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儿,看世间杨柳,哪一棵不枝叶交缠,但风静了,枝条循着生长自会捋直。”
“我心中无风,哪来枝叶交缠。”
“既是如此,何不顺应天x_ing。”
“天x_ing是什么?旁人既无,我要它何用。”
随随道人有些感伤,说道:“寻儿,为师不想你连恨都生不出。”
“师父要我恨。”
“恨了好,恨了还能解,可你连恨都不愿。”
裴寻低头看自己的右手,它曾经被剥离身体不过一刻,可他用了一年时间确认他的存在:“那年为了救和我同样年幼的皇子而将我丢给那只狼,我如今能理解他的忠义,却在他抛下我时便懂得他的残忍,大义在前,我想我能理解他。”
“可是...”
“可是,我不能理解他给我的一切都是假的。”
“即给了你,如何是假?”
“一个外表华美的盒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裴寻轻笑一声,带着浓浓的嘲笑:“可他确实不喜我。但我讨厌的是明明厌恶我到了极点,却偏偏给我父慈的错觉,而后再亲手打碎。”
“关于此事,我想必有误会,这么多年你都不肯问他一句。”
“我亲耳听到,在师傅救了我将我送回的第二天,我听到他在祠堂亲口说的,为什么我没死在那里。”
随随道人静默半晌才道:“老道我只是不想因为这个心结,令你禁锢原地,不得向前。”
裴寻换了副笑脸道:“走路那么累,原地站着也挺好。”
随随道人知劝他不得,话锋一转道:“天劫一事,如雾里看花,似有其轨迹,我难测你生死,只能为你多挣一份生机。”说罢掏出一个锦囊,递于他道:“危急之时便可助你。”
裴寻接过,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你从未告知我是什么样的天劫?”
“为师并非能者,不得而知。”
“那么,可不可能是情劫。”
随随道人看上去有些吃惊,捻起手指掐算几番,表情更是惊异道:“原来如此,生机竟在你的身上。”
“什么意思?”
随随道人一脸神秘:“借用佛家禅语:不可说。”
最后也没问到什么,目送师父离去时,也没想过,这是师徒的最后一次见面。
回府的路上,裴寻察觉到一束目光紧追于他,张目四望,只见人来人往,只当是自己多心。路过酒肆,想起云不固带给他的酒,好奇心趋势下走了进去,却寻不到那个味道,失望而返。云不固每次都悄无声息地消失,隔段时间会在清晨醒来后发现他抱着自己入眠,然后留下几天,再消失。因为没有规律可循,裴寻连期望都不知放在哪天,不自觉在他消失的时间里寻找和他相关的东西聊以慰籍。
陶施遣人为他带话,说昨日的酒喝了太多,像是泡在酒缸一夜,但与至交饮酒,痛哉快哉,待他以后成就功名,定要再如此畅饮。裴寻问来人陶施如何不亲自来,那人犹豫中带有跃跃欲言,知道眼前之人与自家少爷的关系,故作痛惜来掩盖笑意:“少爷他...大概惦记公子你,把家里的柳树认作你了,拉着柳枝非要继续喝,你想那柳树怎么拉的动,少爷又不能倒拔垂杨柳,见柳树不动,气的上去抱,结果没站稳摔上去了,脸上一块乌青,正在家养伤呢。”
裴寻想了一下陶施的狼狈样,一时心情大好,犒赏了来人,并让他带话明日去拜访,慰劳伤势。
回到院落,见房中似有人影,惊慌地原地转了一圈,镇定地拉拉衣裳向房间走去,边走边道:“今日回来的时候可不对,你...”声音卡在喉咙发不出声。
莫怀似笑非笑地看着僵立在门口的裴寻,颌首道:“傻站着干什么?坐。”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
“是你啊。”半晌裴寻才反应过来,慢慢挪步到凳子上,尽力远离那人坐。那天在山洞里因为昏暗的光线,再加上心绪不在他身上,所以不曾特别注意他的样子,如今发现,那人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
夕阳斜斜透过窗子打在二人身上,裴寻只感寒意上涌,猜不透来着心思如何。
莫怀看出他的戒备,为二人斟上茶,道:“别紧张,圣令我已经拿到手了,不会再劫持你,不过是路过,为你省去邀请之言,径自来了。”
裴寻扯出一抹笑道:“那你还真是...贴心。”
莫淮像是真的得了赞赏般勾起桃花眼,浮出笑意道:“过奖,要说贴心比不得云不固,以找寻狼魂为由废止圣令号召之用,费了那么大的力,结果竹篮打水。”
裴寻道:“劫持一个手无缚j-i之力的人,确是费力够大。”
莫淮挑起眉毛道:“我本是想给他找不痛快,谁知让他太不痛快,结果被他摆了一道。”
裴寻突然感觉眼前的人并不那么危险,稍稍放松下来道:“他...现在在哪里?”
