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走 by 黑黑的海【完结】(2)

2019-04-29  作者|标签:


文案:

姚江一直在走,

走了多久,

走了多远的路,

走过了哪里,

都已经记不太清了。

短篇,微灰暗,慎入


走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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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江一直在走,走了多久,走了多远的路,走过了哪里,都已经记不太清了。盘缠带的不多,很快就用完了。好在他身强力壮的,能搬能拿,一路走下来做一些杂役,也缺不了一口饭吃。

  翻山越岭之后,脚下的路逐渐平坦起来。入眼的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草原。正值立春,今年暖得早,刚下过场雨,一片萧条的枯黄中已掺杂了一些鲜嫩的绿。

  太阳仍旧是东升西落,可以走进这草原,姚江就觉得没了个方向。一直向北走,路上时常有些积水的洼地,能汲出些清水来喝。他没见过这样的草原,春雨过了,一不留神景色就已经在暗地里鲜活起来了。

  干粮所剩不多了,好在脚下出现了一条路。有路的地方就有人在,他该去买一匹马,在草原里总比自己的双脚来的牢靠。

  又走了一天一夜,脚下的路清晰起来了。远处看到片稀稀散散的林子,树上挂着彩布条,该有一个小村落。

  村子统共也没有多大,姚江走了一圈之后还是叩开了村门口一户人家的门。应门的是一个妇人,长得竟出奇的艳丽。草原里的景色看得乏了,这个女人就像一场春雨,霎时间就点亮了所有的风景。

  “你好,我打这里路过,想从你家要买匹马,买些干粮,请问要多少银两?”

  妇人笑盈盈地打量了他一番,“马是进到这里之前就该准备好的,亏你走了这么远。干粮可以赠你,只要你有钱买马。”

  “我……”

  姚江刚要说话就被妇人打住,她打开家门,“先进来坐坐。”

  姚江坐进了妇人的家,端着她递上来的烧酒,“我手头的确没什么银两。”

  妇人将额前的散落得发丝折回到发髻里,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熟悉的柔软,也许全天下的女人都是一样的。

  “我知道你没钱,不然你也不会这样一副落魄的样子。”

  姚江想要驳她的话,话到嘴边却发现她说的没有什么不对。

  “从这里往西去三十里外,有一群山丘,里面住着五十几个马贼。”妇人指了指他腰间的短剑,“你去杀了他们,我便赠你马匹,赠你干粮,还赠你银两。”

  姚江条件反射地护住短剑,“它不见血。”

  妇人笑他,“既是剑,又有什么见不得血的呢?”

  姚江欲言又止,最终反笑着说:“你后院有良田,脸上涂的是江南的胭脂,喝的是上好的酒水。我看你村中的人也过得富足,不像是受到马贼的迫害。你要我杀他们,是为了什么?”

  妇人说:“是贼就总是要害人的,这是一桩美事。草原何其辽阔,没有马匹和干粮,你就是想回头,恐怕也走不出去了。”

  姚江握紧了剑柄。

  “这附近再没有别的村落能赠马匹与予你了。”没等姚江答应,她又说:“村口拴着两匹马,你明天一早骑上那匹白马,他自然会把你带到贼窝那里。我等你的好消息。”

  姚江喝了她的酒,浑身上下都暖了起来。

  告别了妇人,他在村子的不远处找到一间破房子,便在那里住下了。将系在腰上的短剑取了下来,那在手里仔细的摩挲。这把剑是他的好兄弟亲手给他打的,铸件只是个爱好,他却对这把很上心。淬了不知多少遍,剑神竟然柔韧得出奇。姚江没舍得用过,但他知道这剑一定能百折不断,无坚不摧。

  剑收回到鞘里,他抱着剑,躺在木板上沉沉睡去。

  梦回家乡,那里有个美貌的妇人,抱着一篮子的衣服对他笑。她长得如何,已经看不太清楚了。只知道他十指修长,掌心暖暖的。摸过他的脸,他的胸,他的全身,一路都留下火烤一样的灼热。

