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茶,听见没有?去给这位郎君喂马去。”赵娘子甩了甩手里的帕子,正欲说什么,恰巧里头的人大喊了一声:“管事的呢!老子要吃肉!”
“老子要喝汤!”
“老子要吃饭!——老板娘,你莫光与俊俏郎君说话,就忘了哥几个啊!”
一片叫菜声不绝与耳,赵娘子给叫烦了,扭头一甩帕子与那几个狼牙军道:“我呸!我男人可比这小白脸俊俏一百倍!你们莫要胡说,给我男人听见了那可不得了!”
“哎呦喂,这风骚娘们还怕自家汉子啊!”
“行了,快吃,吃完一会儿还得去追那个姓江的短命鬼!”
……
赵娘子眼睛厉害着呢,不然也不能在短短几年内把这茶摊开遍了大江南北的主城,寻常人一看苏浅便觉得这是世家里头的郎君,怕是两手不沾半点红尘。赵娘子却一眼就认出这是一个万花谷的弟子,且是个见过市面的厉害人物。
她在此迎来送往,万花谷又是距离此处最近的门派之一,她自然知道万花谷已经封谷,弟子许进不许出。万花弟子她也见的多了,有新出江湖入世修行的弟子,也有阴沉着一张脸匆匆执行任务的弟子,更多的还是那些嬉笑怒骂皆由心的万花弟子。
不过她却也没见过这一位,而这一位却对这茶摊知之甚深。万花谷中多奇人异士,这一个,虽与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那几位对不上号,可这一位的行事做派便不是一个能任由人呼来喝去之辈。在万花谷中,必定也是一个呼风唤雨的人物。
苏浅见赵娘子去应和那些狼牙军了,也不在意,自顾自去放茶水的地方给自己倒了一碗凉茶,也不嫌弃放这里一摞的碗干净不干净,边喝着边随手将一枚铜板扔在了一旁收茶钱的海碗里,铜钱入碗在碗壁上碰撞出了清脆的响声,也彰显着赵娘子今日的收入少得可怜。
等一碗凉茶饮尽了,外头给马喂水的赵茶进来,苏浅将喝完的碗放在他手中,与他擦身而过。“多谢这位小哥。”
赵茶捧着碗愣愣的道:“哎?不谢不谢。”
赵娘子见赵茶愣着,喝道:“愣着作甚?还不来帮帮老娘?”
“哎!就来!”赵茶连忙跑过去,给几个狼牙军端茶递水,好不容易等人走了,才从满是汗的臂下袖中摸出一样金灿灿的物什给了赵娘子,赵娘子一看连忙收到自己袖中,皱着眉道:“哪来的金叶子?”
赵茶面上也满是汗,说不出来是紧张的还是激动的。他说:“刚刚那位郎君给的。”
“那个俊俏的郎君?”
“正是。”赵茶擦了擦额上的汗,道:“他说娘子在此处开茶摊不易,若是日后有变,娘子不妨以此应变一二。”
赵娘子叹了一声,“原不是我一个人看出来这世道乱了。”
赵茶有点茫然的回道:“这不是已经乱了吗?”
赵娘子看了看那几个狼牙军走的背影,恨恨得点了点头:“老娘好日子还没过上两天,就遇上这帮天杀的蛮人!要不是我家那个短命鬼……啧,不说他了!忙去吧。”
“哎!”赵茶点了点头,老实的去后头煮凉茶。
长安城若无所觉,一切依旧是歌舞升平的样子。然而长安内城之中来往的胡人士兵众多,来往呼喝,叫嚣横行,行人们自觉的绕过了这些胡人大爷,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若是不细看,那便是太平盛世,若是仔细看,却是山雨欲来。
苏浅举目四望,远处有一队人马呼喝着推搡人群,向他的方向走来。
他牵着马,不好站的太里面,便随着人群一起站到了路边上,那队伍还挺长,粗略一算至少有三十个胡人士卒,中间还站了一个腰粗膀圆的头子,肩上笼着一块皮毛,一个狰狞的狼头伏在他肩上,衬着那黝黑粗糙的皮肤,还真有唬人的气势。
跟在这头领后头的是一个尖瘦的男子,也是同样的打扮,留着一把难看的山羊胡子,颇为得意的边走边捋那一撮胡子,叫人一看便知是个狗头军师。这队伍中间还捆着一个老太太,很瘦,肤色黝黑,却穿着一身绫罗,被那帮子蛮人拖着,步履瞒珊,满脸凄慌。
走着走着,那狗头军师还命人敲锣打鼓了起来,大喊道:“颜氏老妇,今日问斩……尔等贱民若有不服者……”
这些胡人士兵咬字发音都有些奇怪,苏浅听得不仔细,便拍了拍一旁同在一侧躲避胡人士兵的老丈,问道:“劳您问一问,这是……?”
