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华苍在地形图上划了个半弧,“他们这次的目标是峡林城,之前从我这里撤军,应当也是想换一条路进攻了。”
“怎么会突然想到从峡林城入手?这支革朗军的将领是谁?”少微问。
华苍蹙眉道:“木那塔。”
十日后,木那塔再次打了长丰一个措手不及——
峡林城被攻陷了。
华苍这边已经提前出发要去拦截革朗援军,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步,峡林城守将的头颅被悬在高处,城墙上c-h-a满了鲜红的鹿角旗。
这一次的失利,将长丰再次拖入了极度危险的境地。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从以往的交战来看,革朗军对长丰境内的地形并不熟悉,更何况是峡林城这样山势奇特又易守难攻的地形,可这次他们怎会一下就切入护国军守卫最薄弱的地带,从而长驱直入?
驻守尧州的裕国公被革朗大军牵制着无法脱身,只能发来紧急军令,要他们务必守住冕州最后的防线,峥林城和峙林城决不能再有闪失。
当夜,身为峥林城参军的赵梓前来,有意与峙林城联手,共同对抗木那塔。
赵梓比在司天监时晒黑了一些,整个人也被磨砺出了些许戾气。
不过他还是谨守着那套宫廷礼节,恭敬道:“参见太子殿下。”
少微扶他起身:“不必拘礼,赵参军连夜赶来,有何要事?”
情势紧急,赵梓直截了当地说:“殿下,木那塔绝不可能仅凭运气就挑中了那样一个进攻路线,下官从小在冕州长大,峡林城的地形之复杂,倘若不是有极其熟悉的人指路,进了山都可能会绕不出来,更遑论直接找准护国军守卫的缺口。”
“你的意思是?”
“冕州有j-ian细!”赵梓忿忿道,“那个j-ian细透露给木那塔足够的讯息,才会让他如此轻而易举地拿下峡林城!”
这个可能x_ing少微不是没想过,然而眼下战场一片混乱,如何能分辨出谁是j-ian细?
“难道是峡林城中的护国军将士吗?可我听说那个木疙瘩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此时华苍打断了他们的猜测:“未必是j-ian细。”
少微和赵梓同时看向他。
华苍目光深邃,不带任何情绪地说:“也可能是俘虏。”
木那塔不会满足于一座峡林城,很快,他准备发起下一轮进攻。
军帐中,华苍和峥林城的守将一起给将士们作着部署,而另一边,少微皱着眉头,对着那本历书和地形图出神。他时不时奋笔疾书,面前的纸张上画满了各种各样的图形,还有那些密密麻麻的算术解法。
赵梓被这些东西吸引过去,原先只当太子殿下又在沉迷解题,在看了两张纸之后,他看出了一些门道,不由讶然:“殿下,你……”
“嘘——”少微示意他噤声,手上越发迅速地写写画画,那字已然龙飞凤舞。
赵梓便不再作声,只是跪坐在一旁,温和安静地等待着。
华苍讲完战术,一转头便看见赵梓凑在少微跟前,脸色蓦然变得黑沉。
“在干什么?”他强行站到了赵梓与少微之间。
“嘘——”少微给了他同样的回应。
华苍低头看着那一堆鬼画符:“……”
少微算到一半突然遇到瓶颈,赵梓适时地在那张纸上点了一下:“这里该是三分之一夹角,所以时辰应当是……”
“应当是戌时三刻!”少微如醍醐灌顶。
华苍:“……”好烦,c-h-a不上话。
终于,在华苍忍耐到极限的时候,少微抬头看向他,兴奋地说:“华苍!我们也许能给那个木疙瘩来个出奇制胜!”
华苍脸色稍霁:“怎么?”
“天时地利!”少微道,“在革朗军经过峥林山脉的时候,会有天狗食月!”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不过是锈剑立地,枯骨成佛。
闲言碎语:
华苍表示:学霸了不起吗!学霸就可以抢我媳妇儿吗!好气啊!
第31章 月全食
少微将历书、地形图和自己推算的结果一起放在华苍面前。
“革朗的这支增援军现在占领了峡林城, 他们要想进一步攻入冕州, 势必要经过峥林山脉。峥林山脉地势险峻, 原本就是易守难攻的地带, 加上十一月初五的月全食, 我们只要提前占据有利地势, 胜算会比他们要大得多。”
赵梓想了想道:“月全食是重大天象, 既然我们能推算出来,他们想来也会有所防范。”
“那可未必。”少微得意一笑,给华苍递了个眼神, “还记得我们上次说的那件事吗?”
