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你一生 by 宇落天堂【完结】(3)

2019-05-01  作者|标签:


现在想来好笑,我只拿了一支铅笔,连橡皮都没有带,写一点就休息一会儿,竟然按时交卷。从未有过的一种平静,生死以后,这转折竟然失去了非凡的意义。
这段日子我很少说话,回去也就是睡觉,偶尔严锋来陪我睡。我们很少交谈,对未来的茫然让我们有点儿不知所措。张教授病了,拒绝让人去照顾他,一个人在另一间屋子里面。我想过去看,可是力不从心。
就这样期期艾艾的过了一个月,我的身体终于恢复的差不多。去高旺路找李希明。再到高旺路的时候,那两旁的梧桐树随风摆动着树叶,宽阔的街道树影斑斓,恍如隔世。高旺楼一片安静不再是人来人往,红红绿绿的纸片在楼道里面被风吹得翻转。李希明还是坐在往常的大桌子上面,看一些文件,再顺手撕掉。我突然一阵心酸,时间到底不能留给我们什么,再绚烂飞舞着的无论多高却依旧是尘埃,答案很悲哀。
他的身体在日光中抠了个影子,扁扁的贴在墙上。我看着他,直到他发现我。一惊,说:多会儿来的,怎么不叫我。
我笑着坐在他身边:一会儿。
他点点头,递给我一张录取通知书,哈尔滨工业大学。我迟疑的接过去,问:严锋呢?
他重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高鹏,我尽力了。
我捏着那张录取通知书,隔着李希明看到窗外天尽处的阳光,是一种错伤,好像自己正在丢失什么错过什么。
我把通知书放到桌子上面,低低头,说:那我也不去了。
李希明静静的看着我,说:高鹏,你得走,你不能留在天城,至少现在。
我站起来非常烦躁,顺手将离他不远的课桌扔出去,课桌咣的一声撞在门上。门开着,严锋站在门边。
似曾相识燕归来。我总是想这句话,严峰就像一只燕子,在黑夜里飞翔会丢失方向,靠着缘分飞到我的家里。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摔出去的桌子磕在他的脚边。他没说一句话,转身离开。
直到我离开天城,严锋一直没有出现,我大街小巷的找他,心力交瘁。
入夜,我喂张教授喝完汤。他握着我的手和我聊天,说:高鹏,还记得你一次翻墙掉在我院子的地上灰头土脸的样子。
我笑了笑没说话,心里面却满是愧疚。我欠这个老人的,一生都无法偿还,轻声说:我等你病好。。。。
话没说完,他着急打断我,说:你去上大学不要等来等去的。。。
我看他真得着急,就先不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天晚上很想说话,打不断:高鹏,我一直想天城曾经是块净土,这里会有一所中学,里面有读书声,有花园和树林。高鹏你是个好孩子,有非常的天分不应该被埋没。
我把头枕在他的手边,他手心的温暖一直传到心里面,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缓温和,他喝点儿水继续说:碰见你是我的幸运,我知道你这几年冒了多少险才保住这小院子,给我带过来多少书,我很内疚,内疚我的自私,让一个孩子去冒险,自己却享受这一切。
眼泪从我的眼角流下来,流到被单上面,轻声道:别这么说,不是这样。
我握着他的手睡过去,这长梦的尽头我怎么也找不到严峰,在恐惧与茫然面前显示出前所未有的懒散。就这样吧,我去哈尔滨,去上大学。凌晨离开张教授的时候没有叫醒他,他醒来看不见我会想我吗?至少严峰在,他错开我来的时候去照顾他,我知道。
清晨的站台空冷的水汽弥漫在身边,晨雾中听见火车喧嚣着开来,那红色的信号灯和一个大块黑色铁皮的使者就这样生生印入眼睛。整个站台空荡荡的,零零散散的人寻找他们要上的车厢。我看看手里面的那张车票,这是我第一张车票,李希明给我买的。我的行李是一个绿色的横跨军用包,还有一小包衣服。李希明站在我身边,用手搓搓冻红的鼻头,从他的口袋里面拿出一个苹果,让这黑白的空间突然冒出些鲜艳。
我想哭,真得很想哭。火车就要开动了,我才上车,回想起来这是我第一次不用着急上火车,因为我有一张车票。
我拥抱了李希明,伴着火车的鸣笛声,喊道:帮我照顾严峰。他点点头。我信他。
我在一片藏蓝色清冷的空间尽头与李希明道别,与天城道别,火车由快到慢,景物马上就要变的模糊时,我看见了严峰,他插着兜看着火车,站在一片草地上若有所思的看着迅速开过他身边的火车。
我,泪如雨下。

