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尚书苦笑着咳出肺里的冷水,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有点十五。
小皇帝低声说:“还有你。”
沈尚书怔住。
小皇帝说:“朕的宫中,不可无后。”
沈尚书心头一颤。
他总是觉得小皇帝嚷嚷着立他为后的样子特别像个小孩子。
若是一个君王,后宫之位必然要考虑种种因素,朝堂势力牵扯,天下百姓所向,都是纳妃立后的原因之一。
唯独不能左右后位的,便是皇上自己的喜好。
小皇帝咬咬牙:“沈桐书,朕喜欢你,要封你为后!”
远处的士兵们正往这儿冲:“陛下快走!”
沈尚书抬头。
那块被强行掀起来的巨石已经坠断了几根手臂粗的铁链,缓缓地向他们砸过来。
小皇帝抱着沈尚书,在波涛汹涌中向崖壁飞快前进。
沈尚书脸色煞白,脑中闪过千万种思绪。
他想要再劝劝这个傻孩子立后是何等大事,他想说以后这种危险的地方身为君王万不可再涉险。
少年皇帝有力的手臂把他托在水面之外,一步步踩着泥土带他离开。
士兵们再次拼了命地把石头拉上去,给陛下和沈大人争取时间。
小皇帝终于从水中爬了出来。
忽然,地动再至,巨石重重地坠下,狠狠砸在了两人身边一丈远的地方。
小皇帝刚要松一口气,山腰上又有无数石块滚落,飞快地迎面砸来。
沈尚书下意识地抬手要挡,掌心的伤痕触目惊心。
小皇帝却抱着他猛地转身,少年坚实宽阔的脊背硬生生承受了这一撞,一口鲜血喷在了沈尚书胸口。
沈尚书颤声喊:“陛下!陛下!!!”
姗姗来迟的御林军护着两人跑向空旷地带。
小皇帝一边吐血一边跑,死死抱着沈尚书不肯松手。
沈尚书眼中急出了痛楚的泪痕,大雨把鲜血在他胸口冲刷出一片氤氲血色。沈尚书沙哑着声音吼:“陛下!陛下你不能再动了,你放我下来!”
地动停了。
小皇帝抱着沈尚书,威严的语气微微发颤:“朕不许……不许你再离开朕半步……朕……不许……”
年少的帝王脸色惨白,抱着沈尚书一头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小皇帝被滚落的巨石砸在背上,断骨戳进了肺里,不停地吐血。
御医切开他背上的皮r_ou_,用钳子捏出断骨接好,里里外外不知缝了多少针。
血流了满床,被褥换了一遍又一遍。
沈尚书不给御医们添乱,一个坐在门外的台阶上,s-hi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远处是依旧黑云压城的天空。
进进出出的侍女们端着热水毛巾,浓重的药味儿熏得人头痛欲裂。
沈尚书对着天空低声说:“那么多士兵围着,你为什么非要自己逞英雄?”
他做臣子做太久了,看到为君者这般胡闹,第一反应就是洋洋洒洒写上三千字的谏文,责备皇上不该如此不珍重龙体。
可想起那个少年不顾一切把他护在身下的样子,又忍不住笑着掉下泪来。
到底是个孩子。
爱也好,恨也罢,都要做得畅快淋漓才肯罢休。
御医从房中退出来。
刘总管这才腾出手,让人捧了套干净的衣服给沈尚书:“沈大人,陛下没事了,您也休息会儿吧。”
沈尚书换了衣服,走到小皇帝床前,苦笑一声:“小白眼狼,你是不是天生是来克我的?”
小皇帝昏昏沉沉地低喃:“桐书……”
沈尚书坐在床沿,拧干毛巾替小皇帝擦拭脸上的血迹:“睡吧,吐了这么多血,还不好好歇一会儿。”
小皇帝还在昏睡中小声嘟囔着什么,嘟囔着嘟囔着,就没了声。
沈尚书坐在床沿出神。
窗外的风时不时刮进来一些潮s-hi的雨气,大雨不知何时会再回来。
沈尚书关上窗户,坐在床边陪小皇帝睡了一觉。
一夜无雨,两人都是一场好梦。
早上天亮,远处已是大晴天。
小皇帝在昏睡中醒来,侧头就看到了沈尚书的睡颜。
他年轻苍白的脸上的止不住的笑意,艰难地挪动手指,轻轻捏住了沈尚书的衣角。
沈尚书睁开眼,沙哑着声音说:“陛下以后万万不可再做出这种事。”
小皇帝扯着他的衣角说:“那你还会离开朕吗?”
