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道:“不错,我看见你和薛公子纠缠在一起,但你们的样子都很生硬,根本不像两情相悦的恋人。也许你们只是故意做一场戏给我看,把我骗走……你家既然是薛家的佃户,公子的吩咐,你总不敢不听的。”
石绣云突然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楚留香,随即又跺了跺脚,大声道:“你说的不对!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好像一下子生气了,胆子也大起来,自己走到妆台前坐下,背对着楚留香。她的肩膀不停起伏,喘着粗气,嘴巴也翘得高高的。
楚留香不禁又摸了摸鼻子,走过去弯下腰,目光和她对视。但石绣云只哼了一声,就又把脸转开了。
楚留香只得笑道:“那么,我把我想的都原原本本对你说,你再来告诉我对不对,好么?”
石绣云只是扭了扭身体。
楚留香一字字道:“我来的时候,这屋里本有三个人……”
石绣云的肩膀突然不动了,她的整个人都变得有点僵硬,但还是坚持着不看楚留香。
楚留香继续道:“你和另外那个人是先来的,也许你们有话要说,也许……这些话你们正商量着要告诉薛公子,所以薛斌随后也到了。你们正在说话,忽然听到敲门声,出于某种理由,你们不想让人知道你们在说的事,所以你们就做了一出‘瞒天过海’的戏。”
“那个先来的人躲到了妆台后面。但这间屋子实在太小了,很难不被人发现,你和薛斌就把火盆移到了这边的地上,然后相拥着滚倒……”
“只因人的视觉在遇到明亮的东西时,注意力就会集中在那上面,而忽视了旁边比较暗的东西。火盆摆在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进来的人一下子只能看到火光,再加上你们两个那种姿势……”
说到这里,楚留香不由自嘲地笑了笑:“我竟没有发现,妆台后面还躲着一个人。”
石绣云听得几乎痴了,半天才道:“你……你没有看见……可你是怎么猜到的?”
楚留香叹道:“那是因为你和薛斌都很单纯,你们并不知道男女幽会究竟是什么样的。”他蓦然打住话头,没有再说下去。
只因他自己才是出名的风流浪子,这方面的经验比谁都丰富,才能看出薛斌他们只是在演戏。
然而这些话,又怎么能对这纯洁如小鹿的女孩子说?
看到石绣云兀自呆呆地看着自己,楚留香就温言道:“我说的对么?”
石绣云深深叹了口气,才低声道:“对……都对……”
楚留香道:“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么好的女孩子,为什么要牺牲自己……”
石绣云摇头道:“他们……他们都是好人,他们都帮过我,帮过我姐姐……”她的脸上渐渐浮现起一种坚定的神色,清晰地道,“所以,我会帮薛公子,并不因为他是薛家庄的少主人,而是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楚留香有些惊讶了。他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柔弱天真的女孩子,还有着这么坚强的一面。他想了想,又问道:“他们……除了薛公子,另外那个人……是谁?”
这一次石绣云就泛起淡淡的微笑,好像从心眼里觉得愉快似的。她轻松地道:“你为何不直接去问他?”
楚留香目光一闪,道:“我能找到他么?他是我认识的人?”
石绣云笑吟吟地道:“就是他说,想必这一切都瞒不过楚香帅。如果你问起来,就请你回掷杯山庄。”
◇ ◆ ◇
楚留香回了掷杯山庄。
他好像从没有像这样听过一个还没有见到面的人的话。但他几乎已完全确定,那人究竟是谁。
只不过,他应该去哪里找那个人呢?
他想起了左明珠,和那盆消失的昙花。于是他就先去找左明珠。
左明珠仍然待在她自己的房间里,除此之外,她哪里都不肯去,也不肯叫别人进屋。连左轻侯都被她拒之门外,说是不放她走就休想见面。
楚留香忍不住暗暗发笑。
俗话说“女大不中留”,左轻侯一向得意的乖女儿,竟然也会有这么叛逆的一面,当父亲的一定做梦也没有想到。
但楚留香却顺利地进了门。
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去过薛家庄。”
他进门的时候,左明珠盯着他的双眼都在放光。楚留香第一次感受到女孩子双眼放光、却不是因为自己的滋味。
左明珠不等他开口就急急问道:“你去过薛家庄?”
