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子气鼓鼓地戳蟠龙殿的大门,n_ai声n_ai气地大声喊:“父皇是大懒猪!太阳晒屁股啦!大懒猪!”
小皇子被皇上宠得过分了,一点皇家礼数都不顾,对着自己的父皇也能喊大懒猪。
小皇帝满面春风地走出蟠龙殿,把儿子抱起来捏了捏小嫩脸:“大清早的小点声,母后还在睡觉呢。”
小家伙亮晶晶的眼珠转来转去,皱着眉说:“母后什么时候才能起床给我讲故事呀。”
小皇帝说:“先去把千军策第一章背熟了,母后才会给你讲故事。”
把死缠烂打的小团子送到东宫,小皇帝回到蟠龙殿,给沈尚书梳头。
沈尚书欲言又止。
小皇帝抢先说:“桐书,朕今日想去义王府,和皇叔商量禅让之事。”
沈尚书说:“陛下当真……”
小皇帝说:“朕是认真的。三皇叔从小与朕一同长大,在朝中也和桐书多有合作,他的能力,桐书应该是放心的。”
沈尚书沉默许久,轻声说:“陛下,国家社稷,怎能凭借一时欢喜就这样拱手他人。”
小皇帝有些慌了:“桐书,你……你生气了吗?朕知道,朕在皇位上坐一日,桐书便一日担忧朕重蹈覆辙。可朕……朕……天下江山,谁管都一样,但朕不能再失去你,桐书……”
沈尚书轻叹一声:“陛下,微臣教导你读天下书,论古今帝王之功过,你……你就要这样,把这偌大江山连同微臣的心血,一同舍弃了吗?”
小皇帝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他想了两年才想明白,沈桐书为何要离开。
可如今,他又陷入了少年情动的焦躁茫然中。
桐书不愿……不愿他让位?
第三十章
沈尚书说:“陛下,新君登位,诸多事宜都要从头开始。微臣不愿因一己之私,让天下万民再跌进权力更迭的动荡之中。”
小皇帝茫然不知所措:“桐书,朕……朕只是……”
沈尚书说:“陛下,微臣并非不愿相信你的心。只是,抛却皇权富贵之后,你又真的不会再想拿回来吗?”
小皇帝像只无头苍蝇,在屋里转来转去,却找不出让沈桐书安心的办法。
他的桐书向来思虑深远,相比起来,他还是像个固执任x_ing又慌张无措的小孩子。
这样的他,怎么能让桐书安心?
小皇帝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桐书,朕此生虽然短暂,却已经经历了旁人一生都不会有的跌宕沉浮。朕做过如履薄冰的傀儡,也做过生杀予夺的帝王。桐书,朕看得比他们都明白。”
沈尚书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看来陛下心意已决。”
小皇帝说:“是。”
沈尚书长叹一声。
小皇帝从抽屉里拿出一方锦盒:“桐书,这是可以治愈你手伤的药。你若是仍然对朕心有疑虑,就继续做你的风流浪子,等朕处理好京中的事物,再去寻你。”
沈尚书玩笑道:“风流浪子,怕陛下半夜踹门。”
小皇帝低下头,小声说:“朕不许你再去见洛寒京。那小妖精满肚子都是坏水。”
关于小皇帝禅让一事,沈尚书自己也是心乱如麻。
他知道,叶晗璋退位只是为了打消他的顾虑。可他……却着实不想看到,叶晗璋为他牺牲至此。
小皇帝还没有把这个意思透漏给朝臣,连被选中的三王爷都不知道。
沈尚书在宫中住了几日,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拦住这件荒唐事。
三更,小皇帝还在御书房批折子。
沈尚书提灯而来,轻轻叹了一声:“陛下,你身为一国之君,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小皇帝搁下笔:“桐书你怎么过来了?”
