燕这次来,莫非是兴师问罪的?可她看着楚留香的神情,却又为什么如此妩媚多情?
楚留香望着宫南燕那有些兴奋,又有些羞涩的目光,轻声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宫南燕咬了咬嘴唇,道:“我……我……你可知我被师父训斥得有多惨?”
楚留香道:“哦?你师父训斥你,是为了什么?”
宫南燕道:“还……还不是因为你……我私自给了你一个月期限,让你去查盗取天一神水的人,师父说我自作主张,放跑了你……”
宫南燕的师父,就是神水宫宫主、“水母”y-in姬。
楚留香若有所思地道:“你师父……认定是我做的?”
宫南燕像是又想起被斥责时的情景,身子不由得往楚留香怀里缩了缩,道:“谁让你……期限到了,也不来说一声……师父大怒,说要狠狠地罚我,师姐妹们求了半天,她才答应再给我一次机会。”
楚留香怔了怔,道:“那柳无眉呢?她不是把天一神水送回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