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照亮街道上零碎的石板,光驱散了冷漠的黑暗。流浪汉如往常一样跑去酒馆买醉。
酒馆打烊了,现在只剩他一个醉鬼。
老板家的小女儿已经足够大,可以出来帮忙了。小姑娘很卖力地干活,时不时对流浪汉笑笑。所有人都嫌弃这家伙,但善良的小姑娘不介意给出一份友善的微笑。
看那小姑娘忙碌的模样,流浪汉会觉得欣慰——新王登基,而恶魔和巫师也被“象征x_ing杀死”。也许未来真的会越来越好。弗兰茨的努力是王城居民有目共睹的,尽管流浪汉知道,那是个该死的混蛋。
优秀的政绩真的可以抵消一个人的罪过吗?只因为一个人片面的好,就去评判他是个好人,这不公正。但是事实上,世界的运转不需要所有的公正,它只是一架机器,驱动着不断更新的齿轮。
酒馆老板刚关上门,就听见一阵敲门声。他打开门,呆呆愣住。
一个穿着破旧女仆裙的苍白姑娘站在门外。
“她回来啦!”酒馆老板——这个有些肥胖的中年男人——失控地大叫,那洪亮的声音过于激烈,以至于被人误解成惊慌。
“你怎么啦。”伙计紧张地问道,“是来找茬的吗?”
“不,是她回来啦!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回来啦!”老板狂喜,大叫,他失踪的大女儿回来了。
拖地的小女儿甩下手头的拖把,木杆子打在装水的铁桶上,废水洒在木地板上。她瞪着眼睛望着回来的姐姐,张嘴却说不出话。
一家人喜极而泣。
流浪汉不想打扰这家人团聚,他喝掉最后的酒,跌跌撞撞地出去。走到街上,他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惨叫。他还以为是幻觉呢。
回望酒馆,视线很晃,虽然满身酒气,但是意识还算清晰。那似乎不是幻觉啊。
那个“大女儿”是用四肢爬出来的,像野兽一样,那无神的眼睛里有诡异的红光。她嘴里还叼着一根新鲜、血淋淋的肠子。
流浪汉以为自己在做梦,他看见一只吸血女妖在猎食。也许他快死了。
吸血女妖没有注意他,也许是因为流浪汉身上的臭味和酒气,也许对于只剩本能的活死人,这个肮脏无能的流浪汉也是微不足道的。她没有注意到他。
趁着夜色,女妖从酒馆后院落逃,昏黄的灯下只剩一条血痕。
白天,守卫来调查死因,无果。这次事件被确定为野兽杀人,而非恶魔作祟。
蹲在一旁的流浪汉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见闻,没人会相信一个疯癫的乞丐,他只是默默看着这一切。
人们因为恶意而互相猜忌的时候,他们把罪名归功于恶魔和巫师;而真正的恶魔来残害人类了,他们却试图用常理来解释。因为不愿恐惧。他们在深渊的时代活了太久,被压抑了太久,于是,一点儿心灵的安慰剂,就让他们改变了。他们相信一切厄运和诅咒都随着大女巫的死亡而离去,但是事实并非如此,这种乐观的生活观有利于增加安全感,但是,虚伪的安全感也会掩盖事实。
作为一个人类,无论他用什么道理去解释,最后的结果都是:那些吸血女妖是危险分子。
入夜之前,流浪汉在墓地入口与雇主大人接头。他们一直在这里接头,每月一次。雇主会带来王宫的信息,并决定之后民间的流言。
“愿为您效劳。”流浪汉鞠躬,违心地说。
“把新的流言传出去:艾高特主教滥用权势,勾`引王宫里的贵妇,祸乱宫廷。”
流浪汉本想严肃一点儿,但是这个笑话实在让他严肃不起来,他别扭地憋笑,最后还是破功。在释放出那疯癫的笑声后,他说:“您要把弗兰茨以前的破事扣在他头上?”
“无所谓,你自己编一些也行。他并不是我们的人,而且可能成为我们的敌人。”
“大人,没人在谈巫术罪了。也许巫术恐慌真的已经过去了。但是我看见了真正的吸血鬼,她在杀人。”
“艾高特主教也说过类似的话,你可以把这个算在他头上。”雇主拉低斗篷的檐口,把脸完全没在y-in影中。
流浪汉辩解:“不是流言,是真的。我看见了。”
“这只是一个意外。”
“巫术狩猎的盛况不也是一个意外吗?夫人的死亡不也是一个意外吗?”流浪汉逼问道。
“那是一种必然,在这样的时代出现这样的事情,是必然的。她抗争过,努力过,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们不放过她!她的好姐妹死了以后,那疯女人就想方设法想要害她,是他们害死了她,并且想要摧毁她一生为之努力的事业!”
