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左明珠?
但楚留香和左轻侯进门的时候,左明珠仍在梳头,她应该还没有时间到外面去,更不要说搬走一盆花。
何况这花消失得干干净净,根本不在院子里头。
楚留香站在那里,用力摸着鼻子。他简直要把自己的鼻子摸掉了。
他从未想到自己会栽在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手上。
这个姑娘,当然是左明珠,她一直都是左明珠。
只有左明珠,才会在发现那盆花之后,迅速地把它藏了起来,因为她并不是施茵。
施茵从小碰不得花,而左明珠却最喜欢花,恨不得天天都有鲜花的陪伴。如果那盆花留在房中,“她”就是左明珠,而不是施茵。
楚留香特地选择了在夜晚开放的昙花,这样花粉就会弥漫在室内。但昙花一现,还不到一个时辰,因此就算“她”真的是施茵,也不会受到太大的伤害。而如果“她”是左明珠,她自然一点事都不会有。
楚留香还记得,左明珠“复活”之后曾经说过,“她”不能接触花粉,不然身上就会起疹子。
如果“她”是左明珠,只是左明珠,她就算能装得了打喷嚏,装得了发烧,也装不出疹子来。
还盘桓在掷杯山庄的神医张简斋,就将是楚留香最有力的证人。
这就是楚留香的计划。
他始终不曾相信过那些“借尸还魂”的鬼话,他宁可相信左明珠不惜假死、不惜欺骗最爱她的父亲,背后有着不得已的原因。
他也曾经怀疑过,现在的左明珠,是活着的施茵用某种方法易容改扮的,所以“她”才会对施茵的一切了如指掌。
但那盆消失的昙花,已证明左明珠仍是左明珠。
“她”若是还魂的施茵,正好借此机会自证,又怎会悄无声息地将花搬走?
只不过,那盆花到底去了哪里呢?
楚留香猛地一抬头,刚好看到那值夜的小丫鬟走了出来,连忙上去迎住了她。
小丫鬟停住脚,眨眨眼睛。
楚留香温和地道:“小姐屋里的花去哪儿了?”
他问得天经地义,好像原本屋里真的有花一样。
小丫鬟却撅起嘴道:“花?花不都搬走了吗?小姐一醒过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只因还魂之事太过惊世骇俗,从那天之后,左明珠也没有再挂在嘴边上。
楚留香继续问道:“那昨天晚上在屋里的那盆花,也搬走了?”
小丫鬟注意地看了看他,就像在看一个傻子,跟着抿嘴笑道:“昨天屋里哪有花来着?”
楚留香只好摸了摸鼻子,又道:“昨天夜里,有没有人找过小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小丫鬟道:“没有。”
楚留香追问道:“真的没有?”
小丫鬟突然犹豫起来,歪着头想了半天,才道:“我不知道。好像半夜听到有敲门的声音,我问了一句,没人回答,我又睡着了。可今早起来我对小姐说,小姐却说我一夜都没醒,一定是做梦了。”
她一边说一边红着脸,像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楚留香来不及安慰她,就一转身跑出了院子。
一定有人找过左明珠!
这个人一定是知道左明珠仍是左明珠、却帮助她成为“施茵”的人。
楚留香跑进靳少兰住的那个院子,正好看到一个家人快步出来,看见他便躬了躬身,道:“香帅,那位靳……靳公子走了。”
“走了?”楚留香讶然道,“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
那家人摇头道:“昨天傍晚就已离开了,他没有说去哪里。”
楚留香有些愣住了,过了一阵才问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那家人道:“看上去并不太好,走路也有些不方便,但他执意要走,我拦也拦不住。”
掷杯山庄的家人仆从,个个都有些身手,而靳少兰不会武功、又受了伤,若他们想拦,是不会拦不住的。
楚留香却没有再说话。
他自己在掷杯山庄已是客人,他的客人、还是个身份低微的年轻人,又怎么会有人在意?
但楚留香想起靳少兰昨天那平静的、伤心的神色,便觉得有些担忧。
他既已认定左明珠是“施茵”,又绝望离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会去什么地方?
如果那盆昙花不是他搬走的,到底又会是谁?
左明珠为什么要演这样一出戏,为什么要一口咬定自己是施茵?
真正的施茵是活着,还是已死了?
