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侧了侧头,沉吟道:“他要杀我,也不必假他人之手,因为除了你,根本没人知道我去了哪里。”
楚留香道:“不错。如果是他事先告知那只‘手’在回来的路上拦截你,一旦失败,岂非将他自己也出卖了?”
花满楼疑惑道:“但你刚才说,的确是他将比武之事告诉那只‘手’……薛笑人的?”
楚留香道:“只因他们是兄弟,也是唯一能托付的人。”
花满楼再次默然。
他发现薛衣人当真十分信任自己的兄弟,连出门决斗之前,所要交托的人也不是亲生儿子薛斌,而是薛笑人。
而且,在楚留香问起薛衣人,有谁知道决斗地点的时候,薛衣人连想都没有想过薛笑人。
这位身居武林顶峰的剑客,又何尝没有俗世间的亲情呢!
只是薛笑人,这个经营着恐怖的杀手组织的幕后首领,这个处心积虑要凌驾于兄长之上的人,又如何配得起这种信任和亲情!
花满楼终于摇了摇头,开口道:“你看你和薛衣人前辈的比武,会不会还有变数?”
楚留香道:“一定有。”
花满楼突然变得有些紧张,捉住楚留香的手道:“那你……”
楚留香立刻笑了,盯着花满楼的眼睛道:“变数虽有,我也不是毫无准备。你……你可是为我担心么?”
花满楼道:“当然!”他不假思索地说出这两个字,脸颊已红得像火,但手还是没有松开。
楚留香反握住他的手,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花满楼道:“就算你不让我去,我也一定要去的。”
楚留香已笑得合不拢嘴,开心地道:“看来那薛宝宝也不是一点好事都没有做。要不是他刺这一剑,我又怎么看得到你这样在意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本来打算安排一段八字母戏份的,到了儿也没放进去……下一章吧……
第十九章 剑光不及人
又是林间。
林间有细雨。
冬日细雨如绵,飘飘洒洒,浸透人的心,却浸不透厚重的黑衣。
林间一人负手而立,黑衣如夜色,腰带上绣着一条金色的龙。
薛衣人。
在看到薛衣人的时候,楚留香的心头,突然涌上一种敬佩与惋惜混合在一起的感觉。
他知道,面前这位老者,已将毕生的时光都奉献给了剑道。
而且,这个人恐怕是百年之内占据剑道顶峰时期最长的一人。
多么辉煌的成就,多么响亮的名声。
多么快的剑!
然而再快的剑,也不足以穿透人心。
薛笑人,薛斌,都是薛衣人最亲的亲人,但他却谁也不了解。
只因感情像雨,不像剑。
他自己可知道这些,可明白这些么?
薛衣人已转身。他转身的姿态正是一位王者的姿态。
他望着楚留香和花满楼,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暖意,淡淡道:“你们来了。”
楚留香一揖,笑道:“前辈果然又换了一处地方。”
薛衣人道:“我不想被无谓的人打搅。”
他主意打得虽好,但他这次有没有再告诉薛笑人呢?
楚留香像是不经意地向花满楼瞥了一眼。而花满楼则站在那里,不言也不动,似已与周围的环境化为了一体。
薛衣人疑惑道:“花公子……”
花满楼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笑道:“看来还未到。”
薛衣人怔了怔,道:“谁?”他蓦地恍然,追问道,“难道你们觉得,那只‘手’还会出现?”
花满楼没有回答,楚留香却只是笑道:“不管是谁,都未免扫兴。有花满楼在这里,我和前辈方能放手一战。”
薛衣人点头道:“那就有劳花公子了。”
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都已改变。
他明明还站在那里,细雨洒上他的黑袍,宛如洒入沉沉的夜。无风,连袍角都没有一丝颤动。
但他的人却乍然放s-h-e出耀眼的光芒,令人不能逼视。
他已变成了一柄剑,出鞘的剑。
他的目光直视着楚留香,就像天地之间,只有这一个人似的。
而楚留香呢?
