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臣慌忙上前,语气中难得多了一丝慌乱:“狼王曾向臣讨要的三殿下的信物,但因此物过于贵重,一直由鸦族武士中的精锐所保管,未能早日呈于狼王面前,实在惭愧。”
他一面说,一面用目光觑着那武士的眼睛,竟在那双蓝眸中看见了一抹冰寒冷峻之意。刹那间使臣福至心灵,镇定下情绪,知道此时拿出这管箫并非是为了向狼王表明诚意,而是为了扳回一局。
使臣此行来狼族,一路并不顺利。刚踏入Cao原,便险些被狼族士兵斩于刀下;等进到王城,受到狼族百姓的百般谩骂。接风洗尘的宴席,被设在重兵把守的围场;甚至在宴席中间,还出现了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罪魁祸首却被狼王举重若轻地放过了……
虽说这是狼族的地盘,但也欺人太甚了。既然鸦族有理在线,不妨趁此探一探狼王的态度。
“这管鎏缨箫,乃是三殿下的贴身之物。”使臣又恢复了镇定自若的样子,朗朗道,“不同于中原的竹箫,此物乃是用极西之地的神山乌木所制,合族中能吹响此箫者不过十人。其音可玲琅悠幽清耳悦心,亦可庄重古朴恢弘宇内,宛若凤舞龙吟直上云间,余音于林间盘旋三日而不绝。族中神女持此箫,更是可引百鸟来朝,万兽觐见。其境如虚似幻,一见之后便永生难忘。”
使臣话音一转:“三殿下特命我将此物带来狼族,愿将此盛景献于狼王。只可惜我族神女世代侍奉于神庙不可远行,却不知狼族中,可否也有人能吹响这鎏缨箫?若果真有此才艺卓绝之人,三殿下原将这族中至宝与百鸟来朝之景一同留于狼族。”
狼族重臣心下一沉。有人面露怒色,有人面露忧色,亦有人心驰神往。四面八方的目光皆盯紧了那管黑玉般的鎏缨箫,却莫有人敢接过这箫试上一。
唯有高台之上的王妃牧雅兴奋地瞪大了眼睛,几次膝盖微动想要站起来向狼王请缨,欲语还休地蠕动着嘴唇。
她若能吹响这箫,还自罢了;若是连一个音都发不出,便是给狼王丢了好大一个面子。
牧铮高坐于王座之上,围场中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他看清了那使臣不时瞥向身后武士的眼神,看清了牧雅眸中的蠢蠢欲动,可唯一落在心头的只有流羽那一截微微颤抖的白色脊背。牧铮知道使臣此举,是为了试探自己的底线,同样也是为了找回一点面子,便低声让身边的侍卫给牧雅传个话,让她下台去把流羽扶起来,再放心大胆地去试那管鎏缨箫。无论成败,皆不怪罪于她。
牧雅既然得了首肯,自然喜不自胜,便依着狼王的嘱托下了台。先代流羽向使臣请了罪,将他扶起来送到自己的案前,方才回到围场中央,从黑衣武士的手中取过了那管箫,用蚕丝手帕小心擦拭了一遍:“那臣妾就献丑了。”
那黑衣武士的眸中露出些许不屑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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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羽抓着牧雅的手臂站起来的时候,险些一个趔趄抓着她一起栽倒到地上。原是跪的久了,膝盖几乎失去了知觉,不像自己的了。
“你还好吗?”牧雅心疼道。
“还好。”
“怎么做出如此鲁莽的事来?”
流羽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苦笑道:“一言难尽。”
他就着牧雅衣袖的遮挡,回过头匆匆看了一眼那武士手中的黑色箫管,便知道靠牧雅一人怕是吹不响这箫了。
那本是翼族特有的乐器,鸦族的血脉源自翼族却日渐式微,时至今日更是将从翼族承袭的一切奉为圭臬,便包括这所谓的鎏缨箫。吹奏此箫,需要特殊的指法和气息加以配合,他当年为了学这个蠢物也着实费了好大一番工夫。但牧雅于音律极有天赋,功力颇深,如果知道了指法,哪怕一时间吹不出曲调,发出声音总是可以的。
流羽跟着她缓缓走上高台,低声嘱咐道:“一会儿**的时候,肌肉放松,口型微合,气流绵长源源不断。左手中指横压那箫管中间的裂痕,然后看着我的手势,按顺序按动吹口。”
牧雅惊异道:“你怎么知道那箫有裂痕?你能吹响鎏缨箫?”
什么鎏缨箫,不过是他在山间削一根筇木、劈一道裂痕、再钻几个眼儿,就能制成的筇箫罢了。工艺简陋粗鄙,故而才十分难吹。至于什么“百鸟来朝,万兽觐见”他倒是没有见过,怀桑山里除了一身黄毛的猴子和灰突突的燕雀,实在是没有其它飞禽走兽能陪他玩了。流羽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鼓励道:“我见别人吹过。放心,看好我的手,你定然能吹响那管箫。”
牧雅扶着他坐下,沉吟片刻,低声道了句“多谢”,便转身下了台。
牧雅的席位位于大妃的背后,牧珊的后背正巧为他挡住了许多多余的目光。流羽挪了挪身子,挑了个让牧雅看得到自己的位置,从桌上捡起一双筷子并紧,十指如持箫般摆好了手型。
然则牧雅比他所想的更加出色。起先虽然磕磕绊绊,盯着流羽的手照猫画虎,才吹响了几个音;之后很快抓住了要领,找到了宫商角徵羽五音的所在,手指的动作也越发娴熟,嘲哳之声渐渐转化为袅袅婷婷的雅乐。
一曲终了,竟果真有鸟儿落到她的肩头,亲昵地用羽毛摩擦着她脸颊。待余音散去,便振翅飞走了。
台下众人皆振臂鼓掌、高声叫好,包括那鸦族使臣的眼中都露出了惊叹之色。单手支颐斜倚于座上的狼王亦是轻笑出声,抬手欲行赏赐,却被一人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