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 作者:河汉【完结】(57)

2019-04-29  作者|标签:河汉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她依旧没有多看他一眼,施施然上轿走了。

  既不再追究,昭肃便回去养了几日伤。

  那天他换了鞭伤的药,正歇在榻上,指间把玩着一根竹签。这是他从涧源村的水塘里捞上来的,但没同另外五根一起拿去换糖,只暗自昧下了。

  竹签的边缘很是粗糙,他用手指一点点蹭着,把那些小刺磨掉。

  就在此时,渠凉王的一道旨意送到了他面前。

  案件调查进展顺利,但少微还是觉得气闷。

  他心不在焉地拂着杯中花茶:“我承诺渠凉王的期限就要到了……”

  沈初禀报:“我们从涵王派来的那些刺客身上找到线索,已经揪出给安远侯传信的细作,人证物证俱在,也算是给渠凉王一个交代了。只是这安远侯的行踪尚未确认,想擒到他的话,恐怕还要费些功夫。”

  少微兀自说着:“那个昭肃怎么还没回来?”

  沈初:“……”

  “他不会被迁怒了吧?”少微很是担忧,“我让他帮忙带话,那渠凉王会不会恼羞成怒,故意为难他?”

  沈初想说,为不为难关我们什么事?

  不过他没敢。

  少微又道:“我在信中说,因那主谋是渠凉人,又身份特殊,所以需要他们的人协助。昭肃是亲身经历了那场刺杀的,自然是最合适协助我们的人选,按理说渠凉王应当不会跟他过不去,可他怎么还没回来?”

  沈初适时提醒:“质子遇刺身亡,他终归有护卫不力之过,想必会受些责罚。”

  “怎么能怪他?他也差点受伤送命啊。”少微理直气壮地偏袒。

  沈初想说,怪不怪他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不过他还是没敢。

  “罢了罢了,不想那么多了,实在不行我回头问问渠凉王去。”少微忿忿搁下茶盏,“说说安远侯的事吧。”

  话题终于回到正轨,沈初松了口气道:“安远侯野心勃勃,为了离间我们与渠凉王的盟约,甚至不惜与革朗联手。那群革朗刺客下手狠辣,但显然不想过于深入地参与进来,我们只在一片破碎的衣角上发现了蓝色狼头的图腾。”

  “蓝色狼头……革朗的扎布尔家族?”

  “多半是的。扎布尔家族曾被木那塔打压数年,自木那塔战败身死,他家才重新崛起,现在是扎布尔的儿子小扎布尔当家。”

  “安远侯不是真的想跟我们作对。”少微道,“他这般几经周折,又是联手革朗,又是撺掇涵王,就是不想正面与我们为敌。而且在涵王一事上,他最终还是选择收手,相当于给我们推波助澜了一下。所以此人是敌是友,还真不好说。”

  “但渠凉王要我们除掉他。”

  “我只答应帮他查出凶手,既然这凶手是他们自家人,当然是交给他们自家人处置。”

  沈初斟酌着说:“质子被杀造成的影响很大,安远侯如今在我长丰境内,于情于理,我们该抓住他以平息众怒。”

  少微赞成:“那便去抓,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臣领命。”

  沈初这厢还在抓紧探查,令少微没想到的是,搜捕令发出去没过半天,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安远侯竟然主动现身了。

  他只身来到少微暂住的和气庄,求见的名头很是直接——

  “本侯前来认罪自首,望长丰太子殿下赏脸一叙。”

  渠凉安远侯认罪自首,这件事在整个昕州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坊间流言不绝,有说渠凉兄弟阋墙殃及子侄的,有说安远侯被革朗迷惑心神摆了一道的,有说渠凉结盟诚心不足故意毁约的,总之众说纷纭各有各的理。

  但无论如何,安远侯此举将两件事暴露在了世人面前。

  一是这闹得轰轰烈烈的刺杀案确系渠凉自己家里的矛盾,与长丰无甚干系,因而渠凉王先前那番对长丰的指责根本毫无道理;二是,他让所有长丰人惊觉,太子,真正的太子殿下,竟亲自驾临昕州查案,那秣京刚刚平息的“篡权弑君”一事……

  自然是全是涵王一派的乘人之危与栽赃嫁祸,足见其用心之狠毒。

  如今真相大白,叛党伏诛,真真是大快人心。

  少微望着下首悠然而立的白衣男子,笑赞:“侯爷好气魄。”

  安远侯拱手:“殿下也是好智谋。”

  少微直言:“侯爷自首为我立威,放手助我诛贼,于私,我承了侯爷的情。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侯爷既是认下了这宗罪,我便不能坐视不管。按我长丰律例,杀他国使节者,与杀本国官员同罪,当斩。”