楚留香只得点头道:“我见到薛公子了。”
左明珠道:“那么他……他……”
楚留香想起这几天来,左明珠、靳少兰、薛斌、甚至是石绣云对自己的态度,就油然生出一种恶作剧的心情。他摸了摸鼻子道:“薛公子刚刚去施家,拜祭过施小姐了。”
左明珠“呀”的一声,喃喃道:“他去祭过我了?”
楚留香道:“他祭的是施茵施小姐。”
左明珠眨着眼道:“可我就是施茵呀!”
楚留香摇了摇头,用纵容的目光望着左明珠,轻声道:“明珠,你真舍得为了薛公子,再也不认你的父亲了么?”
左明珠身子一震,颤声道:“你……你说什么?左轻侯不是我父亲,我是施茵!”
楚留香道:“哦?证据呢?”
左明珠道:“我本来就是,这要什么证据……你、你可去过我家、就是施家了?我的闺房,是不是还像我说的那样?他们没有收拾吧?”
楚留香道:“没有。大家都在灵堂里,只有梁妈还守着施小姐的闺房。那闺房也确实和你说的一模一样。”
左明珠道:“这不就是证据了!”
楚留香摇头笑道:“如果你和施小姐认识,她自然会把闺房的样子说给你听。”
左明珠气道:“我们怎么可能认识……我是说,我和左明珠……她父亲早和我爹绝交了,我们如何见得到面?”
楚留香道:“你们两个都不是足不出户的那种姑娘,而你们出门的时候,你们的父母也很少打听去处。所以,施小姐才会认识了靳少兰,而你也认识了薛斌。”
左明珠红着脸道:“薛……薛公子是我的未婚夫婿,我当然认识,但左明珠……左明珠又怎会认识他?”
楚留香笑道:“你仍然坚持自己是施茵?”
左明珠道:“我不坚持是我自己,还要坚持是谁?”
楚留香没有答话,却环视四周,道:“一个女孩子,闺房中不摆些花草,是不是显得很无趣?”
左明珠道:“我不是说过么,我从小就不能碰花草的。”
楚留香立刻接上道:“可你现在用的是左明珠的身体,难道还会对花粉有反应?”
左明珠一下子怔住了,半天才吃吃道:“我……我也不知道呀……可是我醒来的时候就觉得有些难受,直到那盆菊花搬出去才算好。”
楚留香道:“那么后来……”
左明珠抢着道:“后来我再也不敢在屋里摆任何花了,侍候我的人也都知道,从来没人把花放进来过。”
听她还是不承认见过那盆昙花,楚留香不禁觉得好笑。
楚留香沉吟着,像是拿不准主意般缓缓道:“你说……你临终之时,请梁妈为你换了新衣裳?”
左明珠点头道:“是那件红色的织锦缎衣裳,上面绣着银色的凤凰。”她想了想,又很快地补充道,“但也许我父母不喜欢,会为我换别的衣服,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已经……”
楚留香“嗯”了一声,又道:“梁妈很疼你,给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擦了粉,涂了胭脂。”
左明珠叹道:“梁妈待我,的确和亲娘一样。她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薛公子从京城宝香斋带回来的那盒香粉……”
她的话音还未落,楚留香已从袖中取出那粉盒,道:“就是这个香粉么?”
左明珠道:“就是这个。”
楚留香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像一条狡猾的狐狸,看到猎人设计的圈套终于落了空。然后他望着左明珠道:“明珠,你忘记了,宝香斋的香粉是用茉莉花种制的,施小姐根本就不能用。”
左明珠“啊”的叫了起来,不禁后退了一步,呆呆地看着楚留香。
楚留香道:“你看,这个盒子根本就没有打开过,就那么放在施小姐的妆台上。但我却在另外一个地方,看到了打开的半盒香粉……就是你常常和薛公子相会的那座林间小屋,是么?”
左明珠的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当她开口时,她的声音颤抖得比身子还厉害。
“你……你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