那老丈摆摆手,满脸晦气的道:“郎君今日才进的城吧?那颜氏妇人早叫那些江湖义士给救走了,这老妪就是城内随手抓了一个,在这儿钓人做饵呢——郎君可莫要意气用事,这帮蛮子可不讲理!”
“若是无人相救?”苏浅问道。
“那自然是断无幸理……杀的是我们汉人百姓,与他们何干?”老丈见苏浅神色有异,连忙道:“我观郎君也不过文士,那些蛮子动辄见血,实在是无招惹必要……这行刑问斩老汉我都见了快要半个月了,这指挥官都换了几波,那狗头军师却还是同一个!还不知道是谁钓谁呢!”
第一百二十八回
那队伍还在一路敲锣打鼓的过去, 很快的便到了菜市口,那老妇人被拉得一个踉跄,便扑倒在地上青石板的路上,两侧狼牙士兵粗鲁的将她拽了起来, 压着她跪在了中间。
人群一片惊呼, 这老妇一摔, 便断了两颗门牙, 顿时满口满脸都是血,含不住的鲜血自口中溢出,很快就打湿了衣物。那行刑官视若无睹, 像模像样的坐于上首, 抽出一个令签扔到了地上, 令那刀斧手动手。
那老妇惶惶然的大哭说:“冤啊!——老妇在家煮饭犯了什么法要抓老妇砍头!——”
“这都第十三了……”人群中议论纷纷, 有人感叹,有人摇头唏嘘, 却不敢上前来分说一二。
苏浅听到一旁的老伯道:“不知道那无名侠士今日可会再来, 今日, 我怕是天罗地网啊。”
有人接道:“可不是,都死了十来个蛮子军官了。”
“嘿, 你不懂, 那狗头军师我看才是正经头领。”
“……哎,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正是正是, 我又盼那大侠莫来, 免得让这群蛮子捉着, 又盼那大侠日日来,杀他个昏天暗地!”
那狼牙军官环顾四望,见无人上前,猖狂的笑了一声:“砍就砍你,要什么理由!谁叫你有个好儿子!”
“今日杀的就是你!”
苏浅在人群后方,突觉一道冷芒自身上一掠而过,他朝来处望了望,然后自人群中退了出去。
唐无渊躲在菜市口一旁小楼的楼顶后,这小楼颇为豪华,屋顶瓦片整齐黝黑,阳光一映还有些反光,便为他提供了天然的隐蔽之所——有反光,便无人会主动去凝视这一片地方。
那老妇人哭得凄惨,唐无渊并不为所动,手中机关弩对准了那名狗头军师的狗头,追命箭在手,正欲发射之际突觉自己被人点住了穴道,浑身气血一滞,预备要发出的追命箭被一只细白如玉的手从机关上灵活的拆下。一息已过,气血恢复正常,唐无渊正欲反抗,那手却捂住了他的口鼻,苏浅凑得极近,在他耳边道:“不要声响,来随我下去。”
唐无渊一顿,随即顺从的顺着苏浅的力道两人悄无声息的从小楼的背阴处滑了下去。苏浅的乌蹄抱月在一旁轻轻的嘶鸣了一声,苏浅带着唐无渊上马,乌蹄抱月顿时发力,两人如箭一般的离开了菜市口。
跑了一阵,乌蹄抱月慢下脚步来,苏浅怀里拢着人只觉得心里大为安慰,唐无渊一走便是大半个月,总是不见回,说不挂心那是不可能的。他微微一笑,轻轻地在他颊边亲了一记,“先与我回去?”
唐无渊突然被苏浅亲近了一番,不敢说话,只轻轻的应了一声:“恩。”
苏浅带着唐无渊回了他在崇仁坊的宅子,之前他离开长安时将此间交给一名杏林弟子暂居,万花封谷后,弟子或归或隐姓埋名,他亦在谷中见着了那名弟子。现在那宅子,是隐元卫们所居住之所。
前面来了一队人马,自苏浅一旁疾驰而过,忽有人勒马停步,扭头喊道:“可是苏先生当面?”
苏浅勒马回身,有些惊讶的道:“你们怎得来长安了?可是高升了?”
来人正是扬州捕头笑面虎!
笑面虎见苏浅与人同行,笑眯眯的道:“正是!先生可是路过长安?”
“那先恭贺一二了!”苏浅报了个地址:“你得空了便来崇仁坊寻我叙叙旧。”
“那是自然!”笑面虎一拱手,见大队走得远了,也不好再跟苏浅闲聊,呼喝着去追同伴去了。
“友人?”唐无渊突然开口道:“别处的捕头来长安,不好。”
“曾在扬州受人照拂一二。”苏浅跟他解释道:“不过萍水相逢罢了……你可有什么消息?”
“不是什么好事,回去再说。”唐无渊摇了摇头,苏浅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夹马腹,乌蹄抱月猛地加速了起来,不过一刻便到了宅前。来开门的还是苏浅曾经买下的老仆,见是苏浅回来了,那老仆连忙跪下叩首:“郎君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