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从小就在一起的朋友。”她说。
梅根抬起头,似乎没有听懂她所说。
“我说哈兰与奥森,他们——”
“对,那正是问题所在。”
乔安娜怔住了。梅根茜尔德用指尖沿着杯沿打磨,揩去上面一层酒。她盯着杯子里面,露出惆怅,甚至痛苦的表情。
“精心培植的梦露花被害虫侵蚀,而你已经习惯了它的美。你会怎么做?”
“将害虫剔除。”
“之后是否依然接受残缺的花瓣?”
乔安娜没有回答。
梅根茜尔德说:“我想过这个问题。但没有想出答案。如果我深爱的人或事物变质了,我会怎么做?放弃还是试图改变?如果选择改变,做到什么程度?”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脸埋进自己的掌心。
“我的母亲杀死了我的父亲,因为他变心了。可她之后变得异常脆弱,丝毫没有得到满意结果的样子,仿佛杀死的是她自身的一部分。”
她是真的醉了。
“梅根——”
门口的桌子上有人朝乔安娜招手,看起来有所需求。乔安娜抬头看了一眼,不予理会。
“梅根茜尔德,情况太不一样了。”她紧盯着术士的发心,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术士抬起头看着她。乔安娜看着她的棕色眼睛,那双眼睛流露出的情绪,仿佛丛林里食Cao的幼鹿忽然抬头,看到飞s_h_è 而来的箭羽不知所措。乔安娜一下子愣住了。
梅根茜尔德说:“如果是这样,你为何感到恐惧?”
——————————
他站在一片棕红色的大地上。脚边布满尸骸,难以名状的块状物体铺成一片残肢断臂的海洋,但是目之所及没有一滴鲜血。恶魔、兽人、人类、精灵……几乎可以看到每一个种族的尸体,不被区分地堆积在一起。
他环视四周。身体仿佛失去控制,机械而僵硬。目光像灯塔的探照灯一样来回扫视,然后开始发抖,脸上的肌r_ou_一阵抽搐,心跳开始加剧。
不远处一个人影,正朝他走来。那个身影如此熟悉,他不可能忘记。
它缓慢靠近,动作僵硬,像一台坏了的机器。一只手提着长剑,胸膛中央剖开一个巨大的洞,穿过它可以看到它身后的景象。中校眼神空洞,死死地盯着他。与中校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恐惧漫进四肢百骸,侵蚀他的大脑,牵拉他的脊椎。他感到全身肌r_ou_骤然绷紧,促使他挪动双腿。可是四周堆满了尸体,根本无法迈出一步。
逃。
他像在泥沼中蹒跚,跌跌撞撞,双臂胡乱挥舞,只为寻求平衡。有一次似乎踩到了圆滚滚的物体,他发出一声大叫,差点一脚滑倒,指尖在一只翘起来的手上掠过。他跑了很久,很远,直到看见干干净净的赤色土地。像是心中炸开一朵盛大的烟花,他想不出有什么比眼前的景象更美好。房屋,花园,堡垒,城市?不,没有什么比这一无所有的贫瘠土壤更像天堂。
就在这时,脚踝一阵冰凉。
他倏地向下看去,一只嶙峋的手抓住他的脚踝。紧接着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小腿,锋利的指甲随即掐进他的皮r_ou_里,刺痛感一下子传来,痛得他皱起了眉头。他下意识地回头,正对上一双苍白的眼睛。没有瞳孔,没有虹膜,只是两片白色。他大叫一声,摔倒在地,抓狂似的往后挪动身体,双腿乱蹬,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脚上的束缚。可出乎意料的是,腿上的手忽然松开了,任由他后退。曾意图抓住他的男孩一动不动,只是用那双死去的眼睛盯着他,似乎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脸上的表情无辜而天真。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停下动作,不再试图后退。像是着魔一般,他被那双眼睛锁在原地,四肢疲软,想要爬起来也使不上力。
那张脸上的嘴唇忽然蠕动起来,发出诡异变调的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来,而是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先生,请务必带着援军回来。”
赫尔曼睁开眼睛,冷汗将囚衣s-hi透。粗糙的布料紧贴在皮肤上,厚重闷塞。冰凉的感觉让四肢僵硬,脑海里回响着一阵阵轰鸣,像是有把重锤反复敲击他的头骨。汗水滑进眼睛里,引起一阵酸痛,视野也变得模糊。他抬起手不停地揉眼睛,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浓重的夜色充斥着牢房。今晚没有月光。
请务必带着援军回来。
他猛地停住动作,手指关节还抵在眼角上。
他明明记不起那张脸,那梦里出现的……是幻念?