楚留香也和方才不同了。
他看上去还是那么轻松地站着,唇角边还带着一些微微的笑意,但他的眼已瞬间明亮起来,亮得像天上的星辰。
那一袭杏黄色的衣衫,服贴地穿在他身上,没有一点凌乱之处。宽松的袍袖垂下,遮到他手腕,只露出一双修长整洁的手。
空手。
薛衣人的人是剑,手中也已持剑,但楚留香还是空手。
难道他要这样和天下第一剑客决斗?
这怎么可能?
这样的事说给谁,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甚至会觉得楚留香是疯了。
但花满楼还在笑着,他笑着等待,就好像楚留香只是在半路上遇到个老相识,寒暄完了就回家。
是不是因为他看不见,才对楚留香有这种盲目的信心?
只要在场的人,都不会这么想。
因为薛衣人已静静道:“请。”
一个字。剑气暴起。
林间树叶纷纷而落,不知是积满了雨水,还是承受不住剑气逼凌。
但花满楼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一次的剑气,比起薛衣人试他一剑的时候,更加收敛和沉重,引而不发。
好酒越陈,越少辛辣之气,入口甘芳醇厚,却也最易醉人。
这正是反璞归真之道。
薛衣人未动,楚留香已动。
楚留香的身形便如剑气中的一片落叶,向后急掠。
他退了。
他竟然退了!
决斗已开始,二人未交一招,楚留香毫不犹豫地退却。
就好像他早已预备好了要这么做。
那么薛衣人呢?
薛衣人如何动作?
他出剑。
对薛衣人来说,对方进攻、退却、还是静观其变,都没有什么区别。他以不变应万变。
剑已出。
剑气满天。
这是王者之剑。
一进一退两条人影,在空中滑过,分开了茫茫雨幕。
人过处,雨滴化为缕缕轻烟。
杏黄的衣衫沾了雨,也变得更加厚重。
而那黑袍呢?
黑袍还是那样黑,那样沉,那样定。
人飞在半空,却像随时会坠下地。
楚留香还在退。
他不得不退。
薛衣人手中那一泓秋水,距离他的咽喉不过数尺。
而他们的身形顷刻间就已掠过十余丈。
剑光寒,寒似冰。
青色的冰。
冰也是有光的,但冰的光及不上人的光。
剑光不及人。
薛衣人手中的剑,只是利器,绝非神兵。
只因他不必。
他这样的人,手中即便只是根普普通通的木棍,也能焕发出光彩。
剑光掠过,雨碎。
雨碎如心碎。
雨滴碎在楚留香身上,衣发尽s-hi,他根本腾不出手去揩一把。
一滴水顺着他的脸颊缓缓往下流,像一滴泪。
悲伤的泪,还是无奈的泪?
薛衣人脸上没有水,身上也没有水,他整个人就像还坐在暖和的屋子里,干干爽爽的。连白发白须,还在空中悠悠飘拂。
楚留香的心里动了一动,乘着掠过一棵树梢,随手已抓了一把树叶,劈面打了过去。
武林人皆知,内家高手功力修为到了极深处,飞花摘叶,都可伤人。
楚留香这一掷,何异于以“满天花雨”之法,同时掷出十余把飞刀暗器!
薛衣人连眼都不眨一下,正正向那树叶撞了过去。
花满楼脱口道:“好!”
他虽目不能视,却像对场中的一切都瞭如指掌。
楚留香这一招,的确很妙。
薛衣人聚气于剑,剑气护体,是以滴水不能沾身。但上一次与花满楼相斗时,被花满楼以树枝作剑疾击,剑气便激发出来,源源不绝。
楚留香飞叶之时,已灌注了三成真力,一旦触及薛衣人的剑气,必会受到反弹。薛衣人蓄力已久,一被激发,必汹涌而出,不可遏止。
其时楚留香一定会受到剑气的攻击,但剑气既发,就有办法应对。
这正如大禹治水,堵是堵不住的,“导”才是正途。
花满楼一字甫出口,楚留香的瞳孔却猛地收缩。
树叶已击上薛衣人剑锋、手腕、面门、肩臂。
树叶粉碎。
剑锋之上青芒吞吐。
但楚留香想像中的那股压力,始终没有袭来。
一片后发的树叶擦过薛衣人的颧骨,竟“嗤”的划出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