  醒来之后天已经微亮。姚江踱到了村头,那里拴着两匹马,一红一白。解开了白马的缰绳,翻身上马。马果真向西奔驰而去。

  远处出现丘陵的轮廓,马驮着人跑进了山丘之中。此次果真是贼窝,地上种着一排排的木刺。姚江跳下马,便有人提着刀砍了上来。他抽出了腰间的短剑。

  短剑一出,便是一片的刀光血影。天色大明,暖暖的晨光撒了下来。

  姚江向东方望去,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奔驰而来。那美妇俯身在马上,一路疾驰。马没有鞍,她的双腿紧紧地夹着马腹,贴得那么紧。

  贼人的首领十分难缠,用双刀,咄咄逼人又没有什么破绽。姚江一把短剑砍砍接应。良器在手,剑入骨肉,引血而出的快感让他迷恋。没什么不好,那妇人说的对,既是剑,便早晚要见血。

  姚江手长,普通的剑舞起来近身会有太多的破绽,短剑收放自如,他用着刚刚好。

  短兵相接,姚江在力量上及不过那个壮汉,被逼得接连退了两步。腹背受敌,姚江已准备好吃上一刀再找机会逃命,却听身后一声马匹的嘶叫。

  贼首的双刀一顿。

  姚江在余光里看到那妇人的马有些失控,高高地扬起前脚。妇人只是淡淡地向这边望着。

  得了空隙,姚江一剑插|进贼首的喉咙中。

  剑出,血溅三尺,喷了姚江一脸一身。灼热,正像梦中那些深情的抚摸。原来杀也是快乐的。

  其他的马贼见首领死了,都慌忙骑上马一哄而散。妇人的马已经安静了下来。

  太阳像破茧而出一样突然变得明亮耀眼,姚江不太看得清妇人的表情,他冲她笑了笑。

  之后妇人没有把他带回到村子里,而是领他来到了附近的一个小林子,林中有小小的一池水,妇人对他说:“洗洗身子吧。”

  姚江脱去了外衣沉入水中,在他周围血色一圈圈地扩散开来。他看到那妇人在岸上,抱紧了他的血衣。平整的发髻乱了,额发一缕缕地垂了下来,已经没人去疏整。他想对那妇人说:看吧,不是没钱才会落魄,失魂落魄,丢了魂,才是真的落魄。

  但他想这话现在已经没必要对她说了。

  妇人给他拿来了干净的衣物,一些干粮和银两。“这匹红马给你。”见姚江望着她手中的白马,便暗自摇摇头道:“这白马只认得那一条路,牵不走的……”

  姚江接过马缰,点点头当是向她道别。

  不久之后江湖上有一个用短剑的剑客逐渐广为人知。姚江从一人剿杀五十马贼开始便名声大振,之后他也杀得习惯了,做了不少这样的事。他要得也不多,只要能有些盘缠给他些干粮,他就帮人去杀坏人。只要能走下去就行。

  他一路西行,这样总不会被初升的太阳晃了眼。

  路过一片崎岖的山地,马总是怯懦地不敢前行。姚江拍拍马背,叫马自己走了。

  姚江目送着马向着来路跑去,马蹄扬起了一层红土。尘土落下,一个人影渐渐清晰起来。

  是个高大的男子。

  男人走到他的身边问他:“你要往那山里去吗?”

  姚江点了点头。

  男人说:“据说山里面不太平,有一群山贼据山为王,进到这山里恐怕都是凶多吉少。”

  姚江问他:“我只是路过。那你呢,你也要往这山里去吗?”

  男人说:“我也只是路过。”

  良久,他又说:“既然路途凶险,不如我们结伴而行?”

  姚江没有应他,转过身向山中走去。

  两人一矮一高,一前一后,结伴而行。

  山中进得深了,果真有人拦路,姚江摊摊手说:“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如几位就放我过去吧,免得有些不必要的争执。”

  其中一个大胡子的山贼伸手便抄走了他腰间挂的短剑,上下抛了两下,“我看这剑不错,不如……”

