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见了薛衣人,薛斌也没敢再说话。
他实在怕楚留香又说出什么来。
薛衣人望着薛斌匆匆退出的身影,皱眉道:“犬子若有怠慢之处,还请香帅和花公子海涵。”
楚留香拊掌笑道:“这样周到有礼的公子,前辈偏要说他怠慢,莫非是在炫耀自己有个好儿子么!”
他这话说得委实巧妙,既夸了薛斌,又捧了薛衣人,原本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赞美。
但薛衣人还是眉头深锁,冷冷道:“论武功、谋略、胆识,他都不及花公子与香帅之十一。”
天下有许多恨铁不成钢的父母,薛衣人显然是个中翘楚。在他眼中,薛斌简直一无是处。
花满楼却淡淡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薛公子的长处,亦非我等所能及。”
薛衣人叹了一声,只摇了摇头,望着楚留香道:“香帅的伤势想必无碍了?”
楚留香道:“是。多谢前辈挂心。”
薛衣人道:“我听花公子说起,总要再有五六天才能恢复如常。”
楚留香笑道:“前辈是担心七日后的约会么?”
薛衣人顿了顿,点头道:“你既有伤,再休养几日也无妨。”他话虽这么说,目光却炯炯地盯在楚留香脸上,仿佛在等着楚留香说“伤已痊愈,不必改期”。
楚留香只得摸着鼻子笑道:“我的伤倒是已无碍了,只不过平白占了前辈的便宜,未免有些不公平。”
薛衣人道:“哦?”
楚留香道:“花满楼代我赴约,曾和前辈交过一招,是么?”
薛衣人道:“不错。花公子武功超群,确是江湖中的后起之秀。”
楚留香道:“前辈那一剑,至少出了五成功力,是么?”
薛衣人道:“七成。”
楚留香道:“因此我这个便宜就占大了。”
薛衣人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薛衣人和花满楼交手,虽只出了一剑,但无论是招式还是功力,都已无太多保留。花满楼见过这一剑,自然会对楚留香说明,楚留香便在比武之先,了解了薛衣人的剑法关窍。
高手之间的争斗,本就充满了变数。任何一个细微的环节,都可能左右胜负,何况是如此重要的信息。
这些事对于别人,也许算不上太关键,但薛衣人和楚留香,恰恰是同一种人。
只因他们比的不但是招式、功力,还有心,人心的变化和策略。
但薛衣人却道:“花公子不但招式精妙、应变敏捷,身法轻功也已出神入化。江湖人称楚香帅轻功卓绝,独步天下,我却不能想像。”
花满楼轻笑一声道:“我的轻功身法,正是楚留香教的。”
楚留香道:“你莫要太谦虚,现下我已教不了你什么了!”
薛衣人听着这两人一搭一唱,只是笑道:“所以,我也已占了香帅的便宜。”
楚留香一怔,便意识到他指的是花满楼的身法。既然花满楼的轻功是楚留香教的,而薛衣人也看到了这身法,那他和楚留香之间形势就又变成了对等的。
花满楼不由笑了起来。他发现这位老者虽痴迷于武学,洞察力却很强,反应也极快。
这也许正是薛衣人占据“天下第一剑客”之名数十年的原因。
而楚留香只得道:“七日之后,我必定前来请前辈指教。”
薛衣人摇头道:“不在这里。”
楚留香道:“不在这里?”
薛衣人道:“这里是我家,若在此地比试,我已占了地利之便,有失公平。因此还像上次一样,我派人去请你到郊外,只有你我二人。”
楚留香目光一闪,追问道:“这个地点,没有别人知道?”
薛衣人道:“怎么?你不放心?”
楚留香看了一眼花满楼,缓缓道:“那么……上次花满楼离开的时候,追杀他的人又是怎么过去的呢?”
薛衣人凛然道:“有人追杀花公子?”
花满楼道:“就是我们曾向前辈提起的,那只‘手’。”
薛衣人道:“又是他!”
楚留香道:“前辈不知么?”
薛衣人顿了顿,道:“你们还是怀疑我?”
楚留香摇头道:“我只是想问,还有谁知道前辈约了我在那里会面。”
薛衣人道:“没有。”
花满楼道:“那么,前去请楚留香的那位……”
薛衣人道:“地点是我定的,薛诚只负责请到楚香帅,那匹马就会将香帅带到我在的地方。”
楚留香道:“前辈出门,薛公子也不知情?”