……
这一切的谜团,都在楚留香的心头盘绕着,没有一个能解得开。
他知道,左明珠自己就知道这些事的答案,但他没有把握能问得出来。
这条路已完全被堵死。
楚留香是个聪明和灵活的人,一条路走不通,他就会去走另一条。
哪怕另一条路要绕得远些,走得累些,也总比蹲在堵死的路前不知所措要好。
天黑时分,楚留香又到了施家庄。
从施茵的死算起,已是第三天。按常理说,次日一早就要出殡了。
所以楚留香不能再等。他一定要亲眼看看施茵的尸身,和她的闺房。
他想知道施茵是怎么死的,左明珠口中“施茵”的闺房,又是否真的是那么布置的。
他落在灵堂的屋顶上,就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
灵堂中仍然灯火通明。楚留香在掠进院子的时候已看到,花金弓和那位薛少n_ain_ai都在屋里。
这已是她们能守着亲人的最后一夜。
楚留香想了想,就离开了灵堂,直接前往后面的院落。
和左明珠所说的一样,施家庄的东北角,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月亮门洞,院中种着梧桐树。院子里的地面是青砖的,东边有张石桌,西边有一口鱼缸。正屋的窗上,还糊着银红色的窗纱。
屋里没有点灯。
楚留香跳进院里,也没有人发现和阻止他。
施家的人,此刻一定都在安排着出殡的事,是以对小姐的闺房已不去注意。
这间闺房,对于楚留香来说竟完全不是陌生的。只因他早已从左明珠的口中,得知了这房中的每一件陈设,每一处布置。
他甚至没有觉得惊讶。
如果左明珠早已下定决心要假扮施茵,这些事,她一定会提前打探得清清楚楚。
楚留香更加相信,这是一个早有准备的、周密的计划,只是他还不知道这个计划的目的是什么。
他走近妆台前,随手拿起一盒香粉。盒子上果然写着“宝香斋”的字样,包得整整齐齐,原封未动。
楚留香轻轻叹了口气,把香粉放进袖袋里。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个苍老的声音却幽幽地在他身后响了起来:“你……你还来做什么?”
楚留香吃了一惊。这人竟能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背后,可见武功之高。但当他转过身,却只看到一个满头华发的婆婆,佝偻着身子,头顶还不到他下巴高。
武林中自然也有很多前辈高人,但这位婆婆怎么看都不大像。
只因她还穿着一双尖尖的鞋子,一双小脚伶伶仃仃的,连走路也不大稳当。
楚留香左右望了望,才发现她之前就伏在床边,大概是在打瞌睡。这屋里又黑漆漆的一盏灯都没有,楚留香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她。
楚留香摸着鼻子想了想,问道:“梁妈?”
那位婆婆深深叹了口气,道:“小姐自然什么都跟你说了。可是现在……现在这个时候,你怎么敢还到这里来?”
楚留香道:“我为何不能来?”
梁妈道:“小姐为了你,已经……太太和少n_ain_ai都恨你恨得牙痒痒,若是见了你,还不将你打死?你快点走吧!”
楚留香突然明白过来,笑道:“我不是靳少兰。”
梁妈怔了怔,道:“你、你不是……那你是谁?”
楚留香道:“我是靳少兰的朋友。他不便过来,所以我替他来看看。”
梁妈摇头道:“没什么可看的,你快走,快走!”说着焦急地推了楚留香一把。
她的力气当然推不动楚留香,但楚留香自己也觉得无法再留下去。
施茵的闺房他已看过了,而施茵的尸身,他实在找不到机会去看。
只不过,他见到梁妈,就知道躺在棺材里的施茵一定穿着那件大红锦缎的衣裳,上面绣着银色的凤凰。
左明珠若无把握,决不会说得这么详细。她只怕早就希望有人来施家调查了。
可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楚留香思索着这些事,慢慢走出房门。
他的头顶,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响。
楚留香想也没想,闪电般地纵身向一旁掠去。但他还没掠出三尺,迎面便有劲风袭来!
一柄明晃晃的短剑,顷刻已到了他的面门。
这一剑自然刺不中楚留香,连他的一根汗毛也休想沾得到。
但楚留香赤手空拳,不能正面还击,房门处又显然有埋伏,他只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