他失控了。
流浪汉闭上眼,叹气道:“我只是不希望我敬爱的夫人一生的‘事业’最终毁在吸血女妖的意外上。我不知道您对那鬼玩意儿有多少了解,但是我保证,那很危险。”
“你觉得现在的世界就美好了吗?不,它依然是黑暗堕落的。真正的爱与和谐尚未复苏,只有绝对的毁灭和颠覆才能带来——”
“爱与和谐。这样吗?我知道。”流浪汉情绪低靡地说,“您就不能反思一下,也许这是错的。只是您自己这样想的。”
“呵呵。”雇主发出了自嘲的笑声,“只是因为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他交给一袋钱币作为报酬,但是流浪汉没有接。
“大人,这次我不需要任何报酬。我想知道被流放的罗德里克现在怎么样?这是一个朋友的委托,因为……罗德里克对他有恩。”
“他失踪了。我的手下向我汇报了这个消息,他们烧死了一个发疯的女仆,而罗德里克趁乱逃走了。之后,他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
回去以后,流浪汉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把罗德里克的下落告诉斯图亚特督学。虽然他预料到了结果,但是督学的果断还是令他震惊又敬佩。督学决定去找罗德里克,现在就出发。
流浪汉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他不知道自己的老朋友是否能活着回来。以及,罗德里克的崛起必定会打破弗兰茨建立的制度,他不知道自己干的事情是不是好事。
如果莎罗夫人还在,会扶持谁?是故友的儿子还是仇敌的儿子?
在督学的家里,他为故友践行。督学穿着朴素的旧长袍,在简陋的房间里收拾为数不多的行李。而那种执着,他倾慕已久。他很荣幸有这样一个朋友。
流浪汉一直为弗兰茨的势力做地下工作,但是他并不认同他们,他只是没有别的选择。在那个被称为“黄金女王”的疯女人的统治下,他别无选择。
有能力的反抗者,也许弗兰茨算一个,但是那也是个恶魔。而女巫猎人,只是悲剧的编写者。
他会厌恶自己的无能为力,厌恶自己,认为自己是不配被命名的渺小者。他崇拜那些殉道者。但是,他接受这样的结果,并且安于现状。某种程度上,这是他的自我选择。
“我走了,很大可能,我没法活着回来。”年迈的督学说。
“别说这些丧气话,你是个厉害的人。”流浪汉理着自己乱糟糟的胡子,拿起桌上的践行酒,“我们仍然坚信着希望。敬那些殉道者!”
“敬那些殉道者!”
73
奈特从府邸里出来后,小女孩就不见了。
羊骨巫师沉默不语。他是不会说谎的,但是他可以隐瞒。语言是奇妙的,具有误导x_ing,也许每一个词都是真的,也能让人想到相反的方向。
为了找到夏洛特的下落,奈特决定去往远郊的小镇——杰拉德曾遣送她的女儿到那里的修道院——现在那儿是一座死城。
当一个聚落出现灾祸,不安的人们便会迁徙。人类的确存在某种强烈的故土情结,但求生欲大于一切。天灾、战乱、疾病发生,人们会以自保为目的迁徙,而被死亡侵蚀的故土因为人口绝迹而真正死亡。建筑的残垣断壁是它的尸体。
那些石头和木头构建的房子仍然伫立,内部空间却早已了无生机。因为诅咒,Cao木也绝迹。这绝非普通的瘟疫。
羊骨巫师没有出现,也许他知道,这蔓延的死亡和空虚的尸体是他无意识的杰作。
卡罗尔会痛心。
群山包围的小镇显现出灰色,雾带着水汽,透出如泪的苦楚。灵魂纠缠其中。他们病死、饿死、老死或者被人杀死。怨气弥漫在这苦楚的雾气里。其中有自然之灵的孢子。
奈特看见一个少女站在远方迷雾里,他看见,那是一个有翅膀的女孩子。他瞥见自己位于灵魂世界的分身,他的灵魂,残忍的巫师!他走近,少女的轮廓渐渐清晰——穿着黑色礼服的邪恶卡罗尔有一双赤红的眼,她苍白美丽,邪恶地笑着。背后的血r_ou_之翼展开,骨骼肌理精巧细腻。她凝视奈特,奈特则凝视自己。
“我们得找到能说话的东西。”奈特说。
血翼卡罗尔和奈特并行,指腹覆在红唇。
“这里的瘟疫是怎么蔓延的,源头是什么?”奈特问她。
血翼卡罗尔用如诗的古语念道:
“献祭的少女,血,部落祭司的诅咒,风中我的孢子。”
“风会把孢子刮到这里?”奈特望着浓雾弥漫的天空,通过附近的建筑物高度找到风的路径,“不,风没有如此效力,是水?”
血翼卡罗尔没有说话,她只是露出妖艳而残忍的笑容。
这里的水源基本相通,而修道院的庭院里就有一个井口。奈特找到那儿,打上来一桶水——没有水,只有黑色的淤泥。他用手抓起那些淤泥,沥干,然后闻它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