“你是说……”终于能c-h-a得上话了,华苍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少微所指,“历法误差?”
“对,就是历法误差。”少微道, “革朗沿用的太初历比我们的乾象历晚三天,误差也更大,天狗食月这样的天象, 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他们断不会推算出来的。”
华苍心里已有了决断:“所以我们必然能占到这个先机。”
少微颔首:“正是如此!”
于是华苍与众将士重新拟定了作战方案,最后还不忘睨了赵梓一眼。
那一眼似是挑衅,又似是警告。
正在与少微讨论算法的赵梓:“……”
为了筹备与木那塔的这一战,峥林城和峙林城各留下足够的守军, 由峥林的将领调度,其余人马由华苍率领,前去截杀革朗的增援军。
裕国公也十分重视冕州的战局, 不惜派出一支精兵队来给他们断后。
出站前夕,华苍想把少微送去湛州,那里守备森严,是最靠后方也最为稳妥的一道防线,太子毕竟是太子,容不得半点闪失,理应待在较为安全的地方。
然而少微严词拒绝了。
他说:“这套战术是我想出来的,你要我作壁上观?你们知道天狗食月的准确时间吗?你们知道届时山南和山北哪里更适合突袭吗?”
“可你是太子。”
“华将军!”少微看着他道,“我现下不仅是太子,还是监军!你若再提让我逃跑的事,休怪我治你以下犯上之罪了!”
华苍拗不过他,又担心自己到时候顾不上他,只恨不能把他敲晕了一路送回皇宫。
最终少微还是得偿所愿地留了下来。
不过,当他沉浸在即将上战场的感慨悲壮中时,他看见华苍脱去外袍,换上戎装,看见他背上刚刚痊愈的杖伤,交错的血痂依旧触目惊心,看见他深夜拭剑,那剑身裹挟着凛凛寒意,不知凝聚了多少亡魂。
少微这才真正意识到,华苍是要去搏命的。
任何一个瞬间,都可能血洒疆场,再不能归来。
他忽然想问他一句话。
次日清晨,他们整装出发。
连着两天一夜的跋涉,他们进入了峥林山脉的深处。
峥林山脉地形复杂,山中岩层参差,又有许多熔岩洞窟,行军极是不易,幸而有赵梓这个当地人引路,着实省了他们不少气力。
这一夜,少微跟在华苍身边。
通往山北的路颇为险峻,他们下了马,在山路上艰难前行。
这里没有石板铺就的廊道,没有明亮精致的宫灯,为了隐藏行踪,他们甚至要专挑崎岖小路行军,连火把都不可以举。
只有淡红的月光。
少微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华苍照例将一根衣带拴在他的腕上,时而用手牵动他,时而出言提醒他。
少微出奇地冷静,他一点也不慌张,一点也不害怕,有这个人在身侧,于危机四伏的战场上走着,竟比独自走在宫中的石阶上安心。
到了地方,少微算算时辰:“差不多了。”
他牵着华苍的衣带,站在隐蔽高处,风吹得他鬓发松散,他们身后是英武的长丰将士,只等着他一声令下,便要向着他们的战场冲去。
他眼中映着一轮红月,华苍的眼中却映着他。
一抹暗影开始侵蚀月亮的边缘,一口一口,慢慢吞噬着洒下大地的光亮。
“天狗食月。”少微道,“等天狗吃完了,我们就去吃革朗人的血r_ou_。”
随着月亮的消失,他眼中的神采也越来越少。
天地无光,就像是一场永夜。
华苍看着他变得空茫的瞳孔,问道:“怕吗?”
少微笑着说:“不怕,只要在能感觉到你的地方,就不怕。”
他解下腕上的结扣,松开了华苍的衣带。
华苍一瞬间想要去抚触他的眼睑,终究还是收回了手。他翻身上马,高举令旗,倏然挥下:“儿郎们,随我冲!”
英雄无归路,快意沙场。
少微眼不能见,耳朵却听得清楚。山野中回荡着将士的冲杀声,兵刃的碰撞声,他甚至能听见热血喷洒、肢体分离的声音。
他知道华苍在哪里。
哪里战得最痛快,那个人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