  话还没说完,姚江已经在剑落到他手中之前把短剑从鞘中抽了出来,一剑刺入山贼的胸腔,直取心脏。

  弯腰捡起掉到地上的剑鞘,轻轻擦掉粘在上边的灰尘。

  震惊之余,别的山贼吼叫着一拥而上。

  姚江挥剑,刺入、拔出。不知何时手边多了一把剑,确切的来说是多了一个用剑的人。两人携手,姚江很快便杀红了眼。

  百名山贼在两个时辰里全数葬身于两人的剑下。地上积起了一窝窝血水,又都浸回到泥土之中。

  山贼大都住在山洞中,姚江去里面翻了翻,不但没有些金银珠宝,山洞里无一不是又破又臭,最好的洞室了不过在石床上铺了张兽皮,点了个添了半盏猪油的小灯。

  世道不好,不少的良民都去打家劫舍了,可这山贼的日子同样也不好过。

  身后的男人一声叹息,从枕下抽出了一条发乌的丝巾,上面还细细地绣着一对鸳鸯。

  那人对他说:“我们携手铲奸除恶,倒也快意。不如我们一起闯荡江湖?”

  “快意?”姚江小声问他,而后摇摇头,“我不快意,我只想走,走得越远越好。”

  “那我们一起走,可好?”

  从山洞中走了出来,阳光有些刺眼。

  当晚,两人一起在树下铺了个草床,躺在上面,就着篝火的余光去数树上的叶子。

  姚江问:“你说这一棵大树,上面一共有多少片叶子啊?”

  男人说:“槐树的叶片小,这样一棵大树,恐怕要有几万片吧。”

  姚江说:“现在是初夏,过些日子才是真的枝繁叶茂,到时候又会有更多的叶子长出来。可惜到了冬天它们又都会枯黄飘落,归于尘土。一年又一年,不知道它有过多少叶子?几十年的树,就有百万的叶子。来来去去,来来去去……”

  有一片没长好的叶子飘落下来,被姚江在半空中接住。

  “不如摇落他所有的叶,去了他的枝,断了他的干,刨去他的根,投入火中烧成灰烬。便不再有那么多烦恼,不必年年岁岁地离别,自己都数不清楚。”

  男人按住了他握在剑柄上微微颤抖的手,又拉过捏着残叶的手,轻轻吻他的手背,“树懂什么,他哪有那么多烦恼,何苦替别人恼。”

  姚江张开手,叶子已经在他手中被揉捻的不成形状。

  篝火灭了。当夜无月,隔着重重叠叠的叶片能隐约看到星光。

  出了山,有一个不小的镇子。姚江想着正好在这里置办一些行头,不想刚走上市集就被摸去了钱袋。姚江看着飞奔而去的小贼,不由自主地急得跺起了脚。身边的男人低声笑了出来,“这么急,干嘛不去追?”

  姚江说:“那小子跑得太快,我肯定追不上他。”

  男人说:“我脚程快,一定追的上的,干什么不求我?”

  姚江瞪了他一眼说:“不要了!大不了继续风餐露宿,反正我早就习惯了。”

  “没关系,我这里还有些银两,”男人拍了拍自己的腰间,“够咱们吃顿好的,再找家客栈美美地住上一晚。”

  男人请他吃了酒,晚上找了一家生意不太好的客栈住下了。刚踏进客栈的大门,就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嗖的一下向后院钻去。

  姚江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后脖子,正是白天碰上的那个小贼。小贼抱着脑袋讨饶:“疼疼疼……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姚江手下用力,“把我的钱吐出来。”

  小贼只有十几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在姚江手里挣扎不断惨叫连连。

  掌柜忙上前,“哎呦客官啊,小孩子做错了什么他也是个小孩子啊,您手下留情啊!”

  男人也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你下手太重了。”

  姚江松开手,那孩子溜一下撒腿便跑。姚江抽出短剑一下戳在门板上,刀刃就停留在小贼的耳边。小贼的腿哆哆嗦嗦地瘫软了下去。

  掌柜忙道:“孽子,混蛋,你又去偷钱了?快把这位客官的钱还给人家吧!”

  小贼通红着脸向掌柜吼回去,“没有,不要,我已经把钱贡给西月娘娘了!拿不回来了!”

  “什么西月东月的!哪有什么娘娘,快把钱拿出来!”掌柜说着就给了他一巴掌。又唯唯诺诺地向姚江说:“这位客官,他拿了你多少钱?不如今晚就留在这里,吃住免费,我好好教育这孩子,叫他把钱还给您?”

  男人抢先回答:“这倒不必,本也没多少钱,孩子拿走就算了,也怪我们不小心。”

  孩子也跟着起哄,“就是!总共也没几个臭铜板,穷光蛋!”

