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一直不表态的吴阁老遇到谈昌时都会主动点点头,谈昌觉得自己实在不必在意许尚书的想法。
李霖也恪守承诺,状元洪启源和榜眼孙程恺回京销假后也被点入内阁值守,一下分去了谈昌身上的担子和关注度。
谈昌也松了一口气。
谁知这日,谈昌从翰林院刚出来,却被张廷拦住了。
“张学士。”虽然从前常见面,但是毕竟如今身份不同了,对方是自己的长官和房师,谈昌连忙行礼问安。
“不必客气,我们年岁差不太多,你也不必多礼。”张廷笑眯眯的,似乎心情大好。谈昌有点讶异,垂手低头问道:“张学士有什么吩咐?”
张廷捋了捋胡子,看着谈昌越看越满意,不由顺便想起一事。“你已经是加冠的年纪,怎么还没有取表字?”以名字相称不够亲近,同僚们也不好称呼。
“父母不在身边,实不敢私下取字。”谈昌说。实际上,这个问题在文人唱和时也经常出现,他往往借此推脱,已经习以为常。为他取名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还说什么表字呢。
“这……这可不方便。”张廷又再次摇摇头,“既然你高堂不在身旁,我蒙圣上恩典,也判过你的卷子,冒昧说一句也算是你的老师,我给你取个字,你可愿意?”
谈昌心下不愿,又不好推辞,正抽出,身后传来一声:“给谁取字?”
“臣参见太子殿下。”张廷一愣,便曲身行礼,谈昌亦是跟着行礼,只是脖子缩了缩,似乎已经感受到那人潜在的怒火。
“回殿下,臣方才在说,谈编修已经快加冠的年纪了,还没有取字。”张廷说道。
李霖似乎想都不想,随口就接道:“这有什么,孤方巧想到了一字,不如就取‘既明’二字,如何?”
“夜皎皎兮既明。东方昌矣。”张廷笑道,“好字,既明,还不快谢恩?”
张廷所说的前一句话是出自《九歌·东君》,是歌颂太阳神的句子。他立刻转变了称呼,也是对太子的表态。谈昌连忙行礼谢恩,被对方一把托了起来。“冠玉,你耽误了这么久,是有什么事?”
“这……”张廷看了看谈昌,欲言又止,谈昌心中陡然涌起不祥的预感。未等他做出反应,张廷便慢慢地说:“臣是来说亲的。”
“什么人。”李霖的眼皮子跳了跳,觉得手下的人胆子是一个比一个肥了,给他的人擅自取字也就罢了,还想给他的人说亲?
第60章 吱吱吱吱吱吱
张廷求救地看了一眼谈昌, 希望他能出来说句话。毕竟说亲这种事,算是谈昌的隐私了,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说起实在是不成体统。
可惜,谈昌却盯着李霖衣袍上的纹饰看个不停, 一副他们说的都与自己无关的样子。
李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谈昌, 又把目光转回到张廷身上。张廷只得把心一横,说道:“是张学士托我来问的。”至于说的是什么人, 总不用他直接说了吧?
张学士, 李霖在心中咂摸了一下,张廷的老师, 在会试上点他做状元的人, 便是内阁大学士张元恒张阁老。听说他还有一个孙女待字闺中……没想到他前脚化解了对谈昌的敌意,后脚就准备说亲了?
李霖的心中咯噔一声, 第一次开始后悔自己想方设法把谈昌弄到内阁来了。
然而,这件事毕竟是私事,李霖实在c-h-a不上话, 只好等着说得上话的那个人拒绝。
谈昌望天望地望李霖身上的花纹,终于到了自己不得不开口的时候。“我……”他一开口,两束目光顿时粘了上来,谈昌瞬间心虚地想把话咽回去。可惜,李霖直勾勾的紧盯告诉他,这事没完。
年少有为又貌美未娶的探花郎,被内阁大学士招去做孙女婿,好一段佳话。
“婚姻大事应由父母做主。”谈昌终于捋顺了话。“此事自有家严家慈做主, 我不敢擅专。还请张先生谢过阁老美意。”言罢,他又朝着张廷深深行了一礼。
张廷还有些可惜,毕竟如果成了,也是一桩美事,对于谈昌更是助益不小。可惜谈昌的理由实在太堂堂正正,无法反驳,他只好说:“那你快些给你高堂去信一封,说明情形。”
谈昌硬着头皮应下。
“冠玉,忙完了?”李霖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张廷连麦转过头,“殿下有何事?”
“边走边说吧。”李霖转过身之前又若有若无地瞟了谈昌一眼,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日后算账。
谈昌拼出了词句之后只觉得头皮一麻,连他与张廷的交谈都听不进了。
“靖江王不日回京,商量一下怎么迎接吧。”
靖江王要回京了。
谈昌站立良久,终于反应过来。李雲回京?怎么回事?
