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萧十一郎自己也是身无长物,唯一的盘缠都用来换马车了,就算想找点什么盖在阮珏身上,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但即便如此穷困潦倒,萧十一郎却依然觉得心情莫名好了起来,随着马车的一下剧烈颠簸,阮珏突然张开了眼睛,萧十一郎避闪不及,两人一时四目相对。
空气微微有些凝固,萧十一郎想了想,忽道:“咱们已经进入常熟境内了,你身上没有盘缠,想要回姑苏恐怕不太容易。”
阮珏身子不动,看了看他道:“你身上没有盘缠了?”
萧十一郎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我会想法子。”
阮珏道:“夜盗千户是小贼的举止,萧大侠想必是不屑为之了?”
萧十一郎摸了摸鼻子,其实他虽是大盗,可自己花的每一文钱却都是清清白白赚来的,只是他的名声大坏不是一日两日了,此刻听阮珏对他明贬暗褒,一时反倒有些不适应,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阮珏道:“既然是要逃命,还是万事从简吧,到了前面的镇子放我下来。”
萧十一郎眼睛一亮,阮珏再如何说也是一庄之主,区区盘缠,想必难不到他。
萧十一郎答应了一声,心中却又觉得奇怪起来,这阮珏明明是第一次和他见面,却仿佛认识他许久一般,对他的判断丝毫不受江湖传闻的影响,这固然可以说是他有君子风度,看人只凭当下,不问过往。可听他昨夜一席话,实在是字字诛心,似乎骨子里也算不得什么君子,如此行事便有些奇了。
况而当年,他明明救沈璧君在先,可她却依然一度因为他的恶名而伤他,羞于承认同他有所关联。这些事实在是人之常情,萧十一郎原本也怨不得她,可此刻遇到阮珏,他的心中却仍旧忍不住有些感慨,原来他固然洒脱,这些微末之事也还是早就深深刻进他的心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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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眼前唯觉少年多
太湖畔,分水镇外。
老张头已经在这镇子上做了三十年的铁匠,因着铁匠铺是开在官道旁,这三十年来,他也算是瞧过不少来来往往的过客,故而向来自觉已是有些见识的人。
五月的江南,已是热浪袭人,可铁匠这门手艺,便是到了八月流火的季节,也要能在火炉旁站得稳如泰山。
老张头上了年纪,受不得炉火烤炙,这打铁的活计便大都交给了今年便要满十八岁的孙儿铁柱。铁柱是个实诚孩子,让他烧火,便一心一意烧火,让他打铁,那便一心一意打铁,多的话从来不说一句。
一辆四轮马车速度极快地经过铁匠铺门口,卷起一片烟尘,老张头原本并不在意,每日间官道上相仿的马车没有十辆也有八辆,而真正引起他注意的,却是那驾车的人。
那是个大约三十出头年纪的男子,肤色微黑,长得倒算不得如何英俊,却有种令人过目难忘的气质,眼睛大而明亮,使得他整个人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野x_ing的吸引力。
那马车原本已经过了铁匠铺,却似乎是改变了主意想要停车。只见那男子猛地跃起站在车辕之上,口中大喝一声:“吁!”一只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将缰绳挽了两道,用力一提,那正在疾驰的骏马立时被拎得前蹄离地,马车堪堪被停在了铁匠铺前几步的距离外。
这样一匹骏马少说也有几百斤,前冲之势又如此之急,竟能被他一把挽住。老张头知道这便是人们所说的武林高手了,只不过他在这官道旁瞧了已有三十年,身手能比上这位男子的,只怕一个也没有。
那男子跳下马车,朝着老张头走过来,笑道:“老爹,敢问您这铺子里可有刀买?”
老张头目光扫过年轻人右手虎口,上面生着厚厚的茧子,看起来果然是把使刀的好手,立刻满脸堆笑道:“有,有,单刀、柳叶刀、雁翎刀,只要是英雄你要买的,包管都有。”
年轻人的脸上似乎是闪过了一丝赧然,“老爹,我不买刀,我是想……借把刀……”
借刀?老张头怔了一下,这是碰着打劫了?这年头,连铁匠铺也要劫了?可思及方才男子一把挽住马车的身手,便是不想借,老张头只怕也没这个胆子。
想到这,他只得在脸上硬挤出一个笑,想要应允下来。不料,铁柱忽然提着一把单刀从铺子里冲了出来,一下挡在老张头前面,刀尖指着那男人的脸,“不借!”
原来方才老张头和男人的对话都被铁柱听到了耳中,他素来实在,不懂得什么高手低手,只晓得要拿刀便要给钱,绝没有这般任人予取予求的道理。
男人微微一怔,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刚想开口解释几句,老张头已经一把抱住了孙儿,“这孩子年纪轻,不懂事儿,还请英雄多包涵。”
男人还未说什么,忽有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那架马车中传出来:“想不到堂堂萧十一郎也有被别人用刀尖指着鼻子的时候。”
三人闻声都不由得向着马车望过去,却见一个身着灰袍的男子掀开车帘从中走了出来,这人的年纪看起来比名叫“萧十一郎”的男子更年轻一些,脚上铐着一条拇指粗的漆黑铁链,随着他的行动叮当作响。
萧十一郎道:“你怎么出来了?你不是说你不好露行藏的吗?”
那年轻人伸手弹了弹衣袍的下摆,微笑道:“那也要你当真有办法才行。”
有那么一瞬间,铁柱觉得自己的脑中是空白的,里面只有一种细微的嗡鸣声。
那灰袍的年轻人向他越走越近,铁柱觉得自己已快要不能呼吸了,他简直忍不住想要松开手中的单刀,用那只手去攥住自己的心脏。
然后,那灰袍的年轻人冲他笑了,铁柱只觉得眼前一黑,他甚至没能听清那年轻人对他说了什么,脑中只剩下“好看”两字。
铁柱不知道他的手何时已经松开了那把单刀,然后那名叫萧十一郎的男人不知怎么一伸手,刀就到了他的手中,老张头只觉得眼前闪过两道刀光,那条漆黑的锁链便已离开了灰袍年轻人的脚腕,落在了地上。
“多谢老爹,”萧十一郎反手将单刀递回老张头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