(五)
一去4年。我在哈尔滨过了4年冰天雪地的日子。那里的冬天太冷,让我不停的开始想念天城,四季如春,我的高旺路,我的法国梧桐,还有严峰。
张教授在我离开天城的第二个星期天的早晨悄然离开了人世,等李希明赶到小院的时候,严峰一个人坐在他的床边,握着他的手,非常安静,却拒绝让人靠近。李希明费了好大的劲才使严峰同意让他帮忙安葬张教授。
所有的细节对我来讲就像是隔着一层纱,遥远的距离让我已经不能真切的感到悲伤,只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活在我的记忆里,小院的阳光里。
严峰去了一个电缆厂做技工,这4年我们一直没有联系。我试着给他写信,可信还没有寄出去就已经被我撕掉了。
李希明在家闲了几年,终于在一所中学当上校长,那里基本是一片废墟。
这样一个夏天,人们又开始重新忙碌起来,我在离别4年后又回到天城。
走在旧日的街道上,突然有一种异乡的感觉。天城没有变,景物也没有变,难道是我变了?
我不费力气就找到了天城第十三中学,学校的校门塌下去一块,让人觉得好笑,稀少的学生和老师,到处都是荒草和树枝。
推开校长室的门,李希明就坐在这间小屋子里面,专心的看着什么。我突然笑出声来,每次我看他都是这样,一丝不苟,兢兢业业地看着废纸。他抬头看我,先是惊奇,后是欢喜,站起来就喊:高鹏!
这是我们的学校,半倒塌的校门校墙,人烟稀少,操场上面杂草丛生,学校后面还有一大片的废墟。我和李希明站在一个高坡上面看着这个学校,远远的看见高旺路还有法国梧桐。
李希明长出一口气,点起一根烟,“高鹏,我很诧异你回来,当然我也很高兴。”
我笑笑没说话,拍拍他的肩膀,“我回来了。”
和李希明商量了一下,明天正式上班,分到教务处。整个教务处是一个仓库,里面满是灰尘还有堆积的废旧资料。

离开十三中,在去找严锋的路上,心情特别奇怪。我想见他又害怕见他,越想越乱,任命的向电缆厂走。
一进电缆厂的门口,看到厂报上面的字突然一种熟悉的感觉迎面而来,就好像同时看见了两个人,张教授和他。
下午四点是天城一天中最美的时光,漫天茶金色的灰尘还有光线交错着。我看见严锋,他站在花坛的边上,手里面拿着一根烟正和其他两个人说笑,背冲着我。我站在那里,对面的两个人注意到我,都不可思议的看着我,高鹏?
他没有动,我也没有。院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严锋默默的坐在花坛边上,并不说话。我看着他,4年了,他黑了些瘦了些高了些。我走到他身边,用手拿开他的烟,蹲下去,感觉他的手微微发抖。
为什么回来?
想你。
呵呵,撒谎。
跟我回去住,好不好?
我问了他好多遍,他都不说话。他突然站起身来,从我身边走过。我闭上眼睛无力叫他。
晚上去李希明家吃饭,因为严锋的事情我有些闷闷不乐。李希明懒得劝,只是说严锋去了电缆厂以后也不怎么和人来往,不是在张教授的小院子里面就是在工厂宿舍,也不知道这四年他都是怎么过的。我听着心疼,不说话。
李希明突然问:你现在还是不抽烟不喝酒?
我笑着摇摇头。
李希明无奈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说起学校老师的问题,其实天城有不少老师,但大多都不愿再进学校。当年的事情伤透了他们的心。我和李希明谈到这里就沉默了。
我跟李希明说:你不让张姐再去教书吗?
李希明看看他老婆,当年学生把他老婆压在讲台上面剃了半个光头,回家后好多天都没有说话。
一会儿,张姐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坐在桌子旁边说:我想回去。
李希明看着她,默默的点点头。
学校不能没有老师。我让李希明拿出当年十三中的教师名单,核对现在活着并且仍在天城居住的人。开始一家一家的找,张姐也要跟着我们一起去。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跑遍了天城的大街小巷,找到的人也是神态各异。有人拒绝开门,有人说自己有病,也有人经过说服终于同意,当年严峰打得那个女老师我们也碰到了。她开门的一瞬间,愣在那里看着我,让我顿时说不出话来。可当李希明请她回学校的时候,她却很快就答应下来,没有多说任何。
因为张姐的参与让我们顺利不少,大多数老师虽然有些半信半疑,但都愿意回到学校。我和李希明商量着8月开始招生,赶在九月开课前让学校人员到位。
我原来的住处被拆掉了,李希明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找了个宿舍给我。里面是一张床,一个书桌还有一个衣柜,他把自己家里面的一个木箱子给我抬过来。对于住所我已经很满意了。
回来已经是凌晨,躺在床上就想起严峰,想起他下午一声不响得走开。这4年的空白,我该怎么办。

