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洛山见儿子呆了呆又道,“依儿还说这些信是被阿言那女侍给暗中扣下的,阿言的通信似乎都被那个女侍把控着。”女侍,华盈吗?孟然拿着那积了月余的信,突然感觉到了沉重,他身边到底潜伏了多少危机,他似乎从未对他启口过这些事。
“早些休息吧。”孟洛山拍了拍儿子的手臂,和他错肩走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孟然也回了房间,房中显然是又收拾过的,那几个婆子手脚也是麻利这么快就收拾好了。他将信放到床边矮柜上斜靠到了床头,谭言起初是三天写一次之后便是一天写一封,孟然自信中也可以得知他每天行程,安排的也是满当的,如果他一天一封信,可想而知他晚上要熬多晚。
孟然展开每一封信都只觉胸中有擂鼓之感,不是他过度紧张,而是写信那家伙近三分之二的话都是情话,但是只有一句话留下了,他说:阿然,我想见你了。
孟然忽的忆起他在自己耳边沉声唤着阿然,他面上一红将信往床上一叩,盯着衣橱的枣红色半晌方才收回目光,他一直在逃避着,可除却逃避他又何尝不想见他。
已经是深夜了,夜深寒重,那灌进屋里的风已经变了面目只带进丝丝的寒意,窗外月已经偏斜,冷冷清清的月光把窗外的花床Cao坪,双开铜门和罗马式托花盘铺的鬼森森的,只觉寒气渗人。
孟然把窗子关上,隔绝了窗外的鬼气森然,他将那垂地挽帘拉起,在那窗边的桌案前坐下,踌躇了半晌后方才自那书橱中取了纸写信。
他也向他说了自己的近况,结尾时他顿了顿,写道:“待事情处理完,我去寻你罢。”谭言既也已经坦诚以待,他又有什么理由再逃避。
次日他便将信交与老邱寄出,谭言收到信时刚自外面回到公馆中,女仆将一天的信和报纸都放到了他书房的桌案上,今天他也同平日一般经过书房要回房间去,却在瞥见书房中的信和报纸时莫名的停下了脚步转进书房中,在书信中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地址也未署名。
打开信见到那信上的字后,他嘴角染上了笑意坐到了书案前的椅上,拉松了领带愉快的解了衬衫的一个扣子,他只觉得这封信把他所有的劳累都驱净了。
孟然收到回信,却是谭言逼问着他何时去,这时候的孟然正为如何躲开封家暗中转移孟家产业的发展区而忙的焦头烂额的,只能抽行空回了他,说了个大概的时间,大至也就冬至。
但上天又开了个玩笑,让战争与这沿海的繁华之城开了个玩笑八月上陷入战火,上海与南京的交通线几乎瘫痪。
孟然也在这战乱中失去了与谭言的联系,上海是南京的护盾,上海若陷下一个沉沦的必定是南京,故而南京城中的氛围也是充斥着压抑和惶恐的。
孟然乘了战争的间歇去了上海,他自火车上下来后只见得往外奔逃之人如山似海,有钱的便往乘船往香港去或往内陆避难,穷人就只能拼了命赶个时机挤上经过的火车也不管目的地,只管离开毕竟在这战乱的年代哪还会有个安稳的家,所以目的地似乎也不是这么重要了。
孟然只身前来,好在父亲在此也有友人还未逃走,他也便寄宿于那张姓人家。
那张家就一对夫妻一个女儿,只因女儿身子孱弱经不起逃难跑上苦才留下了。
战争开始后各学校也停了课,那张小姐也就呆在家中了,她话很少跟父母也是,但她似乎和一个电话那头的女同学十分要好,话也比较多,时常聊到有趣时便会格格笑着。
张家住在租界中,战火倒还未烧至此处,但孟然却像是已经历身于战火一般煎熬,谭言的住址在战区,那儿已经是封锁区了,他托张老爷打探消息也没有只字片言的回复。
他煎熬了半个月,直到那张小姐女伴的出现……
第三十六章
张家的装潢有些浮夸,也许是那张先生觉得这样撞色的垂地窗更加热闹些,也好让这太过安静的屋子添加几分生气罢。
孟然坐在楼上的小厅中看父亲的信,看完后便看着那花的热闹的垂地窗发呆,透过那带着色彩的毛边玻璃外面的世界显的光怪陆离,开始倒还有趣,像在寻找什么一样盯着那窗里的世界,可找了很久找到眼睛酸涩也还是没有找到想找的,那种强烈的愿望像野兽撕扯着他。
他闭上了眼用手捏着眉心,这段时间他与谭言之间就像隔了这一层彩色的玻璃一般,知道对方就在这片天空下,知道自己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与他相同,却是总隔着那无法跨越的人潮和空间。
小厅正对着曲廊对面的张老爷的书房,这张老爷有个习惯就是在午时放上几张唱片,而这时也正赶上了午时,张老爷的书房中也传出了唱片中那清婉的女音,软歌糜音是把人也给唱进她梦里一样,但这对于过时的孟然来说就是噪音,他真希望那音乐停下。
