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 作者:河汉【完结】(37)

2019-04-29  作者|标签:河汉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出战的前一晚,他问华苍:“若不是当初我硬拉你参军,也许你还安安稳稳地在将军府待着呢,不用上战场,也不用受责罚,老实说,你后悔吗?”

  华苍哂然:“为何要后悔,最坏能是怎样?不过是锈剑立地,枯骨成佛。”

  平生无憾事。

  锈剑立地,枯骨成佛。

  不过尔尔。

  那人似乎对什么都是不屑一顾的,他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不在乎功名利禄,甚至不在乎生死。他想做的事,便会不择手段地去做。

  他答应为他守住边疆,他也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暗影逐渐移开,月光重洒衣衫。

  永夜即将结束。

  耳边是远处将士们得胜的欢呼,少微向着那温暖的光芒看去:“我一生所图,不负天地,不负河山,不负子民,不负你。”

  这一战,他们成功阻击了革朗的增援军,木那塔想要一举拿下冕州的美梦破灭了,但他尚未放弃,革朗军依然掌控着峡林城。

  从峥林山脉撤离时,木那塔遥遥喊道:“此战是我失算,天狗食月,想不到连老天也助你。你叫华苍?我记住了,我们来日再战!”

  华苍甩落剑上热血,语气森寒:“来日便取你项上人头,以祭亡父。”

  木那塔大笑道:“华义云将军总算还有个拿得出手的儿子,只可惜他倾尽毕生所学教出来的那个好儿子,到头来却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可笑,可笑啊!”

  廖束锋当下沉不住气,大声喝骂:“信口雌黄!谁准你辱我长丰将士!”

  木那塔不慌不忙地说:“我说的有什么错吗?不然你们觉得我是如何得知峡林城军备部署的?又是如何摸清峥林山脉的地形的?这么说起来,你们长丰的护国军将领可真令人刮目相看啊,面上装得那般悍勇无畏铁骨铮铮,其实不过是个没了爹就只会嗷嗷哭的n_ai娃娃,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哈哈哈……”

  对面的革朗军附和着大笑。

  “放你的屁!”廖束锋怒极,恨不得冲上去撕烂他们的嘴。

  不得不说,木那塔这番话令在场的护国军颜面尽失,若真是华世承将军泄露军机,倒显得他们曾经的忠诚坚守都成了笑话。

  华苍拦住廖束锋,朗声道:“在下出征前对木那塔将军也早有耳闻,今日一见,不过如此。纵然你们知道山脉地形又如何?手下败将,安能言勇?”

  说罢,他高举重剑,只待剑指前方,便要再次冲锋。

  木那塔自知士气已散,不再恋战,即刻率军撤离,只留下一句:“我木那塔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为感念华世承将军协助之恩,今日便让你们兄弟重逢吧。”

  这是要用华世承换得撤离的机会了,华苍不置可否。

  他原本也没有打算要继续追击,在赵梓清点过己方的伤亡后,只象征x_ing地撵了对方十里,之后派出两队人搜索革朗军在峥林山脉中的营地。

  少微也跟了过来。

  华苍皱眉:“你怎么来了?”

  有羽林军亲卫给少微举着火把,但他身上还是能看出摔倒和被树枝钩划的痕迹。要依着华苍的想法,这时候少微就该坐在军帐里,让人烤些野味垫垫肚子,等着他得胜归来。

  当然,他也知道这位太子殿下坐不住。

  少微随手抹了抹脸上的汗,蹭了一脸黑灰:“我听说他们把华世承将军留下来了。”

  华苍点头不语。

  少微自是明白这其中的难为之处,泄露军机,通敌叛国,若是坐实了这项罪名,不仅是华世承,就连华苍也要威严扫地,甚至已故的华义云将军,这一世英名恐怕也要毁于一旦。

  木那塔这招当真y-in损。

  叹了口气,少微安抚道:“先找到人再说吧。”

  他们是在最为奢华的一座军帐中找到华世承的,人一找到,少微便下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只有他、华苍和廖束锋等人先去见了这位昔日大将。

  华世承端坐在主帅左手边的位子上,身着锦缎织就的革朗衣袍,襟口绘有红色鹿角,俨然一副谋士装扮,只是脸色苍白如纸,微垂着头,静静地等着他们。

  见到他这副模样,廖束锋残存的一丝侥幸也消失了,他猛地冲上前去,揪住他的衣领骂道:“你可知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对得起将军吗!你对得起我长丰将士的数万英灵吗!华世承!我看错你了!”