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铁链晃动发出轻响。本就沾满脏污的袖子变s-hi,看上去像一块发黑发霉的破布。
父亲是正确的。这个问题他已经想过无数次,以致于现在一想起来就可以直接得出结论,甚至不用再度推敲。他被托付了一项事不关己的责任。艾泽拉斯与外域,根本是两个世界,靠着一扇不稳定的黑暗之门相连。只有好奇心过剩的人才会想穿过那扇门,去另一个世界一窥究竟。那个对他说话的男孩,或许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凭什么就认为他可以为外域带去援军?
说出这句话不过是不想让队友白白牺牲。
赫尔曼抬头看向顶上的窗户,天空漆黑一片,屈指可数的几颗星星闪着微弱的光。
他忽然站起来,无力的双腿让他不得不伸手扶住墙壁。他僵立了很久,直到双腿的血液重新快速流动起来。他拖动锁链,一步一步走向牢房的铁栏杆,然后将手上的链子狠狠砸在栏杆上。
“来人!”
清脆的嗡鸣阵阵翻滚,在整座监狱里回荡。
“来人!”
“快来人!”
他知道时刻都有人专门看守着自己。即便在牢狱中,他也“高人一等”。父亲限制的只是他的行动,他的身份甚至都没有被剥除。很快,一名狱卒就举着火把跑过来。
“干什么?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火光映出狱卒的脸。他看上去很年轻,睡眼惺忪的脸上隐隐露出竭力克制的愤怒。赫尔曼抓住铁链让它不再震颤,朝年轻的狱卒含有歉意地微一点头。
“请帮我传话给典狱长玛维.影歌,”他说,“我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第三十二章
凯恩.日怒的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颜色已经变浅,却仍能看出刀刃曾狂野地划过他的整张右脸。那是之前在赞加沼泽一战中留下的。卢卡斯看着那道狰狞的疤。它差一点就能把那张脸割裂,将头骨切开。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单独前往我都不会准许,更不用说派一支队伍随你一起了。”
卢卡斯的嘴角轻轻牵动,但他没有说出话来。
副指挥官的表情平和而沉静,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地稳重,只眉间存有一丝烦厌。但他明白这样的耐心不是施与他个人的,而是出于他提出的请求本身。而现在眼看请求就要变成恳求——伊利达雷从不屈服于任何人,同伴之间亦平等相待——他犹豫是否应该下跪以表决心。
他感到胸口窒闷难捱,许久才重新开口。
“我说过一定会去救他。”
此外再无理由。
他的声音像是嗫嚅:“即使他已经——”
“如果他已经死了,”凯恩.日怒打断他,“你再去也没有意义。如果他还活着,会自己回来。”他的语气开始变得冰冷而严厉,不再留有余地。
赞加沼泽一战,谁也没有想到守备联军会赶来,就在伊利达雷不得不撤退的时候。可尽管这一次联军的利刃指向了军团,凯恩.日怒清楚地知道人们不会忘记仇恨与痛苦。恶魔猎手如果落入了联军手中……如果没有受伤的话,或许还有逃脱的可能。
他凝视着卢卡斯,脸上隐隐露出惋惜与怜悯。
“他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你应该已经知道结局了。现在来求我的你,只不过因为自责和悔恨。”
卢卡斯蓦地抬起头,面部肌r_ou_抽搐不已。双手紧握成拳,十指掐进掌心。副指挥官丝毫没有回避那样近乎怨恨的眼神,他以冰冷的目光作以回应。就像让火焰在海面上燃烧,最后只能熄灭。
他等待了很长时间。
从让五官扭曲的愤怒,到不可抑制的悲伤,再到心灰意冷,花费了非常漫长的时间。它们承载的感情,凯恩想,远不止队员对队长的忠心。然而,没有什么比一语不发,只是长久冷漠地凝视更令人心寒。他知道在副指挥官的位子上,如何用这样的方法彻底地让一名下属放弃。无论原本坚守的东西有多么重要。
当卢卡斯再一次低下头去,凯恩知道他已将悲愤与伤痛化为食粮。将逝去同伴的遗志坚持下去,这是伊利达雷亘古不变的信条,也是成为恶魔猎手的那一刻起就早该做好的准备。他们也因此坚毅。
“伊利丹大人苏醒了吗?”
凯恩原本已经打算转身离开,卢卡斯却出乎意料地开了口。
“是的,议会的人也到齐了。”
“长官,我们下一步做什么?”
卢卡斯站直身体,专注地看着副指挥官,以示他迫切地想知道更多。凯恩.日怒凝视着他,感到从他身上迸s_h_è 出的力量。
“我们会前往马顿。具体计划还有待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