藩王就藩之后如无召见不准回京。李雲又身体残疾,能让他特意回京一趟,必定是什么大事。可是为何朝堂之上,毫无察觉。
谈昌心事重重,却不得不预备着找宅子的事。张廷的事给他提了个醒,总不能回头翰林院的人拜访他跑去酒楼吧。可惜谈昌身边没什么得用的人,只有酒楼预备的小厮,谈昌不大信得过,便迟迟没有动作。
谁知这么一等,宫里的那位先不耐烦了。
李霖听着决明汇报张阁老家的孙女的消息,落笔越来越狂野。决明也越说越觉得不对,他一个侍卫,打听闺中女儿的举动,实在是不成体统。殿下若是有心,大大方方提亲便可,这算是个什么意思?
殊不知李霖心中百转千回,最后问:“京中孤可有私宅?”
决明一脸懵逼,不知道这话题是怎么跳跃的。
“选一处地段好的,买下相邻的宅院,装一装,不要逾越了品级。之后你亲自把地契给谈编修送去。”李霖没等对方回答,不假思索地吩咐。反正就算没有,大不了再买一处好了。
决明被殿下财大气粗的宠人行径震惊了。什么张阁老的孙女,哪里比得上谈编修在殿下心中的地位!“倘若谈大人不肯收呢?”他有些担心,毕竟这种举动在他看来是天大的恩赐,可是换成那些清孤的文官,可能就成了一种羞辱。
“为何不收。”李霖后仰靠在椅子上,“管他要钱,多要一点银子。”
谈昌可不缺钱,李霖恨不得搬一座金山回来,多要一点银子算什么?
一时之间,决明看着自家主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感。李霖却已经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过些日子,孤想要去别庄上住一段,你先派人去打点好。”
“这……您不如跟德善公公说一说?”
“不必,还没定下呢。”李霖揉了揉额头,“得看二弟何时返京……桢儿不知多大了。”
说起这个,决明就只有乖乖听着的份儿。
“行了,你先下去吧。”李霖一边说,一边从堆积如山的折子里抽出了一本。顺天府,又是顺天府。他在心里小声嘀咕着。“打捞出了女尸……”
不知是不是太过敏感,李霖一个激灵,就想起了当初那个死在河中的学徒。原本准备例行批复“已阅”的手一顿,又翻回去看了下去。
女子的身份已经查明,她是曾经在宫里伺候的宋嬷嬷,因为年纪大了后来被放出去,和侄子一家一起生活。顺天府之所以上报,主要也是因为沾上了“宫里”。
但凡沾上了这两字,总要慎之又慎。
李霖认真地翻来覆去看了一会,仵作确认是溺水而亡的,宋嬷嬷侄子一家对她不错,她本人也有些资产,待人大方,说不上谁有什么谋害她的嫌疑。顺天府的意思也是按照意外落水结案。但他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这个宋嬷嬷,从前是坤宁宫的人。
李霖扭脸把锦瑟叫到身边问:“坤宁宫原先有个宋嬷嬷,你可知道?”
锦瑟跟着李霖九年,之前还在坤宁宫待过三年,闻言跪下回道:“宋嬷嬷奴婢是相识的,昔日也曾照拂奴婢。”
“既如此,”李霖慢慢地说,“她死了,你也可去哭一场。”
“……死了?”锦瑟抬起头,脸上一片空白,身侧的手则无意识攥成拳头,呆呆地重复。
李霖叹了口气,“溺水,你……节哀吧。”
他等了一会,看着锦瑟似乎缓了过来,主动回话:“谢殿□□谅,只是奴婢是咸阳宫的大宫女,擅自离宫不大妥当。”
锦瑟的语气有些谨慎,李霖点点头,“你这么想也不错。那宋嬷嬷可还有什么交好的宫女,后来放出宫了么?”
同一批进宫的宫女往往感情深一些,年龄也相仿。锦瑟想了一会,果然回答:“奴婢记得昔日王嬷嬷、赵嬷嬷与宋嬷嬷关系都不错。”
李霖点头记下,叫她下去了。
不怪他多心,冤有头债有主,曾经的帐,还没算清呢。
另一厢,谈昌一脸懵逼地收了一纸地契,听决明复述了一番,才欢天喜地地问:“地价如何?”
如何……自然是不便宜的。太子殿下挑选的地段自然是极好的,一应用度、摆件都是现成的。但是决明难道还真能找谈昌要钱?想想殿下说的话,决明便觉得说不出口,恐怕真说了,谈大人不是觉得被羞辱了,而是觉得被敲诈了吧……想到这里,他不仅没有加价,还硬着头皮减了一半的价钱。“五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