(六)
天城第十三中学开始面向社会招收初中1,2年级,高中1年级,多多少少招来了些好奇的目光。
我和李希明把一间屋子收拾好,作为招生办公室,留下一个小老师办手续。
李希明开始自己动手给学校补院墙和校门。一开始只有李希明和我两个人在做,老师们看着看着就加入进来。
一步步,一天天,我们补了院墙和校门,修整好破损的桌椅,把黑板重新刷过。
后来很多来报到的学生也加入进来,整个学校都在进行大扫除。每天忙到很晚才回家,不管多累我都会绕道去电缆厂看严峰。他在厂房空出来的地方写厂报,高架灯有些昏暗的光落在纸上,他的影子也淡泊的铺在上面,铜线的味道还有笔墨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后面是绿色木柱和一条红色的横幅。他扶住纸,抿着嘴认真的下笔,似乎不用看就知道落笔何处。入夜,远处的锅炉声轰隆隆的让人觉得有座山在慢慢移动过来。
我站在他对面,他不动声色笔也没停。
你每天来,不烦吗?
你跟我回去行不行。
你不烦我烦。
你跟我回去?
高鹏?严峰突然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继续说: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
我不说话,看着他。
他笑起来,好像这件事情与他无关,可以继续风清云淡的说:我最讨厌你一句话说两遍。
一个月的时间,学校终于在大家的努力下初成规模。我和李希明站在高坡上面看着修补过的院墙和基本整齐的几间平房还有弯曲却通畅的小路,李希明拍拍我的肩,说:高鹏,我们以后还能做很多。
我笑了,这是我回天城以来最充实的一刻,梦想虽然遥远但我看得明白,我一定会努力,努力成就一所学校,一所有朗朗读书声,红砖铺出的小路,有小树还有花园的学校。想着想着我又笑了。李希明看着我,开玩笑的说:高老师,别笑得跟小孩儿一样。
晚上,我又来到电缆厂找严峰。他看见我正要说话。我先说:今天我不是说让你回去,明天十三中开学典礼,我希望你能来看看。
说完就快步离开。
初秋的风总是干爽的,今天是十三中开学第一天。我看着简单的红布包着的话筒还有下面各种各样的目光,有些慌张,似乎看见历史的并行,那年少萌动或者有些不安的眼睛暗示着我已经消失的少年时光,那浑浊沉稳却有些怀疑不定的眼睛预示多少我可能要到达的未来,我不知道。
李希明讲了些什么我没有听见。等到他讲完后,大家一致看着我,是要讲点儿什么。
我站上去的时候有些发抖,鼓励自己和他们对视。
“各位老师,同学。你们好。我是高鹏。我不知道高鹏这个名字过去对你们意味着什么,但现在,我想说,我想说,谢谢你们的宽容和原谅,谢谢你们重新回学校来。”
“我不知道未来我们的学校还会遇见什么样的困难和问题,但我知道我将尽我所能得去解决去争取。因为,这是我的梦想,不,是我老师的一个梦想。他曾经说学校应该是一块净土,有朗朗的读书声有绿树花园。在我离开天城的4年里,这个梦想不断的出现,到现在也没有离开。”
说到这里,我看见了严峰,他站在校门口看着我。我微微抬起头,看着他,继续说。
“所以,请你留下来,帮助我,帮助我们的学校,让所有在这里的人们都不会害怕或者迷茫。学会勇敢和希望。”
那次毕业典礼后,天城十三中的校训就写在了学校编年的首页:勇敢和希望
但是,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候,我只想说给他听,让他知道,我所有勇敢和希望都寄存在他那里,所以他不能离开。