沈尚书说:“三年之约还未到。”
小皇帝说:“可桐书腹中却已经有朕的皇子了。”
沈尚书:“你……”
小皇帝说:“桐书,跟朕回宫,朕要封你为后。朕不能让朕的皇长子之母无名无分。”
沈尚书嗤笑一声:“若是微臣没有身孕呢?”
小皇帝说:“那就先封后,再努力,”他看着沈尚书y-in晴不定的表情,连忙小心翼翼地说,“没有孩子也好,省得那小家伙和朕抢了桐书的精力。”
沈尚书叹了一声:“陛下……”
小皇帝扯着他的袖子,像儿时讨糖吃那样晃来晃去:“桐书,跟朕回家……”
沈尚书不知该不该离开。
小皇帝轻声说:“桐书你靠近些,朕有话要告诉你。”
沈尚书俯身把耳朵凑在小皇帝唇边。
小皇帝轻轻咬住了沈尚书的耳朵,年轻的声音呵出滚烫的气息:“桐书,朕喜欢你,想娶你为妻,行吗?”
沈尚书仓皇躲开:“你去哪儿学的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皇帝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说:“朕现在身体不便,否则定好好好抱着桐书亲一亲。”
沈尚书沉默许久,拿着折扇在小皇帝脑门上敲了一下:“小屁孩儿学什么土味情话,好好养伤。”
小皇帝伤得太重不能长途颠簸,只好暂时在历州城外平稳的地方养伤。
刘总管租赁了一位盐商的院子,从宫里调来了几十位宫女太监和厨子,生怕小皇帝受一点委屈。
盐商的大院子七进七出,花木葱郁流水潺潺,风景极为秀美。
小皇帝坐久了都会不舒服,只好躺着让人念折子给他听。
沈尚书坐在窗边看风景,漫不经心地锻炼着仍然无法写字的右手。
小皇帝对着念奏折的太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小心翼翼地支撑着要坐起来。
小太监吓坏了,扔了折子去扶小皇帝:“陛下您慢点儿。”
沈尚书听到动静,回头,皱眉:“御医不是说了陛下不可妄动?”
小皇帝说:“朕看着桐书的背影,就忍不住想走过去抱在怀里。”
沈尚书叹了口气,搁笔走过去,坐在床沿:“抱吧。”
小皇帝抬手抱了个满怀,心满意足地深吸一口气,说:“桐书,明日我们便回京吧。”
沈尚书说:“陛下龙体欠安,应该多休养几日才对。”
小皇帝低喃:“桐书陪着朕,慢慢走,总能到的。”
沈尚书哭笑不得:“陛下到底在急什么?”
小皇帝说:“朕想快些大婚。”
他幼时偷看那些市井街头的话本,故事里的书生总是夜夜在心上人家的墙外徘徊,成亲前夜更是急得上蹿下跳抓耳挠腮。
等到新娘子下轿,新郎更是急,恨不得冲上去抱进喜堂里。
小皇帝那时年幼,尚不懂情爱之事何等磨人。
如今才知道,喜堂里那无聊的三拜九叩,到底有什么魔力,让新郎官急得原地跳脚。
他现在恨不得立刻带沈桐书回京,成亲封后生孩子。
沈尚书说:“陛下,微臣愿随陛下回宫,做陛下座下之臣,为陛下分忧。立后一事,陛下莫再胡闹了。”
小皇帝沉默许久,说:“桐书仍然觉得朕在拿皇后之位胡闹吗?”
沈尚书怔住:“陛下……”
小皇帝重伤未愈脸色苍白,一双深邃的眸中却是坚定的神采:“桐书,朕有些任x_ing,也不够成熟。但朕想让桐书,生生世世,千秋万载,都站在朕身边最近的位置上。朕,心意已决!”
他说得斩钉截铁,双臂紧紧抱着沈尚书的腰,一字一句都不容拒绝。
沈尚书愣了许久,喉中一句“陛下不可胡来”在舌尖转了几个圈,竟怎么也吐不出去。
小皇帝说:“桐书,做朕的皇后,答应朕,好不好?”
沈尚书有些想笑,笑这孩子的天真任x_ing。可他深陷在小皇帝怀中,那个蛮横幼稚的少年皇帝身上滚烫,竟烫得他魂不守舍。
想来他半生孤寂天地漂泊,竟有大半时光耗在了这个小皇帝身上。
如今……爱也爱了,恨也恨了。
生死游荡,离别再聚。
若是……若是……放肆一回呢?
沈尚书鬼使神差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