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红的脸,竟然也微微泛起了红色。
楚留香发现,他早已不是在济南初见的那个冷漠无情的杀手,而是个内心热忱、只是不擅长表达的好朋友。
这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事!
薛衣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拔剑斩断铜锁,缓缓掀起了箱盖。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箱子里。
花满楼这次只是轻轻拉了下楚留香的手。
楚留香有些奇怪、也有些茫然地道:“箱子里……什么也没有……”
薛衣人摇头道:“不。”便从空荡荡的箱底拿出一张纸,画着些奇异图案的纸。
一只蝙蝠,一个圆圈,一堆弯曲的线。
这就是纸上所有的图案。
蝙蝠大张着翅膀,位于图案的正中。
“蝙蝠岛!”
一点红脱口而出。
薛衣人和楚留香顿时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花满楼却道:“蝙蝠岛是什么?”
一点红咳嗽一声,道:“听说是南海上一个小岛,又被称作‘海上销金窟’。”
楚留香神色动了动,道:“听说?可是听薛……薛二爷说的?”
一点红“嗯”了一声,继续道:“据说那里有全天下最精妙的武功秘笈,最珍奇的古玩宝物,也有最好的酒,最美的女人。只要你有钱,你就会得到主人的邀请,享受这所有的一切。”
他所描绘的,不啻于蓬莱仙境,而他的语气却还是那么平平淡淡,没有一丝波动。
薛衣人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急道:“你是说,笑人曾去过这‘销金窟’,在那里倾尽毕生财富,而获得了各派武功的不传之秘?”
楚留香确实也是这么想的。在看到薛笑人那套混杂着各大门派绝学的拳脚之后,他就一直在琢磨,那些武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真如一点红所说,南海上有这么一个神秘的地方,那么它对整个江湖的影响势必巨大,说不定会颠覆整个的江湖。
这委实是太令人惊心的秘密。
一点红着意地看了看楚留香,便从薛衣人手中接过那张图,递到他的手上。
“我想,你们又有闲事可管了。”
◇ ◆ ◇
闲事要管,年也要过,而喜酒更是非喝不可。
就因为楚留香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和花满楼一时都没有离开,而是在掷杯山庄待到了年底。
大年三十,辞旧迎新,人人都带着满怀的希望,守着灯火,守着这一年最后的时光。
花满楼也没有例外。
花满楼来找楚留香的时候,手中还擎着盏烛火。
楚留香惊喜地将他迎进门来,却笑道:“你是怕我为了省钱,不敢点灯么?”
花满楼“噗”的一声笑了,道:“你怎么不说我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楚留香又好气又好笑地拉住他的手,道:“不许你这么说自己!要罚!”
花满楼立刻退开了三步。
楚留香怔了怔,道:“怎么?”
花满楼似乎沉吟片刻,再开口时脸颊又已红了:“我有话要对你说,你……不可再乱来。”
楚留香忍不住大笑着,走过去再次握住他的手指,调侃道:“你以为我要怎么乱来?”
并不等花满楼的回答,楚留香已拉着他坐到桌旁,斟了一杯酒递过去,道:“我正愁无人对饮,你来得恰到好处。”
花满楼没有推辞,直接干了一杯,再次道:“我有话要说。”
楚留香突然掩住了他的口,笑道:“我也有话要说。能不能让我先说?”
花满楼怔了怔,才在楚留香的手指下低声道:“好。”
楚留香觉得手指痒痒的,忍不住在花满楼唇上摩挲两下,收了回来,另一只手却取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片,塞在了花满楼掌中。
花满楼疑惑道:“这是什么?”
楚留香道:“兰州‘丽水号’的会票,一千两,见票即兑。”
花满楼惊讶地抛下了那张轻飘飘的小纸片,道:“你……你为什么要给我钱?你怕我养活不了自己么?”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复杂的神情,像是厌恶,又像是难过。
楚留香马上双手捉住了他的手指,连声道:“你不要生气,你听我说……这钱本就是你该得的。”
花满楼道:“什么?”
楚留香抚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含笑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大漠寻找石观音?”
