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确实见过,”夏一南笑说,“只是那时候的你可爱多了,不会这样凶人,像个幼稚鬼,或者说没长大的熊孩子,随心所欲从来守不住规矩。追求人都耿直得可以,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一样。”话出口后连自己都觉得意外,流畅到好似早就准备好了这个回答。
些许不善爬上黎朔的眉头——任谁从不熟的人口中,突然听到这种话语,大概都会觉得是调侃或者侮辱。
他顿了一下,收敛住情绪:“如果我真的是这种形象,那么还是希望我们没见过比较好。”
“我也是这么希望的。”夏一南仍是半眯着眼睛,看向翻涌的海面与从其上掠过的光束,那光彩点亮了他的眼眸,“我也是这么希望的。但既然遇到了,就千万别死了啊。”
如果生命永远停滞在某一点,迎来的必将是遗忘。即使再怎么努力记住,怎样刻骨铭心想要用纸笔写下,最后都会完全变成漠然——
共处的岁月被丢在身后,连同那些曾鲜活过的情感。他的生命线太漫长,时间太残忍,如果不能一直陪伴着走下去,就注定是过客,是只能活在过去的残影。
没有人记得他,他也记不住任何人,如果哪一天死去不会有悼念者,故土仍遥远到不可及。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最害怕的事情。
而五年前的一天,在漫长时空中除了永远追逐的猎犬,终于出现了同行者。不管善恶不管目的如何,不管夏一南愿不愿意承认,世界就像是被突然撕破了一道口子,光芒从其中降临,让他看到了以往不敢想象的可能x_ing。
如果不曾见过光,便能忍受黑暗。
黎朔眼中出现了疑惑与莫名:“不用你说,我也会好好活着的。”
“那就好。”夏一南笑了笑,这次没了调侃也没了恶意,只是很纯粹的笑。
他笑到眉眼弯弯,仿佛得到了什么弥足珍贵的承诺,又仿佛只是回到白墙医院,在早上推开窗子时,晨光满怀的那个瞬间。
……
穿着黑色内衣的姑娘绕钢管,身姿如蛇,大腿洁白,在迷离灯光里抛着媚眼,周围是一派叫好声。她已经有点上年纪了,可涂点浓妆灯光打暗一些,谁也看不出来,就像此前的很多年一般。
整个大厅充满了动感的音乐,在上流人士耳中恐怕土得根本不入流,在旧城区里配合上女孩的娇笑声,却是气氛最好的调味剂。
联盟不允许这种生意出现,但这里是阿卡迪亚旧城区,谁在乎这些呢?
房间外是震耳欲聋的音乐,但因为良好的隔音设计,屋内只能勉强听到隐约的欢呼。穿着百年前东方流行过的和服的女孩,垂眸为夏一南和黎朔斟茶,盘起的发如黑墨,脖颈白皙。第一眼看上去面容姣好,文静内敛,叫人想要亲近。
“丹尼斯有个最好利用的缺点,”夏一南这样和黎朔说,“好色。”
“好女人?”黎朔挑眉。
“男人。”
黎朔:“……那你有什么办法么?”
“根据我的情报,他不喜欢普遍定义上的男人。”夏一南拿起茶杯轻轻摇摆,“他喜欢那种……看上去可爱一点的男人。”
黎朔深吸一口气:“好吧,那我们要怎么找到……可爱一点的?”
“已经找好了。”夏一南笑,“就在你眼前。”
斟茶女孩——至少几秒钟之前还是女孩——闻言抬眸,眼睛明亮,朝黎朔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黎朔:“………………白先生手下的人才真是不少。”
“过奖了。”夏一南咳嗽一声,“但他……菲菲有个问题,就是没有任何打斗的经验。在他吸引丹尼斯注意时,我们如果成功窃取了救济会资料,有可能会触发警报。在警报响起到你的人冲进去之前,必须得有一个人就在菲菲身边,保护他的安全。而且他话少,比较害羞,要是丹尼斯起了疑心,就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
“所以,”他继续说,“虽然有点麻烦,但必须要两个人一起过去。在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女装上很有心得,就是,”他难得犹豫了一下,“就是,可能,有点,不大符合,丹尼斯的审美。”
话音刚落,他们就听到掐着嗓子的一声:“夏夏——我可想死你了,让姐姐抱抱你——”
走廊尽头传来高跟鞋的咚咚响声,一人猛地拉开房间门,穿着极紧的旗袍,扭身送了门口的保镖一记飞吻,然后单手叉腰扭着走进来,眼影浓厚,大红唇艳丽:“夏夏——阿远姐姐想死你了!”