沈尚书说:“因为我不想要一个英年早逝的夫君。”话音未落,他脸颊就飘过一缕薄红,尴尬地低下头。
小皇帝却是满心欢喜,起身抱住沈尚书,对刘总管说:“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们识趣地退出去,小皇帝把沈尚书抱起来,坐在椅子上,撒娇似的埋头下去:“桐书,朕不放心。”
沈尚书说:“上位者,就该有个上位者的样子。各部的折子先让苍龙殿过一遍,拿不定主意的,才会由陛下审批。”
小皇帝在沈尚书颈间深深嗅了一口:“反正朕也快要解脱了。”
沈尚书叹了一声:“陛下,微臣之所以惶恐不安,不是因为陛下是皇上,而是陛下……所为之事。”
小皇帝语气惶恐:“桐书,朕知错了,朕只是……”
沈尚书说:“陛下,你我之间的恩怨对错若是细细论起来,恐怕要说到下辈子了。”
小皇帝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桐书,我不想再一个人待在皇宫里了。”
沈尚书心中酸楚仓皇。
他又何尝想一个人漂泊天涯。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让他们明明互相惦念,却总是动如参商。
小皇帝说:“桐书,朕之前做了一个梦,梦见兵变那日,你们就把朕杀了。从此二十年,依旧海清河晏盛世太平,你辞了官职,去江南隐居。于是朕以为,放你自由,才是最好的赎罪方式。可你走了,朕却再也没法睡得着。梦里眼前,处处都是你的样子。你用过的物件,你认识的人,朕只要一看到,就会想起你。桐书,朕……朕想和你在一起,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
沈尚书又叹了一声:“叶晗璋,除了我,你还在意更多东西。”
小皇帝急忙道:“桐书,如今朕的心里,再也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东西了。”
沈尚书回忆昔日,笑容苦涩:“陛下命微臣交出官印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吗?”
小皇帝呆滞许久,心口隐隐作痛:“桐书……”
沈尚书说:“陛下心中,在意手中权柄,所以哪怕禅让归隐,日后也会生出不甘。你我之间,”他闭目惨笑,轻轻摇头,“命中注定便不会有个好结局。”
小皇帝沉默许久,忽然说:“刘总管,进来。”
刘总管连忙走进来:“陛下,娘娘。”
小皇帝说:“尚书府修缮的如何了?”
刘总管说:“回禀陛下,还有几车琉璃瓦未运到京城,大约七日之后就能全部修缮完毕了。”
沈尚书怔住:“为何要修缮尚书府?”
小皇帝说:“自从桐书离开之后,尚书令之位一直空悬,尚书府也一直荒着。后来朕想,若是桐书哪日回京了,又厌恶着朕,不想住在宫中,还是回尚书府舒坦一些。尚书府已经修缮了很久,尚书令的官印也闲置了很久。今日,朕便物归原主,请沈爱卿,重掌尚书省,统管六部。”
沈尚书有些无措茫然:“陛下!”
小皇帝说:“桐书,朕……朕不知道该如何彻底解开你的心结,但朕会一直努力,让你知道,朕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他做了一辈子傀儡,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那一天做错事,就会被身侧权臣解决掉。于是夺回权势的开始,他每夜都怕得睡不着觉,生怕再回到那些为人掣肘的日子。
如今,几经生死,山楂树上挂了二十年。他不再畏惧曾经遮盖他的噩梦,也渐渐看淡了权势地位。
他不再紧紧攥着手中的一点权力寝食难安,不再对着一切人疑神疑鬼想要先下手为强。
他开始学着相信别人,学着收敛自己变态的控制欲,学着把人生交给深爱的人,替他抉择。
小皇帝说:“尚书令就在蟠龙殿,桐书,只要你答应一声愿意,朕现在就下旨让你官复原职。”
沈尚书沉默了一会儿,似笑非笑地说:“数千年来,还没有皇后执掌尚书令的先例。”
小皇帝想起自己以前说的混账话,狼狈不堪地羞耻低头,等表情平静以后才抬头,坚定地说:“那朕,就做这千古第一。”
沈尚书依旧沉默着。
小皇帝紧张得手都在抖:“桐书……”
沈尚书说:“微臣听说,陛下亲自查处了北雁军军饷贪污案。”
小皇帝不明就里,紧张地说:“是。”
沈尚书悠悠说:“那看来微臣执掌六部之后,应该也不会太累了,对吗?”
小皇帝愣了片刻,忽然喜上眉梢:“桐书!桐书你答应朕了!桐书你不走了!”
他欢喜地抱着沈尚书转了好几个圈,兴奋地喊:“来人,上笔墨纸砚,朕要下旨!”
时隔数年,被荒Cao淹没的尚书府,终于露出了它本来清雅幽静的面目。
沈尚书站在重新种了花Cao的小院子里,感慨万千,恍若隔世。
门房的张叔年纪太大了,小皇帝重新给他们安排了奴仆侍女,都是宫里手脚麻利的老人,做事妥帖周到。
沈尚书走进书房,这里的摆设还是和以前一样。墙上挂着几幅他昔日的画作,多半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