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卢衍还关在狱中一日,朝中便不得安宁。
朝臣们见向太子求情没用了,便掉转头开始骂国师与三皇子。
这个转折,李霖是始料未及。
按照常理,最开始的弹劾是因为李霖借阅《起居录》,那么就算是跳过景和帝,要骂也该骂李霖才对。
偏偏三皇子非要跑出来吸引火力。他私下又向景和帝讨了那顶五岳冠,用轻纱罩住表面,每日带出门。这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乾清宫里那场冲突。而且大家都无师自通地悟出了李霖没有求情的真相。
于是一时间,国师和三皇子就成为了众矢之的。
直到有人弹劾姚家私下出售宫造之物、大不敬等罪名。
在废除皇商之前,姚家一直关着宫造之物,每年川地上贡的蜀绣也是经过姚家的手。而这次弹劾的内容就是姚家私用私售云龙纹的织物。
云龙纹毫无疑问,是帝王的专属。
此事闹开来,李霖都觉得不对。起先的弹劾毕竟只是牵连,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突然闹开,不像是偶然,反而像是有人在故意算计姚家。上书的不过是个普通的监察御史,谁给他的胆子弹劾当朝皇子、郡王的母家?
李霖对于姚信鸿和姚信思不喜,但对于姚信俊和姚之远还是很有好感的。何况在被收拾了一波之后姚家已经安分了许多。李霖实在想不到,这个档口姚家又招惹了谁。他只是直觉地担忧,陈吉铭离京还没多久,姚家就出事了,再联系到李霖那趟淮阳之行,很难不让人怀疑背后主使。
景和帝果然是大怒,先处置了上书的官员,再发了一通脾气,让人狠狠查姚家的事。姚信鸿被勒令闭门避嫌,姚家兄弟俩一起被要求带到京城,京城淮阳,两地姚家所有宅院一同搜检。宫里则迅速传出了惠妃姚氏生病的消息。
李霖再坐不住,前去询问许皇后时,许皇后也只能摇头。“这是陛下的旨意,即便是本宫也不能随意c-h-a嘴。”
李霁再怎么戴五岳冠出来晃悠都没用了,几次去乾清宫求见都不得入门。李霖去时,看到的就是李霁固执地跪在殿前,目不旁视。高公公避开他,无奈地说:“王爷请回吧,陛下吩咐了,现在不见人。”
“三弟。”李霖一出声,高公公便知趣地退了下去。
靖江王仇视地看了李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继续盯着乾清宫的宫门。
景和帝闭门不出,连太子都不肯接见,铁了心要把这件事查到底。
“你先回去冷静一下。”李霖沉声说道,“父皇现在,正在气头上,你这样站出来……”
“皇兄这是假惺惺做什么呢?”靖江王突然抬高了声音,挑衅地抬起头。
李霖皱起眉头。“你也是快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莽莽撞撞的?”连他身后的德善都变了脸色。不管私下是什么样的,在乾清宫门前公然与太子吵起来,这做法,也只能说真不愧是三皇子。
“这难道不是皇兄和陈家所愿的吗!”靖江王双手握拳,双目赤红。“姚家走到这一步,不都是因为你的弹劾吗!”
李霖已经实在不想跟他说话了,“既然如此,孤也不必与你多费口舌了。若是还想救你舅舅,在这里跪着是没用的。你自己掂量一下吧。”
“滚,不用在这儿装模作样!我不想再见到你!”
“靖江王怕是魔障了,这是说的什么话。”高公公终于无法再装雕塑,站出来拉着嗓子慢悠悠地阻拦。
靖江王则同样报以敌意的目光。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李霖便冲高公公一点头,转身离开。
没想到,他还没走到咸阳宫,就看见李霄步履匆匆走来,小脸上汗涔涔的。“皇兄!”
他要行礼,被李霖一把拉了起来,“怎么了?”
“我,我刚听说三哥他……”李霄一脸的懊恼,“三哥他就是那样的x_ing子,您也知道。”
李霖若有所思地拍了拍李霄的肩膀,“无事,倒是这次的事来势汹汹,你不要随意掺和进去。”
“皇兄,我不是小孩子了。”李霄假装不悦地挺了挺小身板。
“嗯,都封郡王了。”李霖随意地笑笑,“你只管回去,这件事,我心中有数。”
李霄又将信将疑地看了看他,才终于慢吞吞地走开。
李霖见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便慢悠悠回宫去。
谈昌一见他,便猜出来结果。“没见你?”
“没有,还遇到了李霁,被他痛骂一通。”说起这个,李霖的语气冷淡,与平日提起“三弟”的调侃已经完全不同了。
谈昌敏感地察觉了这种微妙的变化。
“所以姚家这次是真的不行了么?”