黎朔:“……”
有些人就是这么奇妙的特x_ing,再怎么看,都一眼知道他是男的。眼前这人就是如此,带了些虎背熊腰,露出的小腿有结实肌r_ou_,面上五官没有半分像女x_ing。
阿远斜坐在夏一南身旁,一甩大波浪头发,把挎着的紫色小提包丢到一边,亲亲热热地挽着他左边胳膊,就要亲上去。
“别把你的口红弄掉了。”夏一南往后躲了躲,这时他无限感谢自己的面部神经——它们仍然很听使唤,做出了温和的笑容。
“夏夏还是这么害羞。”阿远嘟嘴,也没强求。他很快发现了新的目标,把身子凑过去:“哎呀这不是菲菲么,这么久没见,又变得漂亮了。”
菲菲低头,仍然是羞涩地笑着,小声说:“上次多谢姐姐指导了。”
“只是你这个妆——”阿远拉过菲菲的手,仔细打量着,“眼睛这里好像没画好,待会姐姐再教教你。”
夏一南咳嗽一声:“两位,谈正事先。”
于是阿远捂嘴轻笑,松开拉着菲菲的手,两手支在桌上托着脸,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上次已经和你们两个交代过了,今天再说一次。”夏一南说,弹了个响指,立马有人把手写的行动计划拿上来。
如今在这个阿尔法覆盖一切的时代,也只有纸笔能保证不被它监控到。阿远虽然喜欢闹腾,但真要讲起布局来头头是道。黎朔总觉得他看上去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这么说来,”中间休息的时候,夏一南说,“少将你和阿远大概是见过的。”
“见过的见过的。”阿远连连点头,“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还在做某个星城高官的保镖。”
他这么一说黎朔就想起来了。当时他出公务去了一个小星城,里头的高官肥头大耳,旁边跟着的保镖倒是身形健硕,比划起来很有几把刷子的那种,黎朔多看了几眼便有了印象。如今想来,那张脸和阿远的一模一样。
“那时我的名字还叫赵刚毅,”阿远捂着嘴笑,“后来我嫌弃那名字太土,就改了。”
“那怎么后来不干了?”黎朔问。
阿远愣了愣,低头玩着刚涂好的暗红色指甲,笑说:“那家伙不是死了么。”
他说的是那肥头大耳的官员。就在黎朔访问过他不久后,便死在暗杀之中。
“确实,当时凶手是谁至今没找到。”黎朔道,“但你有本事,随便去哪里都可以继续做。”
“人家不想做了嘛——”阿远拖长嗓音,撒娇般说,“怎么还追问呢,真是没有绅士风度——”
黎朔:“……”他难得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不好意思。”
一旁的菲菲见势不妙,赶紧给他们斟茶。
“没事没事,”阿远倒是不在意地挥手,朝黎朔抛了媚眼,“姐姐不会跟小帅哥计较的。话又说回来,小帅哥穿军装不,姐姐最喜欢这种款了。看你身材挺好的,要不穿紧身一点的?黑色白色都可以哦,还有最好带上皮鞭——”
黎朔的眉毛跳了跳,大概是从来听过别人对他说这种露骨话语。
一旁的菲菲见势不妙,赶紧给他们斟茶,夏一南拦住他:“别倒了别倒了,要溢到我裤子上了。”
菲菲尴尬地放下茶壶,脸开始泛红,绞了会手指后,开始转茶杯。场面一度变得混乱,一旁是阿远嗲着嗓子,发展到要黎朔联系方式,一旁是转茶杯的菲菲——他似乎是因为被制止了,感到不安和愧疚,茶杯越转越快就要飞出去了。
“停停停,”夏一南头开始疼了,“有点纪律行么。阿远你先坐好,菲菲别转了。”他用指骨敲敲桌子,“正事还没谈完,之后再闹。”
阿远嘟着嘴,才把注意力从黎朔身上移开。菲菲低着头全程极少发言,偶尔提出疑问,声音软软细细的。
这次依然商讨到了深夜。结束后阿远c-h-a着腰,仍然是一扭一扭地走了,又送了门口保镖一个飞吻。菲菲起身朝他们鞠了一躬,穿上木屐,安静地离开。
黎朔说:“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见到了挺多没见过的人,都很有x_ing格。”
“这里有什么样的人都不奇怪。”夏一南仍然在喝茶,“穷凶极恶的也好,被逼无奈的也好,都是混不下去的人,不然谁愿意在烂泥里活着。有点本事的就自己找点事做,没本事的就苟活着,出卖自己是最常见的一种方式。又或者说哪里的人都一样,只是这里他们不屑于戴上面具去遮掩了。”他话题一转,“阿远之前保护的那个官员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