  掌柜连忙把两人送到客房,才又回到厅里去骂那孩子。

  男人替姚江倒了杯茶递给他,“消消气。”

  姚江接过,“我不气。”

  “在山里可以随意打打杀杀,但在这里不行,有官府管的。以后行事都不能太过冲动,凡事三思而后行,多留余地。”

  姚江把茶杯狠狠撂到桌上,“你才多大,凭什么向我说教!我今年已经二十有四了!”

  男人笑,“我还长你两岁。”

  姚江默不作声,男人又接着说:“不如我认你做弟弟,以后我就是你大哥了,以后我都处处罩着你。”

  姚江看看他,见他一脸正直气度不凡,倒真有个大哥的模样。他自小没有兄妹,爹娘又死得早,从未体味过被别人照顾的滋味。便不由自主地轻轻点了点头。

  男人说:“那我们便结拜吧。”说着便咚地一声跪了下去,“皇天后土共鉴,我严成——”

  姚江也鬼使神差地跪了下去,“我,姚江……”

  男人继续说:“在此结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如有违约,必将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姚江一时间心里头像是被巨石碾过一样。

  突然有敲门声,严成把姚江扶了起来,打开了门。

  门外正是那个小贼,嘴角都被打破了,“我爹叫我来给你们赔罪,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们别再打我了!钱也拿不回来了,我家也没什么生意,你就别难为我们了!”一股脑说完扭头就要跑,被严成一把抓住,关上了房门。

  “你干嘛!”小贼扒着门想跑。

  “我问问你,”严成柔声说:“你说的那个西月娘娘是什么人?”

  小贼说:“西月娘娘不是人,是神仙!”

  严成又问:“那你把钱给她做什么呢?”

  “我诚心诚意地供奉她,她就能治好娘的病!大夫都说娘的病好不了了,但是西月娘娘一定能救我娘!”

  姚江笑了,“神仙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她拿你的钱做什么?”

  小贼手舞足蹈,从严成手中挣脱开去,“我不管,她答应我今晚来给我娘看病,你们可以来瞧啊,到时候你就知道她真的是神仙了!”

  当夜,姚江同严成两人一同去夫人的房里探望,床上的人昏迷不醒,小贼坐在床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严成看了看她的气色,对姚江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房门悠然打开了。

  一个白衣女子站在门外,头巾挡着脸,看不清她的长相。

  “西月娘娘!”小贼大叫一声,把人请了进来,“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娘啊!”

  那女子没有说话,站到了床前。

  屋里点的蜡突然都熄了,那个女子一身白衣,全身上下像是幽幽地泛着白光。

  姚江总觉得有些不安,向后退了两步,右手已经放到剑柄上。

  而后落入一个怀里,严成扶稳他,将自己的手覆在了姚江的手上,示意他稍安勿躁。

  女子伸出了右手,手指上发出冥冥的绿光。她将手覆盖在了夫人的额头上,口中念念有词。

  不一会儿,她拿开了手。房间中的蜡烛又重新燃了起来。

  就在此时,原本在昏迷中的妇人突然咳嗽起来,额头沁出了不少汗珠。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瞳孔有些涣散。见到小贼,突然大哭出声来,与他相拥在一起。

  女子说:“你娘本已将尽,我替她续了几日的命。但命数不能违,命中注定的事情神仙也无法改变。剩下的这几天你要好好待你娘。”

  小贼连忙跪在地上谢恩,女子施施离去。

  姚江和严成也跟着从房间里出来,留母子两人独处。姚江十分不解,“这世上当真有神怪之力?”

  严成笑着摇头,“她趁着光线暗淡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右手上的时候给病人喂了药,我闻到了樟脑的味道,应当还有麻黄。”

  “那!”姚江要上前去追那个什么西月娘娘,被严成拉住。

  “她装神弄鬼,还说是给她续命呢,分明是谋财害命!”