上天似乎听到了他的请求一样派了人来让它停了下来,楼下大厅中传来张小姐娇软病态的声音,“爸爸,可以把音乐关了吗?我和同学都不能说话了。”张小姐的声音太软太小了,哪里敌得过那书房里亢丽的歌声,张老爷自然听不到她的声音,但刚打算下楼的张太太却听到了,本穿着高跟鞋已经嗒嗒的下楼下到一半的她又返身回了楼上,进了书房没一会那音乐也停了。
孟然得了安闲刚思考着接下来的打算是继续留下还是离开时,张太太忽然朝他这边扬声道,“阿然,小伶来了同学,你们年纪也相仿,下来与她们说说话吧。”小伶是张小姐的小名,张小姐名叫张雅伶,父母也就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小伶了。
孟然只觉奇怪这张太太思想竟如此跳脱,让他去搅和她女儿与女同学的谈话,这么明显的表现她对女儿女同学的不喜欢。
在此间孟然是被张太太给摆了一道,他心里是很不情愿的但是毕竟人在屋檐下,他还是顺了张太太的意愿。
他走下楼去,抬头那张小姐的女同学正好转过头来,两人皆怔了怔,“好久不啊,然哥哥。”钿儿笑弯着眉眼道,眉间竟有些惊喜。
“原来你们认识。”张小姐笑道,那张太太一时间面色微微难堪,“你们一群年轻人认识也好,也不至于隔应着,我还怕你们聊的不快呢,这也好。好了你们聊,我这那柳太太那边还有个牌局呢,迟到了她们准又要说我了,走了。”张太太也是老江湖了,这台阶铺的毫无迁强感,就么与三人说了几句挎个小包带着一小丫环便笑着出门去了。
三人坐下后也有的没的,天上地下的扯了些话题聊着,正说着那楼上一个婆子便朝大厅里叫了张小姐,“小姐,太太电话,小厅里呢。”张小姐不悦的应了声便匆匆上了楼去接电话。
钿儿看着张小姐的身影转入楼上方才回过头来,“然哥哥怎么来上海了,我听说孟家出事了,你也……”钿儿顿了顿又道,“不说那个了,然哥哥为什么会在小伶家呀?”她有些紧张手心也沁了汗,生怕听到他说出他与小伶有姻亲的话。
“找人。”钿儿微微撑起的双肩落了下去,像松了口气似的。
但很快她又好奇的问道,“然哥哥要找谁啊?可以告诉我吗?我在上海住的也算久了,也许你找的人我认识也不一定呢。”钿儿微笑着看着孟然,倒让孟然感觉不自在了。
但孟然仍旧笑道,“谭言。”钿儿想了一会,“我的确知道这人,但他和哥哥之间的敌意很浓。”钿儿皱着眉头道。
孟然却是面上一喜,但听到钿儿提到封绍,他又把那惊喜藏了起来,“你知道他的地址吗?”
钿儿摇了摇头,孟然又一阵熟悉的失落。
“不过我可以打听一下。”钿儿不忍让孟然失落又笑道。
孟然刚想谢,张小姐便下来了,她扫兴的嘟着嘴坐下,“钿儿,我们下次聊吧,我妈妈又许人家诺,要把自己那套茶件送人,不放心下人经手这下又找上我了。”
“好吧,那我们下次约。”钿儿笑着点头,张小姐也一脸的歉意。
临了钿儿忽然开口道,“既然小伶要急着去送东西,那然哥哥送我一段吧。”
伶儿奇怪地咦了声,“钿儿,司机没有等你吗?”
“我让他先走了,想着让他晚些来,这不是计划没赶上变化嘛。”钿儿笑着拿起小巧的手包站起身。
张小姐知道两人认识也就随他们了,自己拿了东西便出门去了。
两人走在梧桐荫道上,也不说话,倒是钿儿踌躇了一路,最后只说了句再见。
这时间已经是入秋里了,梧桐也稀稀落落铺了一地,钿儿踩着金黄叶片,一步一步像仪式一样虔诚。
她已经与谭家订了姻亲,本以为只要不回去就不会再见到他了,可就在刚才她又见到他了,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恍惚的像在梦里但现实最终将她击醒,她永远无法留在他的身侧。
她曾幻想过很多,但终是痴幻,他也许连自己对他的心意也不知晓呢。思及此钿儿哭了,哭着哭着也就流不出泪了,抬头时已经是日斜了而那欧式的建筑也像金丝的雀笼一样,露出一脸和善的笑,向她打开了门。她才意识到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谭言因父亲的突然发难,而回到租界忙了一段时间,战中邮政系统也是半瘫痪的,他和孟然已经很久没有通信了,在他知道孟然已经在上海时又开担心他的安危,然而他还来不及去寻人,战争就又像潜伏的病毒一样开始发作,来势越发凶猛。
十月中旬的战局严峻,战火也烧到了租界,天气已然开始向人发难了,这天空袭的警报也打破了租界宁静的上空,死亡恐惧像两只索命的鬼爪似的扼住了人们的脖子,玩闹似的掐着人们不让人痛快死去也不让人有喘息的机会。
人们均离开家往防空洞去,每个人脸上都有着战区上空挥不去的凝重和焦虑,但当那只是惊唬似的战机飞离后,众人脸上又松了口气似的缓和了一些,张小姐身子本就不好加之担惊受怕,竟然病倒了这可急坏了张先生和张太太加之天气寒冷,他们最终决定冒险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