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他…真的会死吗?”
“刚好,如你所愿。”
江心言抬眸,放下餐具,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她看到美第奇疲倦的神色中隐隐有着一丝期盼,那是看到权力在向自己招手时的渴望,顿时,心生悲哀。
难怪玛丽这几天没来呢……
算算日子,快了,历史没有骗她,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该发生的都会发生,谁也不能改变什么,弗朗索瓦要死了,玛丽得回苏格兰了,伊丽莎白也会在王位上稳坐到七十岁,她突然有种沉淀下来的安心感。
“没有哪个母亲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死去。”
“但您不仅仅是母亲。”江心言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学着伊丽莎白的样子悠哉悠哉地踱着步。“您也是一位手握权力的统治者,这个王朝需要您,这个国家需要您。”
跟美第奇这种人讲道德讲情义是没用的,在某种程度上,她比伊丽莎白还要狠,也是了,处在这个男权时代中的女人要是不狠,就什么也得不到。
“恐怕王室要改姓斯图亚特了。”
“哈?”
“那该死的女人不知道吹了什么枕边风,我儿子亲口说,万一他死了,就让弟弟查理娶了她,那样她还是法国王后。”提到儿媳,美第奇脸上的褶皱深了几分,眼神从厌恶变成怨毒。
江心言目瞪口呆,下意识道:“那假设,我是说假设,查理王子不幸见上帝了,是不是又要让您的小儿子继续娶她?”
弟弟娶嫂子?还有这种cao作……
貌似有点眼熟啊,她记得亨利八世的第一任王后,就曾经是他嫂子。
“她休想!”
或许美第奇如此愤慨并非完全因为讨厌玛丽,江心言的脑子突然转过弯来,假如她是统治者,她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国家永远只跟苏格兰绑在一起,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利益平衡。
如果查理王子娶了玛丽,加上之前嫁给西班牙的法国公主,那么下一场联姻必定不能再考虑这两个国家,所以……
“殿下,您的小儿子是安茹公爵吧?”
“怎么?”
“或许您可以考虑一下,跟英格兰联姻。”江心言学会了脸上笑嘻嘻,心里mmp,她一点也不想把自己老婆推|销出去。
美第奇挑了挑眉,突然不说话了,只是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她。
“……”
半晌,她一步步靠近江心言:“听说伊丽莎白失踪了。”
“失踪不代表死亡。”努力保持镇定。
“我知道她在哪里。”
“!!!”
江心言一下就绷不住了,手紧紧地抓住裙边,漆黑的瞳孔里映出美第奇脸上愈渐灿烂的笑容,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后退了一步:“她在哪?”
“噢,瞧你,别紧张,她好着呢。”
脑子有点乱,她不知道美第奇是什么意思,难道跟玛丽一伙的?也不太可能啊……如果是跟伊丽莎白一伙的,那就更离谱了,这相当于叛国,被发现就是死,美第奇不可能给别人抓到她把柄的机会,尤其是她的敌人吉斯公爵。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联姻我早就想到了,不过,对象不是我的小儿子。”
“是查理王子?”试探x_ing地问,顿时恍然大悟,“您…打算释放孔代亲王,跟新教徒和解?”
“对了三分之二。”
“是您没有选择,必须跟新教徒和解吧?”
美第奇一拍巴掌握住了她的双手,发出歌剧般的咏叹调:“真是个聪明的小家伙,玛丽那种固执的蠢货是不会明白的,善良有什么用呢?人们只会敬畏强大,记住拳头。”
凝滞的呼吸渐渐恢复通畅,江心言皮笑r_ou_不笑地勾了勾嘴角,强装镇定的表面下是被卷进惊涛骇浪里的焦虑……
不得不承认,美第奇是个有远见的人,她很清楚目前法国的形势,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团结一致,其次,弗朗索瓦的死是必然,届时新王继位,根基不稳,关键时刻更不能得罪那些贵族宗亲,巩固王权要慢慢来,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做摄政王。
或许她已经知道胡格诺派的新教徒,跟英格兰有联系,又或许她对玛丽觊觎英格兰王冠的心思了如指掌,不帮忙也不反对?