  严成道:“这又有何不可?总也是时日无多了,与其多苟活几日,不如清醒片刻,好好与家人共渡。”

  姚江泄了气,不再追。

  两人一起望着女子远去,走到街边便突然消失不见了。

  “无聊。”姚江扭身回房。

  两人第二天一早整理好行装准备上路,刚走出客栈,便看到昨夜里那个白衣女子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们。

  “你……”话到嘴边几番回转,最后吐出来却是一句:“挡着我们的道了。”

  那女子皮肤白皙,眉目端正,白天里看去倒真有一番圣洁的味道。

  女子从袖口中掏出一个钱袋,递给了姚江。

  姚江错愕地接过。

  “钱我收下了,但我觉得这个荷包对你来说意义非凡,于是拿来还给你。”

  “你怎么知道……这个荷包是我的?”

  女子没有回答,转身走了。

  姚江小心翼翼地将荷包收在怀里,严成的拳头在暗地里握紧。

  这个荷包对他来说的确意义非凡。荷包是水蓝色的,上面绣着一直展翅的鲲。他记得这个绣女的手指细而长,暖人心脾。

  严成突然扑向姚江,用手肘卡着姚江的脖子将他按在墙上,“你还念着她?”

  呼吸不畅,姚江的脸憋得通红。严成卸了力道,他才微微低下头,“是我不对,大哥,对不起,我还念着她。”

  严成阴沉着脸抽身而去。

  两人继续上路,仍旧是一矮一高,一前一后。严成跟在后边,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走到日落西斜严成突然问他:“你到底要走到哪里,走到什么时候呢?”姚江没有答他。

  晚上,两人在一间破庙落脚。在庙里生火把刚刚打到的野兔烤来吃,姚江突然问:“在庙里杀生吃肉,神明会不会怪罪呢?”

  严成嗤笑,“哪里有什么神明。”

  姚江喋喋不休,“可万一真的有呢?万一我们的一举一动,天上都有人在看着,做错了事,活着的时候没人罚我,可是死了之后要下十八层地狱,饱受各种折磨。上刀山下油锅,耳边只有人们的哀嚎……”

  严成拿袖口擦了擦姚江嘴角的油,“做都做了,错都错了,死后再罚你有什么用呢?要是真有神明,便是现世现报。”

  姚江被说得有些怕,肉到嘴边也没了胃口。讷讷地说:“那我自己请罚,能不能减些报应?”

  严成不解地问:“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姚江放下兔肉,突然在严成面前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低着头道:“大哥,请你责罚我。”

  “我为什么要罚你呢?”严成皱着眉头,将他拉了起来,搂在怀里细声安慰,“告诉大哥,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姚江满心焦虑语无伦次,但也尽倾诉说,“我怕爱与欲不能磨灭,相思无妨,但还会继续伤害身边的人。我怕爱与欲难以掌控,憋在心里滥了炸了,将我变成另外一个人,恶事做尽,总有一天不得好死。我怕我有爱有欲,却都是错……”

  严成扶着他坐在铺好的稻草上,“所以你走,想要走得越远越好。”

  “对,我要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哪里都没人认识我,没人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没人知道我变成了个什么样子……”

  严成搂着他的肩一同躺下,“爱或欲都没有错,没了这些,怎么还是个人呢?”

  “大哥,求求你,罚我吧……”

  严成拍着他的背,像是拍着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儿,“别瞎想了,晚了,累了,睡吧……”

  姚江闭上眼睛,慢慢陷入昏睡。

  他觉得热,从来没有这么热过。

  就连**在爱欲中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热,像是陷身与地狱的火海之中。

  火莲之中,有个貌美的妇人捏着修长的指,坐禅,微微笑着对他说:“现世现报,有罪有罚,无欲无痛,无痛无生……”

  转眼间,火莲的花叶缠覆上她的身体,转瞬间便将薄薄的一层衣物剥去。她美丽的胴体在火光中绽放,全身带着炽焰,妖冶地向他爬来。

  姚江惊醒,发现破庙里起了火,火星打在了稻草上很快已经波及到他们身上。姚江连忙把严成摇醒,拉着他要往破庙外面跑。

  “恩?”严成慢慢转醒,很快发现了情况的危急,搀着姚江连滚带爬地跑出破庙。

  衣服头发都着了火,严成把姚江推倒在地上,抓起地上的沙土盖在他的身上,火很快被熄灭。姚江这才注意到严成身上的火势更急,连忙效仿他的方法帮他灭火。火灭之后,却发现肩膀上早已有了一大片烧伤。

