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离开之际,槐彦瞧见了近处一个灵魂,胸口被掏得干净。这死灵没了心,眼神空荡地在此周游,日复一日,想不起任何。槐彦怔怔,脚步倏忽迟缓。他对这里似曾相识,细细忆来,熟悉万分。
末了,是一阵槐花香唤醒了他。再睁眼,是陵泽紧张的面孔。
“啊呀,小狐狸。你怎么在这都能被迷了心智,走走走,赶紧离开。”夜北催促,从槐彦手中接过陶桃,抱着率先离开。
槐彦站在原地,目光顿疑,望着周遭好几回。
百般不确定地想要问陵泽一些什么,却见陵泽忧愁害怕道:“不要想,也不要去记。”他甚是慌张地握紧了槐彦的手,掌心冰凉,“槐彦,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陵泽甚是卑微,在槐彦面前,他再没有当年的盛世凌人。他剩下的,只有失而复得的胆怯与倾心相待。往前所有的苦痛,都由他来记得,槐彦只需受用现在的柔情蜜意便好。
当年的冷言冷语,绝情拒绝。哪怕只是陵泽知道了自己的死期才说出口的,都是那般狠绝。每一句话都像毒药,最后逼得槐彦以为陵泽是不爱他,一厢情愿地掏了自己的心为陵泽续了命。
槐彦从小就爱慕陵泽,若陵泽不爱他,他宁可去死。
若陵泽要死,槐彦也宁可自己去死。
种种缘由,说到底便是他爱陵泽,爱到吃苦如甜,吞刀似蜜。
槐彦回过神来,脑中的槐花占了半宿天地。但陵泽希望他不想起,他便不想起。其实陵泽说的不对,那些回忆,甜多过苦,蜜多过刀。槐彦抚了陵泽眼角的泪水,点头:“好,我什么都不想。”
“陵泽,我只记现在。”
话罢,已经在入口之外的夜北大声嚷嚷:“你们有病吗?在荒芜之地谈情说爱?嫌命长吗?快出来,门要关了啊!”
槐彦开怀大笑,也觉得自己有病,倒在这磨蹭起来了。他握紧陵泽的手一路小跑:“来了来了,星君莫怒!”
荒芜之地随着折云扇合上入口,随即关上了这一场是与非。
溯玖万年不出婆娑河,出了就同破魔兽来了一场大战。回去后,又给陶桃疗伤,疲惫至极。便以凤凰元身窝在林中酣睡,使得没见过凤凰的槐彦盯着看了好久。
陶桃还是昏迷,但妖灵已经稳定许多。
这次溯玖出山,解决了妖界的一桩大麻烦,他确是可以偷闲再多睡一会儿。
他的妖灵一稳定,小太子灵栩就精神了。砸吧着嘴在云渊胸前摸来摸去,想讨口n_ai喝。云渊拿起一小碗花蜜喂他,才阻止了灵栩这滑稽的意向。
花蜜是小树妖拿来的,他见灵栩可爱便想同他玩耍。可灵栩才经历一场生死徘徊,黏云渊黏得紧,便是连丫头想抱抱他都不让抱。小小的眉头拧成川字,挥舞着小r_ou_手,像是在说:不要不要。除了爹爹和父君,谁都不要抱我!
他气鼓鼓地作娇,耷拉着脑袋揪紧云渊的衣衫,愣谁都扯不动他。
无奈,云渊只能一边抱着他哄,一边在床榻边陪着熟睡的陶桃。
云渊本该比陶桃更虚弱,但那日玉衡的魂息入了云渊体内,化作他的骨血护住了他的仙骨与r_ou_身。亏得有这缕魂息,云渊伤痛全无,除了依旧没有法力外,行事同常人无异。也不再病恹恹的,眉宇间元气十足,颇有几分往前的样子。
可细瞧去,又觉得他眉眼中落满了尘世俗情,倒不成仙了。
他被陶桃拽入了人世,尝了情爱,犯了戒果,回不了头了。
云渊把灵栩放在床榻上,让他贴着陶桃,自己则拧了巾帕替陶桃擦脸与手。灵栩含着手指,想要抱抱,云渊没理他。他也不恼,一脑袋扎在陶桃身边亲昵地蹭,咿呀地说着不知道天南地北的话语。
小手指时不时就往嘴里送,吮得有滋有味。
那模样可爱极了,倒像是有个小陶桃活灵活现地放在云渊面前。云渊抿起嘴角,摸了摸灵栩的脑袋:“栩儿,你瞧瞧你父君,睡了这么久还不醒。你唤唤他。”
灵栩歪了歪脑袋,不动。
“嗯?”云渊挑眉。
灵栩才‘咯咯’笑着扭身去推陶桃,他力气小,推累了就贴着陶桃靠歇一会,等养足了神就再往陶桃身上爬。r_ou_鼓鼓的小脸上还沾着口水,呼哧呼哧地瞎晃悠,想引起陶桃的注意。
“唔唔!”