他虽然这么问了,但心里早已清楚,薛衣人的事,是不需要告诉薛斌的。是以薛斌连他父亲已约了楚留香比武的事都不知道。
果然薛衣人摇头道:“犬子只是忙庄上事务,从不过问我的出入行踪。”
楚留香道:“那么……”
他话还未说完,门外已走进两个丫鬟来,手中都托着茶盘,蹲身行礼道:“公子让我们给客人送些茶水点心。”
薛衣人怔了怔,叹道:“这些事上,他确是比我想得周到许多。”
楚留香看着那茶盘中精致的茶点,笑道:“所以花满楼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前辈何不多关注一下公子的事呢?”
薛衣人沉吟许久,才点头道:“斌儿这孩子,自幼就不爱习武,说起在剑道上的天赋,他是远远不及笑人的。不过我也确实……”
他正沉浸在回忆之中,冷不防门外又窜进个人影来,也不说话,对楚留香他们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抓起盘中的点心大嚼起来。楚留香看那人穿着葱绿的袍子,却配了一条杏色裤子,一双大红布鞋,脸上擦着厚厚的白粉,可不正是那自称薛宝宝的薛笑人么!
第十八章 决战之前
薛衣人的脸色变了变,咳嗽道:“有客人在此,你怎么这样失礼!”
薛笑人连头都没抬,嘴里塞得满满的都是点心,竟又走到楚留香面前去。
楚留香不等他伸手就笑了笑,将点心盘子递了过去。薛笑人嘿嘿一笑,嘴里的点心就噼哩啪啦地往下掉。
薛衣人忍不住又咳嗽一声,起身道:“香帅,花公子,请到我房中说话。”
有薛笑人这活宝在这里,楚留香他们自然也没有留下去的心情,便跟着薛衣人走出门去。薛笑人却只是白了他哥哥一眼,继续抱着点心吃得起劲。
直到进了薛衣人的房门,花满楼才道:“刚才那位是?”
薛衣人叹了口气,道:“那是舍弟笑人。他十余年前练功不当,变成了这个样子,所以我也没能向花公子引见。”
楚留香抢着笑道:“我和薛二爷倒不是初见了。”
薛衣人只得第三次咳嗽起来,半天才道:“他就是会给我惹祸!上次得罪了香帅,这次又……”
楚留香摇头道:“薛二爷并非有意,前辈又何必如此介怀?”他蓦地目光闪了闪,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上一次薛二爷怎么会到施家去?”
薛衣人道:“施家的小姐刚刚病故,她父亲兄长都是不济事的,我便叫笑人去帮帮忙。说起那姑娘,唉……”
楚留香会意道:“我听说施家小姐与薛公子本有婚约?”
薛衣人点头道:“我女儿嫁给了施家,和金弓夫人相处得倒很融洽。她们婆媳两个就商量着亲上加亲,斌儿也未反对,只可惜……”
他虽然一再表示遗憾,但言语中似乎没有多少喟叹之意。楚留香便淡淡一笑,没有再说话。
薛衣人却突然挑眉道:“香帅那日又为何会到施家庄?”
这个问题委实尖锐得很。楚留香若说实话,就不免要将左明珠“借尸还魂”的事原原本本地讲出,然而他还根本不能确定,薛衣人是否能同意这门婚事。
在没有把握的时候,楚留香实在不敢冒险。
然而他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理由。
因此楚留香只得摸了摸鼻子,笑道:“这缘故说来话长,不知前辈……”
薛衣人却干脆地道:“你不想说,也由得你。”
楚留香像是被噎了一下,苦笑道:“看来我这个关子卖得不好。”
薛衣人这才微笑道:“想让一个人老老实实地说出他的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他说,是么?”
楚留香眨了眨眼,又笑起来道:“即便如此,现在也不是我说这个的时候。”
薛衣人道:“哦?那何时才算是时候?”
楚留香道:“七日后,等我和前辈比武过后,我便会将这件事说给前辈听。”
薛衣人神色一动,道:“那么,我与香帅的七日之约……”
楚留香正色道:“既已答应了前辈,焉能反悔!我必按时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