  严成倒是不太在意,仔细地检查姚江身上有没有地方受伤。

  姚江摇摇头,“我身上没着什么火,更没受伤。”他突然想起什么,从胸前掏出荷包。

  丝线吃不住火,红色的大鹏早已被灼得焦黑。

  “现世现报……”姚江喃喃道,“大哥,你说得对……”

  突然一阵风吹来,荷包随着风落入熊熊大火之中,一闪便消失了。

  又摸了摸腰间,只见短剑还在,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破庙木柱木梁,火势越来越旺,不出片刻便被烧得轰塌了。

  姚江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严成肩上的烧伤,“大哥,这伤要养,不如我们回先前的镇上吧?”

  “不必,这前方也会有村村镇镇的,何必回头呢。”

  “可不知要走上多远……”

  “也许不远处就有呢,”严成拉着他走开去,“怕什么,我又不是纸做的,烧烧就死。”

  简单包了伤口,两人便急忙上路了。可走了半夜一天,却没有看到村镇的影子,严成又发起了烧,开始神志不清了。姚江把他背在身上一步一步走去,可总是难免碰到伤口,严成半声也不言语,但痛得厉害了,身体会条件反射地抖。

  姚江背着他,汗淋淋地下,不知什么时候眼泪也跟着一起涌了出来。走了一路,便撒了一路的汗和泪。

  终于望见了个小村子,姚江举步维艰地把他背到了户人家前,用力地敲院门。

  开门的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农夫,见到两人落魄的摸样连忙打开了门,将两人安置在了家中。

  姚江整个人都处于亢奋之中,喝过水后便又精神了起来。看着老汉请来的大夫掀开包扎在严成肩膀上的布条,不禁咬紧了唇。

  烧伤的皮肉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已经化脓,开始溃烂。血肉连在布条上被一起拉扯下来,严成痛得清醒过来,握紧了姚江的手。

  大夫处理好伤口,上了药开了方子。姚江和老汉千恩万谢把人送走,老汉去熬药,着姚江便跪在了严成的床前。

  严成起身拉他,“你又干什么?”

  姚江连忙把他按到床上,“不要起身!”

  严成笑了,“不是什么大伤,没有必要卧床。”

  姚江依旧是跪下,把自己轻轻伏在他身上,“我的罪,却罚在了你身上……”

  “有什么不好?”严成问,“我是你大哥,替你分担是应该的。再说你背我走了这样远,也受苦了。你担心我,心也受苦了。这就当是我罚你,以前的事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

  “恩。”姚江点点头。

  没什么能酬谢老汉的,两人便留下帮老汉种田。老汉早年丧气,膝下只有一子,前年被征去当兵了,到现在还音讯全无。正值小满,是水稻插秧的季节,老汉还在发愁一人插不了那么多田。两人来得很是时候,正好能帮上不少的忙。

  姚江说严成是伤病人士不让他干活,严成便一步一步地跟在姚江身后,看他插稻子。

  姚江学得快,又年轻年轻灵便,过了会儿竟比老汉插得还快。两人并排插,慢慢便把老汉落在了后面。

  赤着脚淌在泥水里,头也不抬,弯着腰一下一下地插。单调的工作让姚江的心情平静了下来,满眼只有水面反上来的日光的影子,身体陷入了一个固化的模式,无需有任何思考。前方飘着个木盆,里面放着稻苗,手里还攥着一把。分成几小撮插|进水下的泥土里,没有了再去盆里拿。

  再向着木盆伸手的时候,严成突然握住他的手,反倒吓了姚江一大跳。

  “歇歇吧,你练剑的时候也没这么勤快。”

  姚江眼睛里都是花花绿绿的影,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望着严成发呆。

  “种田真好啊,”他突然说,“比杀人好。”

  “可是田不能跟着你走,你要想走,就只能带着剑走,就只能杀人。”

  姚江望了望下地也要挂在腰间的短剑,又回头看向自己插出来的四排稻子,“好想淌回去,踢倒所有的稻苗,那剑削平它们,把这片地都掀个底朝天。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严成说:“既然这剑成了你的魔障,不如扔了?”说着就要去拿姚江腰上的剑。

  姚江一边不知所措地摇头一边慌忙向后退去,最终跌坐到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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