  华世承抬起头来,未作任何辩解,他看向华苍,像是笑了一下:“是你来了啊。”

  华苍走上前去,拉开廖束锋,扣住华世承左手的脉门。

  他愣了一下,随即又翻过他的手腕。

  华世承道:“不用看了,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早就是个废人。”

  廖束锋不由怔住:“你……”

  华世承的目光落到少微身上,以手撑着身体,艰难地挪动了一下,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末将无能,没能守住落沙城,没能替父雪恨,没能……为国尽忠。”

  少微伸手扶他,只觉得他骨瘦如柴,轻得仿佛风吹就倒。

  华世承却不肯起身。

  少微问他:“峡林城军备部署和峥林山脉的地形,是你告诉革朗军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连绵y-in雨,如鬼夜哭。

第32章 鬼夜哭

  少微问他:“峡林城军备部署和峥林山脉的地形, 是你告诉革朗军的?”

  华世承自嘲道:“我说不是, 你们信吗?”

  众人无言。

  “不是我。”华世承说, “是我的副将, 木那塔手段毒辣, 他熬不住便说了, 但我作为主将, 亦有同罪。”

  廖束锋向来耿直,不忍道:“华将军,若你未曾变节, 何罪之有!”

  华苍自始至终未置一词,他猜到泄露军机者是被俘之人,至于是谁,他未曾妄加揣测, 也没有必要揣测,此刻他只是对华世承道:“和光同尘,戢鳞潜翼。”

  和光同尘, 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

  ——这是父亲曾经对他们说的话。

  为将者,当不拘泥于形,不拘泥于术,要学会随着情势的变化伺机而动, 以图后事。

  华世承愣了一瞬,看着面前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弟弟,眸中闪过一丝温暖。他们并不亲近, 但无疑受过同样的教诲,有着相似的抱负,他们是兄弟,有些话不用明说,彼此都已了然于胸。

  子承父业,兄死弟及。

  华世承忽道:“殿下,末将失城有罪,又已沦为废人,身无他物可报君恩,唯有一份革朗军在西北三州的兵力分布图,末将将其藏匿在这营地之中,还请殿下容末将带路去取。”

  少微扶他起身:“好。”

  华世承勉力站起来,却见华苍在自己身前蹲下,道:“走吧。”

  少微看了看他们,叫上廖束锋,当先出了营帐,他对廖束锋吩咐:“去给华世承将军拿件我长丰将士的衣装来。”

  廖树锋会意:“是!”

  华世承趴在华苍背上,把他们带到了一处极为偏僻的营帐附近。此处正在风口,y-in冷潮s-hi,营帐亦是随意搭建,破烂不堪,显然不想让住在其中的人过得舒坦。

  少微想,恐怕这才是木那塔给战俘的真正待遇。

  华世承朝一块石头后面指了指,少微举着火把正要去看,华苍冷声喊住他:“殿下。”

  少微停下脚步:“怎么?”

  华苍示意不远处的两名士兵上前查看。

  少微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看了眼华世承。

  华世承无奈一笑:“谨慎些是对的。”

  他明白,无论他们是否信任他,无论他的忠诚是真是假,无论那张兵力分布图是不是真的存在,华苍都不会让太子承受一点点风险,他要为他探清每一步。

  两名士兵从石头后翻出了一套散发着腥臭味的衣裳,这衣裳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式和颜色,上面尽是干涸的血迹,布料开线,碎成一条条一块块,早已不能蔽体。

  不过眼尖的华苍还是辨认出来,这是长丰的军服。

  士兵在这团脏衣中找到了一个细长的白色布卷,他们将其呈给少微。

  少微把布卷缓缓展开,就着火光,入目是暗红的线条与字迹。

  这的确是一张兵力分布图,用血书写的。

  少微问:“你是从哪里得来这个图的?”

  华世承回答:“我听革朗人无意间提起过,有时候他们以为我晕过去了,说话没有顾忌,东拼西凑可以知道一些情况。还有木那塔曾把我叫过去,几次劝降,我在他的案几上看到过作战地形图的边角。”

  少微仔细看着这张图,发现有一部分较为清晰,而另一部分的字迹十分虚浮,线条也不再规整,歪歪扭扭,粗细不一,可以想见,当时这人的手筋被挑断了,是如何颤抖着稳住手指,继续用自己的血,凭借记忆慢慢描画出来。

  “未必精准,但是……聊胜于无。”华世承轻声道,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多谢。”少微由衷地说。

  廖束锋拿来了一套干净的军服。

  他一路上听到士兵们的议论,看到有人对华世承指指点点,几次想上去辩驳,可是想到自己方才的所想所为,又何尝不是跟这些士兵们一样。木那塔撤军前喊的那几句话,抹杀了华世承在这些士兵心目中最后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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