  即便如此,安远侯依旧坦然:“任凭殿下处置。”

  少微审视了他一会儿,忽而转了话锋:“不过,这案子与你们渠凉的国事有颇多牵扯,我们身为局外人不好过多置喙。何况侯爷不是长丰臣民,若我们擅自处置,怕会给两国邦交带来更加恶劣的影响,届时反倒让那渔翁得了利,可就得不偿失了。”

  安远侯站在堂下,听着这人兜兜转转口若悬河,只觉自己这一步走得十分明智。

  这位长丰太子年纪轻轻,却把局势看得通达透彻,能与这样的人搭台唱和,可比那些扶不起来的东西省心多了。

  “所以,经过再三斟酌,我们还是决定将侯爷押送回渠凉,之后要如何处置,便由你们渠凉的君主定夺吧。”

  言毕,少微示意马廷尉安置好这位“自投罗网”的安远侯,不得放任,亦不可怠慢。

  安远侯老老实实地被带上镣铐,一双凤目略带笑意:“谢太子殿下。”

  少微抬手送他:“那就委屈侯爷了。”

  此间事了,沈初拨着刚从白庄主那里花大价钱买来的焦尾琴,深深感叹:“自己跑来认罪不说,要砍他脑袋他也不怕,要押他回去他也无动于衷,这安远侯真乃神人也。”

  “初次交锋,他倒是敢赌。”少微哼笑一声,“他早知我不会拿他如何,我这般送他一程,可谓正中他下怀。至少在长丰境内,他有我们庇护,而到了渠凉境内,想必他自有办法脱身。他这哪是自首,分明是向我讨人情来了。”

  沈初叮叮咚咚弹了首昕州民乐,口中不忘拍个马匹:“安远侯固然厉害,不过还是咱们殿下棋高一着啊。”

  “随他们折腾去。”少微乏了,捂嘴打了个哈欠,“收拾收拾,这边送走安远侯,我们也该起程返京了。”

  那边也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他拿主意呢。

  只是这一场午睡甫醒,少微又听闻一件奇事——

  渠凉王再度派遣一名质子出使长丰。

  少微盘算了半天,还是没算过来:“听闻渠凉王有四个儿子,大王子是渠凉太子,应当是要在朝中坐镇的,二王子就是淳于烈,已经阖棺下葬了,三王子和四王子是对双胞胎,算算年岁,还在牙牙学语吧,他这是要派谁来当质子?”

  沈初八卦道:“要么是旁支的哪位世子?臣去打听打听?”

  少微颔首:“嗯,去问问吧,知己知彼。”

  仅花了两个时辰,沈初就把事情摸清了七七八八。

  然而他打听回来的那个质子的名字……

  “淳于昭肃?”少微惊问。

  “是,淳于昭肃,那个昭肃的昭肃。”沈初也给吓得不轻,所以打听得格外仔细,“他母亲是渠凉先帝的义女元夕郡主,之后这位郡主远嫁做人妇,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等她再回渠凉王宫时,却是孑然一身。渠凉王对这个义妹很是信任倚重,三年前元夕郡主认回了自己的儿子,渠凉王赐了他王姓,便是淳于昭肃。”

  少微:“……”

  淳于昭肃就是华苍,元夕郡主是华苍的亲娘,这么说来,华苍是……渠凉人?

  与此同时,昭肃这边也已经闹翻了天。

  元夕郡主满面怒容地冲进玉明殿,与渠凉王发生了争执。

  昭肃领了旨站在殿外,听见母亲声嘶力竭地说“不能让他去”,说“他是渠凉人,再也不该去那劳什子的长丰”,说“他去了就回不来了,会变成他父亲那样”。

  他还听见渠凉王冷声说“我们必须跟长丰结盟”,说“他护卫不力,本就该让他戴罪立功”,说“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昭肃知道母亲是为他好,尽管是很自私很偏执的“好”,但这总归是他母亲,在他幼年时温柔地安抚他、教导他的母亲。

  然而无论她如何反对,渠凉王都没有收回成命。

  昭肃势必要作为质子走这一趟了。

  他其实……很乐意。

  少微送走了安远侯,迎来了新的渠凉质子淳于昭肃。

  昭肃再入昕州,仍戴着厚重的帷帽。少微远远望着他,唇畔的笑怎么也压不住。

  再次见面,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两方人马在和气庄会合,做最后的休整。

  少微单独召见了质子。

  他取下他的帷帽,拉下他的面巾,怔怔地仰头看他。

  昭肃面无表情,但眼中带着不同寻常的温度,似乎在说: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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