江心言想起历史上伊丽莎白介入法国内政的惨痛教训,越来越觉得这是美第奇布的一个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姜还真是老的辣……
☆、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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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冷,国王的病情也愈渐严重。
宫中为庆祝圣诞节做的准备停了下来,每个人心里都揣着算盘和八卦,对于下人们来说,谁做国王、谁掌权并没有区别,ta们还是在宫里当差,可是对贵族们来说却是关乎利益的大事。
国王的弟弟,查理王子今年才十一岁,还没有独立当权的能力,继位后需要一位摄政王来辅佐,那么谁来做这个摄政王,就是争议所在。
当所有人都在算计或者看热闹,唯有玛丽将这些置身事外,日夜守在弗朗索瓦身边。
她祈求上帝,不要将她深爱着的人带走。
而也是这个时候,她想起了江心言曾对她说过的“疯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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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知道些什么,一并告诉我吧。”
多日不见,玛丽看起来憔悴了不少,虽然外表依然保持端庄得体,但那双空洞失神的眼睛已然出卖了她的心。
她来找江心言,进门那一瞬间,气势全无。
“我知道很多。”
窗边凝望的身影缓缓转过来,摇着头:“一句话,都是命。”
“我不想失去他……”玛丽低下头,双腿似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踉跄着倚靠在墙边,红肿的眼睛再度淌下滚烫的泪。
“母亲说,我出生的时候,英格兰人的军队正在侵略我的祖国,我父亲战死沙场,才六天大的我就举行了加冕礼。”
“其实苏格兰很弱小,而英格兰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我五岁被送来法国,与弗朗索瓦订婚,以缔结盟约换取军队保护我的国家和我的子民,但那时候我还小,不懂这些,我只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伙伴,我们一起学习、玩耍、成长,这么多年……”
她无力地靠着墙蹲下去,哽咽得说不出话,任由泪水模糊视线。此刻她多希望自己只是一个公主,而不是女王,这样就不用在爱人病得快死之际,还要分心考虑下一个丈夫该选哪国王子、是否能够保护苏格兰。
这太残忍了……
江心言抿着唇走过去,蹲下,安慰似的抱了抱她,然后拉住她的胳膊:“起来,站起来,抬头,挺胸,看着我。”
“……”
“你是女王,伊丽莎白也是。”直视着玛丽通红的泪眼,透过那片幽深的黑色看见了自己的脸,江心言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她从三岁开始就要为生存而挣扎,想得到什么都必须自己去争取,她吃过那么多苦头,却从来不哭,哪怕你把她最在意的人抓走,她也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让你随意处置。”
“对不起,我…”
“她爱我,我也爱她,但是在她的王冠面前一切感情都不重要,权力越大责任就越大,这是你们生来注定的宿命,所以麻烦你坚强起来,在你的王冠面前,谁都不重要,你不可以在人前表现出脆弱,不可以随便说对不起,就算没有了弗朗索瓦,你还是你,苏格兰女王。”
“这是作为朋友的忠告吗?”玛丽抬眸望着她,轻轻抽了口气。
“算是吧。”
交握在一起的手用力掐紧,传递着掌心里源源不断的热量,江心言拉着她来到椅子边坐下,倒了杯水递过去:“把眼泪擦掉,想想以后的打算。”
对于玛丽,她是真恨不起来,漂亮、年纪小、感x_ing,光这三样就足够她无奈哀叹了,然后又是在充斥着文艺复兴气息和浪漫主义思潮的法国宫廷里长大,导致她可能更注重个人感情,对政治不敏感。
抛开身份和阵营,其实玛丽很适合交朋友。
“我现在不想说这个。”恍惚,喃喃自语。
“那就说说英格兰的事,你把伊丽莎白藏哪里去了?”
玛丽抬起头,像只呆头鹅,翕动着干涸的唇:“他们说……在赫廷斯公爵家里,从王宫绑出来后一直关着,但是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与我通信了。”
“天呐,你这是要害死我朋友。”
“?”
“公爵的女儿是我朋友。”江心言烦躁地揪起自己一缕头发,扶额哀叹:“完了完了,伊丽莎白不会放过她的,我必须回去,求你了,放我走吧。”
“可是我也把你当做朋友,这种时候你真的要离开我吗?别这样,我……”
“有你这么坑朋友的吗!”气急,忍不住吼她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