莫淮眼中有调笑之意,裴寻突然感觉热得不行,口干舌燥,拿起茶杯大口喝了一口方才好点。
“他啊,正在应付美人儿呢,狼魂应该是被人用阵法封印了,所以我们都感知不到,要想突破封印,必须要求得我们姬女的帮助,很巧的是,我们姬女倾心于他。”
裴寻手颤动一下,开口道:“是吗?那他呢?”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看被拿下是迟早的事。”
黑暗完全笼罩天地,裴寻没有要点灯的意思,静坐在黑暗中。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我说过了,想给他找些不痛快。他已经因为上次的事情警告过我了,我不会对你在做些什么,不过其他的人可不一定,你以后可要小心点。”完全是幸灾乐祸。
“你和他是敌是友。”
“我和他啊,”莫淮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笑,“是敌友吧。”
裴寻在莫淮走了以后,坐着直到破晓,下人的呼唤声将他从思绪中唤醒,让人侍候过洗漱后,想起今日和陶施有约,但以提不起兴趣,只让人送了些伤药聊表安慰,即使身为将相世家的施家并不缺少伤药,但心意不可少。
云不固这次很久都没有出现,裴寻由原来的急切慢慢变得失落,某一刻突然发觉他并不想质问些什么,因为没什么可质问的,他是他的劫数,从来就是如此。
又过了些时日,父亲突然说有很重要的事要见他,裴寻到了前厅,见到父亲和他的同僚尚书安靖聊的火热,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见到裴寻后招手让他过去,恭敬立在一旁后,听得安靖夸赞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令郎如传言般气度不凡。”
裴博远谦逊道:“安大人过誉了,这孩子心不定,实为作难。我听闻令千金那才是大家闺秀,好涵养啊。”
安靖笑道:“小子心不定是常事,成家方能立业,裴国公过滤了。”
裴寻立马明白这次是为何,作为话题中心,他却如局外人c-h-a不进去一句话,听他们互捧互吹,来回试探,盘算各中利益,突然察觉他的婚事根本与他和那名女子无关,只有在最后礼成,才是他们自己的路,而那些促成此事者,大都一拍两散,留下他二人被绑定走过一生。若他先走了,那名女子就为他立碑,写上未亡人。未亡人,多么残酷的话。在揭开盖头才知道和自己相携一生人的样貌的情况下,那名可怜的女子变成了他的附属物,他死了,她哪怕不死,在世人的看法下她不得不死一半。未亡人,明明是鲜活的人却要被不被完整看待。而她死了,他还可以再寻一个可能的未亡人。原来男人的婚礼便是寻找一个又一个未亡人,女人的归宿要么作为附属物死去,要么成为未亡人,
待送安靖走后,裴博远与裴寻回到前厅。裴博远见裴寻半晌不语,虽心有不满,还是开口道:“安家嫡女我是见过的,知书达理,相貌姣好。安家礼教甚严,与我们裴家也算门当户对。今*你也听到了,安靖对你也算满意,你也老大不小了。你母亲不在了,这事我会找你姐姐商讨一番,请皇上赐婚。”
“我拒绝。”
裴博远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幻听,怔愣片刻方才继续道:“你也要为以后的路打算,早早致士才好。”
裴寻坚定道:“我可以致士,但婚事我不同意。”
裴博远惊讶道:“为何?安家嫡女为大家闺秀,况且安家出身不错,对你以后官场只有益无害。”
裴寻道:“我不会娶任何人。”
裴博远满脸不可置信,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裴博远完全怒了,但裴寻平静无波的表情使他也冷静下来:“发生了什么?”
裴寻躬身跪下,似是酝酿一番才开口道:“什么也没有,不过是心之向往。”
“向往什么?”
“终其一生,孤苦无依。”
裴博远气的浑身发抖,来回踱步,突然想到什么,猛然停下脚步,盯着他道:“你还在为我当年丢下你而怨恨吗?”
“不敢。”
“看着我说!”增高的语调令裴寻心颤动不已,抬起头来确是一脸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