陶桃没有反应,灵栩很委屈。一双黑玛瑙般的眸子水汪汪地要哭,他的父君已经好几日不理他了。是不是讨厌他了呀?灵栩揉揉眼睛,往云渊那爬。待云渊抱起他时,他便开始落泪珠子,贴着云渊的衣衫扭动,连哭都哭得不安分。
“乖,父君只是睡着了。”云渊拍抚着他的背,神情怅然。
溯玖不醒,陶桃也不醒。
莲辰只让他耐心等待,着急不得。
外头是来窜门的夜北,提了两盒糕点,一进门就拿出一块给灵栩嘴边送去。这些糕点粉糯,入口即化,是茗荷特地做的。年幼些的孩子吃起来也不费劲,灵栩爱吃得很。
见有好吃的,灵栩的伤心便丢了大半,听话地被夜北接过去。
夜北喜欢小孩,可惜自己不会有,天界又显少会有孩子。他这些日子常来婆娑河,借助的是槐彦的那块命盘,惹得陵泽好几次黑了脸。现下夜北学乖了,每回要来,便千里传音于槐彦,确定他与陵泽没在卿卿我我,方才来。
“你日日来此,天帝不会生疑吧?”云渊还是担心。
“说来也怪,此次折云扇我并未化作陵泽的模样。天帝应是知道我取了它用,却未曾发落我,甚至还当做不知此事。”夜北摸着下巴,自己也想不通。
灵栩最是要学样的年纪,也装模作样地摸着下巴。
夜北笑着给灵栩擦了嘴角的屑沫,十分宠爱。
“说起来,我那日是气着了,豁出去般忘了化作陵泽的模样。哎,失策失策。”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托腮,思虑道,“我要是被轰出天界了,你们这好山好水的,可会留我?”
“自然,陶桃大方。”
“嘁,他遇着你的事情别提多小气。上回劫了你,害得我没少看天帝的脸色,每日都活得战战兢兢。都怨他。”
忽的,灵栩一巴掌拍在他脸上,瞪他。
“好好好,不说。你这臭小孩,吃着我的糕点,还不许我说你父君。”夜北气笑了,也不同云渊开玩笑话,直言道,“天帝这些时日都在天御殿呆着,似是身体抱恙。你说他一个天帝,能抱恙什么?我且还听小仙说,那一日,有人听到他在殿内唤玉衡二字。”
云渊心中明了,未再多说。他的父君玉衡唯留的一缕魂息那日突然归来,云渊便知道天帝应是不会再为难他们。
毕竟这是玉衡最后留在世间,他亲口对天帝道出的遗言。若天帝不应,便是对玉衡亡灵的大不敬,所以天帝一定会遵循。
云渊淡淡道:“他不会再为难我们。”
“为何?”
“不方便说。”
“我救了小桃花,我是小桃花的恩人。”
“那也不方便说。”
“呸,走了。”
夜北将吃的满嘴都嘟囔地小太子丢给云渊,甩甩袖又去找槐彦。也不晓得这会子过去,槐彦那两口子是不是又在亲热。
小灵栩指了指糕饼盒子,还要。
“不行,你今日吃太多了。一会r-u娘的n_ai你还喝不喝了?”云渊佯装生气,逗弄着孩子。
灵栩瘪嘴,n_ai是想喝的,但其实最想喝的是父君的。可惜父君从来不肯扒衣服给他喝。爹爹也是,都吝啬的要命。他可怜兮兮地瞅云渊,又摸摸云渊的胸`脯。
“我没有,找你父君去。”
紧接着,床榻处传来一声虚弱的:“我也没有的……”
云渊差点没站稳,一个踉跄,他抱着孩子奔走到陶桃面前,把孩子放下。慢慢地伸手扶起了陶桃,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拥紧了,语气沉沉且温柔:“可算醒了,真的吓坏我了。”
“淮大哥也会吓坏吗?”陶桃的唇色稍显红润,温声笑着握住了云渊的手,然后又单手伸向灵栩。
父君主动示好,灵栩当然是摇着尾巴扑上去,抱着陶桃的手欢快地咿呀咿呀。
云渊低头亲了陶桃的额头:“我们太吵了,吵醒你了。”
怀中的人轻轻摇头,依恋着喃语:“我喜欢听。”
“那往后,我和栩儿多吵吵你,你多听听。”云渊哽声,不争气地抹了抹眼角,不甘道,“你怎么就狠心舍了我去跳那荒芜之地,你明知道如今的我没一点本事,寻不了你。要是没有他人,今日`你我就……”他禁声,生怕将那些不吉利的话再次道出口。
若没有陵泽与夜北,我们就真的要两两相隔了。
他是生气的,也是苦楚的。他倒希望陶桃永远是四百年前那个诸事不懂的小桃花,躲在他的身后,听话乖巧,不会主动涉险。这样,云渊也不必担惊受怕,唯恐失去陶桃。
可陶桃不是,他希望自己强大,能够保护云渊。也能够守护自己的子民,不管他们值不值得。这是他父母留给他的基业,他得护好。
自知委屈了云渊,陶桃求饶得很快:“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竟还有以后?”云渊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没有以后,没有啦。”陶桃小声地笑,窝在云渊怀里深吸一口气,“我本想着,进去左右算来就一千年,我便出来轮回了。到时候,你一定会来找我的。如此想想,便觉得荒芜之地也不过如此,不值得惧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