花满楼点头道:“我当然记得。”
楚留香道:“还是老姬提醒了我。石观音多年来一直受朝廷通缉,我们既铲除了她和她的势力,自然可以领花红的。”
花满楼听着,态度渐渐缓和下来,笑道:“堂堂楚香帅,也会贪图赏金么?”
楚留香郑重道:“铲除石观音,非我一人之功,所以我也不能代替大家做决定。若此事只涉及到我,就算有黄金万两,我也只当是过耳秋风。”
花满楼忽然道:“当真?若是黄金万两,你也打算放弃?”
楚留香看到他嘴角噙的笑,便会意道:“四万两白银,即便不事经营,尽数散去,不知能救助天下多少穷苦之人。我还不至于不晓事到那个地步。”但他马上拍着大腿叫道,“我这只是个比方!比方!你对别人都忠厚,就只会挑我的刺!”
花满楼的笑容更深了。他已发现,楚留香在别人面前都睿智而冷静,也只有面对自己的时候,不是无理取闹,就是撒痴撒娇,好像一下子小了十几岁似的。
而花满楼自己,也好像特别喜欢故意气气楚留香,说些让他无言以对的尖刻话。
这是不是他们开始熟悉彼此的相处方式?
趁着花满楼不说话,楚留香又哼道:“在你之前,我已去过兰州和华山,去找一点红时,也把他那份带过去了。现在这笔钱,完完全全是属于你的,你可放心了么?”
花满楼还是没有回答,神情却一下子亮了起来。
姬冰雁和胡铁花都在兰州,甚至连那位新近崛起的“万家生佛”柴玉关,也在西陲附近,而柳烟飞当然在华山。
这些曾一起在大漠出生入死的朋友们,楚留香一个也没有忘记。
这就是楚留香,心里装着所有人的楚留香。
这样的楚留香,又怎能让花满楼不爱他?
花满楼满足而感叹地呼出一口气,又听楚留香说道:“还有一件事。”
花满楼道:“嗯?”
楚留香道:“明日薛公子与明珠成婚,他们两个都想请你主婚。”
花满楼的惊讶,比接到那张银票时还要更加几倍,半天才吃吃道:“这……我……我才比他们大几岁?”
楚留香失笑道:“你以为主婚的都是老头子么?”
花满楼道:“难道不是?”
楚留香道:“也许是……不过薛斌和明珠都这样要求,而他们的父亲也答应了。明天我可要好好瞻仰一下我们花公子的风采!”
花满楼更窘迫了,抓着楚留香的手道:“你……你……这事若不是你撺掇的,我不信!”
楚留香笑道:“还真不是我!你接了薛衣人前辈一剑,他一直对你推崇备至,正愁没有个机会,像帅老前辈那样给你好好地吹一吹。”
花满楼涨红了脸,喃喃道:“左二爷总不会答应吧?”
楚留香道:“你知道左二哥怎么说?”想起左轻侯说这话时的神态语气,自己先笑了起来,道,“他说‘在那么多人面前露了脸,我看他以后还能不能跑去人家当花匠’!”
花满楼无奈地哀叹一声,自己倒了杯酒,直直灌了下去。
看着花满楼这个样子,楚留香只觉得心头热热的,恨不得下一刻就把他揽入怀中。但定了定神,只是温柔地道:“你明白我要说什么了吗?”
花满楼一怔,低声道:“不明白……”
楚留香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叹息般地道:“你是个太淡泊名利的人,要是放任你自己行走江湖,等着名利长了腿来找你,我只怕胡子白了也见不到你的面!你……你现在还有什么理由离开我么?”
花满楼的眉梢动了动,烛光映在他脸上,跳跃不定。
原来楚留香是在挽留他,让他再也不要轻言别离。
而且,楚留香所使用的办法,又是这么温和,这么体贴人心,令他不觉得有一丝尴尬。
若不是平生知己,又有谁能做到这一步?
花满楼突然笑了,笑得那么轻松自然,那么亲切可爱。
他笑着对楚留香道:“你还没问我要说什么事。”
楚留香一下子紧张了,拉着花满楼的手不肯松开。
花满楼是个温柔的人。而温柔的人,通常都有坚定的内心。
花满楼一定早就打算离开,一定会坚持自己的方向,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