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承父业,对吗?”
“对啊。”柳扶风感叹着,目光落到那道伤疤时,起了一层涟漪,“你中毒了?”
苍雪下意识的摸了下刀口,道:“已经解了,不碍事,世伯不用担心。”
“自是无事,苍云都已将万无蛊种在你身上,还能有什么事。”
苍雪惊讶,隐隐有了些戒备之意:“世伯知道这万无蛊的事?”
“知道,我怎会不知道。这万无蛊,是我给他种下的。”试了千万种毒虫毒草制成的蛊,还因此落了着一身的病痛。苍云,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
“人生难得一知己,世伯待爹爹当真是极好。”
知己?
我真的当他是知己么?
当他是知己,他大婚那日我为何杯不停盏酩酊大醉说不出半句恭喜的话?
当他是知己,他中毒受伤我为何忧心如焚,解毒后以身试毒练就万无蛊?
当他是知己,他中计被擒我为何营救不成后血洗江湖浪子天涯不问世事?
苍云,我与你,真的只是知己吗?
——“扶风兄,我若是死在你前面,你岂不是难逢敌手要退隐江湖?”
——“你先死了再说!”
你死了干我何事?
你死了,我自会回万丈红尘靡丽世间,快意恩仇做我的天下第一。待到发须皆白,带我的成群妻妾满堂子孙上山饮茶过我的神仙日子。
可是红衣沉寂,温柔再不会出鞘了。
“本以为是玩笑话,没想到……”没想到一语成谶,“他竟真的死在了我前面。”
“天意难料,这也许就是爹爹的命。”
“命?虽然他是魔君,可也敌不过命这一字。”柳扶风轻触温柔刀柄,似乎是终于想起来此行目的,“温柔在此,红衣呢?”
“世伯是为了红衣?”
“也只是为了红衣。”
“时机未到,世伯已经等了那么久,就再多等些时日吧。”
“时机?哈哈哈,那便等时机!时机一到,便是温柔出鞘之日!”柳扶风仰天大笑着离开,背影却是极为萧索,孤,且独。
似乎他身边应该有一个人,与他并肩。
苍雪不知道他最后的大笑是何意,也不知道为何说起爹爹的死时他的语气竟是那般酸涩隐痛,更不清楚她为何觉得,柳扶风身边那个位置,是留给一个她熟悉的人的。
那个人,应该是一身红衣的。
苍雪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跳——原来柳不吟多年独身一人不肯娶亲,竟是这个缘故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凑竟然六万多字了!!!震惊状捧脸
☆、消失的扳指
春风又绿江南岸。
从邑连山到平都,这一路风景极好。
没有了冬天的萧瑟,即使是早春,也透着股暖意。
可是狐凌没有心情。
没有心情赏景。
她脚下生风步履如飞。
她使的是绝顶轻功”清风及月”。
一日千里夜行八百。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狐凌正站在雄伟的皇宫的——房檐上。
她俯瞰脚下这宫楼玉宇,一股天家威严之气迎面而来。
这就是皇宫,这就是她的家。
这里人人向往,皆道宫中玉盘珍馐绫罗绸缎,天家富贵那是几生几世都求不来的福气!
可是人又怎知,家族荣辱国家兴亡,压在肩上比铜铁所铸的枷锁还要沉重。你不能逃,也逃不了。
“你背着‘南宫’这个姓氏,就注定你要一生孤独。”
南宫石曾经对狐凌这样说过。
狐凌问为什么,南宫石却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了一句当时她不甚明白的话:“自古君王无情。”
君王无情,我非君王。
我也不想当这个君王。
数年之后,狐凌想起今日,仍是会笑,大笑,最后泪如雨下。
南宫家的人,怎会甘心居于人下!
只是时候未到。
即使不为君王,也要为这天下付出一切。
心不甘,情不愿的付出自己所拥有的。
父皇,你说的没错,我背着“南宫”这个姓氏,就注定了一生孤独。
“皇兄,南宫凌有负皇恩,我下不了手。”
“你呀!”南宫冽将手上的奏折甩到狐凌身上,“你是想气死朕啊!”
“我真的下不了手。”狐凌单膝跪地,“皇兄,我抗旨不尊蔑视皇威,还请皇兄降罪。”
“你!”南宫冽为之气结,双手都气得发抖。
他很想杀了狐凌,非常想。因为这帝王宝座原本是她的,却被自己抢了过来。只要狐凌在一日,他就如芒在背坐如针毡,非杀之不能后快。
可是他不能。他若是真这么做了,不光朝中大臣会上书发难,就连百姓也会大骂他残害手足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百姓是国之根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到时群情激愤,且傲绝宫主语狐凌交情匪浅,定会为狐凌报仇。北辽内忧一起,南宫逸定会火上浇油雪上加霜趁乱攻打北辽,到那时,恐国将不国矣!