李霖摸了摸下巴,突然摇头。“不一定,还有个人没出面呢。”
谈昌默契地点头。姚家还不算满盘皆输,还有一个人没有开口,而恰巧,这个人也是姚家的势力中对景和帝影响最大的——国师。
但是这日结束的时候,李霖就听人传话,李霁被禁足了。
第50章 吱吱
谁都没想到卢衍弹劾陛下与太子的事会进展到这一步。
事到如今, 李霖却越发小心了。国师还未说话是一点,还有一点就是曾经的三皇子,现在的靖南王在朝堂上是有自己的势力的。然而他被发落得太快,这些势力还没派上用场。
还没派上用场不代表永远派不上, 越到这种时候, 越要小心对方拼个鱼死网破。
詹事府与李霖的想法高度一致,上上下下骤然变得低调沉稳, 连政敌被禁足这样的大事他们都没打算凑个热闹。李霁出京, 李霖也没有亲自去送,而是借许皇后的手给靖江王妃添了许多东西。
然而随着他们提心吊胆地等待, 一天, 两天……十多天过去了,二皇子李雲就藩, 三皇子李霁被禁足,姚家上下也被带到京中准备受审,国师仍然没有言语。
难不成是怕了?李霖也说不上来。
因不便常常召詹事府的人过府, 谈小狐狸勉为其难地承担了谋士的职责。“如今不论姚家是否会定罪,三番两次出事,想必陛下已经对他们失去了耐心。二皇子残疾且准备就藩。三皇子母家出了这样的大事,已经失去圣心。四皇子年龄尚小,许皇后又是站在你这边的,恐怕无人能撼动你的地位了。”
“希望如此。”李霖目光沉沉注视着谈昌,有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曾经他无欲无求, 唯一的目标是自己能顺利继位,做一个比父皇更称职的皇帝,把毕生奉献给大昭的子民。因为母后薨了,谈先生去世了,李霖在意的人都离他而去,他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可是现在又不一样。谈昌出现了。谈昌是他的小师弟,是所有温暖尚存的旧日时光,还是他最疼爱的宠物,不可叫人欺去。最最重要的是,谈昌是他爱的人。
人一旦有了所爱,就学会了恐惧。
李霖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恐惧,他只会用深深的目光凝视谈昌,看到谈昌脸红心跳,最后小声骂他。李霖才会把谈昌抱在怀里,一番亲热后,两人安安静静地发一会呆。
发呆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四月多雨,又不像春日那样明媚,不时就y-in云沉沉,电光雷闪。宫里的一位皇子就藩,一位被禁足,顿时空荡安静了许多。李霖走在宫城之中,总会听到有太监宫女窃窃私语的声音,回头一看,却没有人,就像是亡魂在说话。
姚家被带到京中后景和帝宣布召开大朝会。
大朝会前一日,李霖一反常态的不安。大朝会后姚家怎么处理就成为定数,不管国师手里还有什么筹码,明天都是唯一一个摊牌的机会了。
他会做什么?
李霖在书房里踱了一圈步。
他已经细细叮嘱过詹事府和咸阳宫上下,再多费口舌就有些啰嗦了。但他总觉得自己还遗漏了什么,记忆里漂浮着,难以捕捉的,时隐时现的一条线。
“轰隆——”
窗外又开始打雷。
屋里闷热不堪,李霖顺口说:“把窗户打开吧。”
“哦。”谈昌走过去开窗,狂风一下鼓入,将桌上的纸张卷到地上。
谈昌弯下腰捡,李霖也走过去帮他一起捡。
这些大多数人是誊抄的《起居录》,可是他们一起把陈皇后去世的前前后后,乃至葬礼仪式都看过,还是没找出什么问题来。
陈皇后生育留下病根,一直体弱,说是有人谋害也缺乏证据。谈先生又是怎么从纸面上看出来的呢。
“偕道士何虑入宫,上嘉之。”
一行字跃入眼帘。李霖眨了眨眼,这是后来的国师和他的弟子洞虚真人在《起居注》中第一次登场。就在陈皇后去世后景和帝悲痛欲绝,突然有道士出现,声称可以让景和帝再见皇后一面。
李霖想起了什么,可是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外面的敲门声打断。
“殿下!”是锦瑟的声音。由于外面的雷鸣和雨声,不得不抬高了音量。
谈昌一眨眼变回了狐狸跳到桌上坐好。
“怎么了?”李霖开门。这个时辰不早了,按说不会再有什么事。
锦瑟看着有些慌乱。她说:“竹叶这小丫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刚刚清点人的时候没看见她。”
李霖的瞳孔一缩,他说:“先不用管了,这天出去找也找不到的。明天若是她还没回来,你再叫人找。不管怎样,一定要守住咸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