为了一个狐凌赔上北辽数百年基业,不值,不值。
南宫冽恼怒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算了,凌儿,你先下去吧。”
“是,庄隐告退。”
狐凌走出宫门时,正巧碰见一个极为脸熟的太监。
魏兴荣,魏公公。
狐凌看着魏公公跛了的左腿,觉得有些可惜——毕竟是伺候了父皇一辈子的老人儿了。
“启禀皇上,魏兴荣魏公公求见。”
“宣。”南宫冽一脸疑惑的看向身边的钱婉,“朕记得魏公公不是回家探亲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臣妾也不甚清楚。”钱婉亦是一脸疑惑,却在看到魏公公的那一刻冲他点了点头。
“奴才给皇上请安。”
“平身吧。魏兴荣,你这左腿是怎么回事?看起来不是很利索啊。”
“谢皇上关心,摔了一下而已。皇上,奴才匆忙回宫是有事要禀告皇上。”
“哦?”南宫冽来了兴致,“魏公公有何事?”
“皇上听了可不要生气,若是气坏了身子那可是咱家的罪过。”
南宫冽被气乐了:“行了行了赶紧说吧,朕不怪你就是。”
魏公公得了旨意也就不再隐瞒,清了清嗓子:“启禀圣上,五年前天道盟灭门一案是傲绝宫所为。”
南宫冽这回脸色是真的黑了:“又是傲绝宫!他们这是要造反!”
“皇上别气坏了身子。”钱婉赶紧拍着皇上的胸口给他顺气,一面劝着南宫冽一面使眼色让魏兴荣赶紧退下,“既然傲绝宫这般张狂,皇上不如去会会她。”
“你是让朕去见那个傲绝宫主?”
“是,傲绝宫主,夜……苍雪。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皇上见了她,兴许能解决很多事。”
“婉儿说的没错。来人,宣庄隐公主。”
听着后面的公公喊着“庄隐殿下留步,皇上有事找您”这句话,狐凌眉头一皱:还有完没完了!还能不能让我回宫找妖雪愉快的玩耍!
但是苍雪现在不在傲绝宫。
她在山顶。
邑连山山顶风光独好。
苍雪孤身一人站在山顶上,脚下是云海茫茫。
她抬眉,
她低眼。
她抬眉,仰视浩渺苍穹。
她低眼,俯瞰芸芸众生。
晚风阵阵,吹散了薄雾,吹淡了浓云,吹起了红发,露出隐隐浮现的妖艳的曼陀罗花。
“宫主,薛家房契、地契以及所有家产都已登记入库。”金渊将账簿交了过来,“这是明细,请宫主过目。”
苍雪接过账本快速的翻过:“杂色独山玉玉雕十件……诶?”苍雪接着往后翻了一页,“没了?”
“属下见到的只有这些。”
合上账本:“薛家的白玉镶金麒麟扳指呢?”
“扳指?不曾见过。它不是应该在薛千原手里吗?属下以为,宫主已经拿到了。”
“没有,薛千原手上就没有带过任何东西。我以为她是怕被唐宗璧识破身份所以才没有将这家传之物带到唐门。原来,麒麟扳指根本就不在她手里。”左手拇指上的那圈白印,薛千原,你真是演了出好戏,竟是连本宫的眼睛都瞒了过去!
怪不得你这么容易就认了输,原来还有后手!
“宫主,那这扳指……”
苍雪将账本递给金渊:“江湖上够胆量够本事抢‘笑里刀’的东西的人,都是不稀罕去做这件事的。我以为薛家安生了,没想到薛胜还留了一手。不出意外,东西还在薛胜手里。”
苍雪觉得自己被人给耍了,被薛家人给耍了。姜果真是老的辣。薛胜,这一局,算本宫输了。
“怎、怎么可能!”
“薛家三兄妹死在我面前,除了薛胜,本宫想不出还有谁有这个胆量敢夺麒麟扳指。马上派人,去把薛胜的坟给我挖了。本宫要亲自去看看,薛胜玩的什么花样。”
雷日还没找到又出来个薛胜,南宫冽夜飞燕虎视眈眈,武林各派也是敌非友。傲绝宫现在是前狼后虎,四面楚歌。
幸好。
幸好苍雪的武功足够高,傲绝宫的实力足够强,布下的暗桩也足够多。
人生如戏,更如棋。
不下到最后一步,谁又会知道何人是赢家?
在山顶上受够了气吹够了风,苍雪终于下山回宫。回到卧室,发现烛火摇曳,屋内亮如白昼。
“妖雪啊,来来来,下棋下棋。”
平白无故的拉自己下棋?
她是新拜了师父还是新得了棋谱,兴致这么高?
“狐狸,你是不是有事?”苍雪落下一子,漫不经心的问道。
“如此星辰如此夜,岂可辜负?”狐凌也落下一子,抬起头注视着苍雪的双眸,认真道。
一瞬间有些恍然。
这样认真的狐凌,苍雪上一次看到,不知是几年前了。
一张俊俏的过分的脸,羡煞天下间多少好男儿。笑容邪气慵懒,桃花媚眼端的是勾人心魄,不知有几个女儿家被她这幅样貌勾了魂去。
苍雪突然觉得自己的定力不是一般的好。
简直太好了!
将手中的黑棋又扔回棋盒:“行了,有事就说吧。下棋你何时赢过我?要是最后输了,你拿什么条件求我办事?”
“妖雪就是妖雪,我真的有事求你。”狐凌也不扭捏,坦荡荡承认自己真是有求于人。
天已经完全黑了,苍雪走到窗边。
万里无云,满天繁星。
明日是个好天气。
“说来听听,看看依不依得。”
“我有个朋友这两天想见你。”
苍雪皱了皱眉:“我这几天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