(七)
学生开始正式上课,我几乎每天都忙到凌晨,没有再去找严峰。
李希明为了学校批款的事情一直在外面跑,事情进展的不顺利,他多少有些焦虑。
他找到我,问我认不认识赵远强。
我知道赵远强,他是天城新上任的教育局局长,可是我并不认识他。
李希明告诉我,赵远强负责给十三中批款的申请,可是他想在申请前见我一面。
当我见到赵远强时,仍然没什么印象,我的确没有见过他。
这是个干脆的人,开门见山的说出条件:批款他会帮忙,但得让他儿子赵伟进十三中去念中学。
我松了口气,当下答应。
他迟疑的看看我,说:问题是,他现在在高旺路。
我被他说住了。高旺路已经不再是我和李希明的天下,在我离开后,李希明也离开了。秦丁山现在占据了高旺路,带着一群混混无恶不作。
这是我回来后第一次走在高旺路的大道上面,梧桐树依旧高大树叶茂密承接阳光,秋天了他们开始飘下来,遗骸干脆利落。往事一幕幕出现在我的眼睛深处,在光影错横中凌乱飞舞着,听说人越是在面对危险的时候越是喜欢回顾往事,寻找因果对错,看来是对的。几个人半蹲在高旺楼前抽烟,看见我,都站起来,有的则跑上楼去。
几个人挡住我上楼的路,我往前一步动动手,他们突然往后退。我忍住笑,对他们说:我想见秦丁山。
我一点也不诧异秦丁山能把高旺路糟蹋成一个垃圾场。
他在当年李希明工作的那间办公室里面见我。我站着环顾周围烟雾中灰楚楚的人们还有少年,桌子上全是些烟头还有酒瓶,破旧的桌椅堆放在一个角落里面。秦丁山坐在一张破旧的黑皮沙发上面嘲弄的看着我。他眼睛小可看人却非常阴狠,导致和他对视没什么快感。
他开口正要说话,我突然对着他身后的人喊了一声:你们谁是赵伟?
我看见一个站在边上的孩子伸伸头但没有回答。我看看他,没说话。
秦丁山尴尬的咳了咳,然后笑着说:高鹏,你可是我的贵客,百请不到,不请自来。
我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面,说:今天来是请你帮我个忙的。
他咧开大嘴哈哈的干笑,一边看着旁人,一边用手指指我,说:你看你,老朋友多少年没见,一见面却是找我帮忙。你说我能拒绝吗?
我微笑,指了指赵伟,说:我得带走这孩子。
秦丁山哼哼的干笑着,看着我,问:喝酒吗?
我摇摇头,说:不。
抽烟吗?

你看你,多没诚意,来了不陪老哥哥我喝杯酒也不抽烟,就要带走我的得力干将。这怎么成。
我叹口气,说:秦丁山,我今天一定要带这个孩子走。
秦丁山歪歪头说:高鹏,你是不是没睡醒,还以为这高旺路你说了算。
我笑起来,说:不是,但我听你还叫我高鹏,那我就一定会达到目的。
屋子里面的空气紧张起来,谁都不说话。
秦丁山突然一拍大腿说:这样吧,高老师,你帮我做道题。做出来,人你带走,我以后也不会再找他麻烦。
我点点头,说:你讲。
秦丁山不怀好意的看着我,慢慢地说:我想知道,是你的头硬还是这些酒瓶硬。
他说完得意地笑起来,一些人也跟着他笑。
我没有笑,认真的看了看一桌子的啤酒瓶,想了想,说:不管是哪个硬你都会让他走?
他好笑的看着我,轻飘飘的点点头:对。
我爽快地笑了,说:行,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不轻不重的语调真惹到他了,当然不惹他结果也是一样的。砸在我头上的酒瓶不会少一个。我坐在那里没有动就让他砸,也没有数,只是酒混着血的味道顺着额角流下来的时候我有些恶心。我俯下身体用胳膊肘支撑在膝盖上面,眼睛朦朦胧胧,听见玻璃碎的声音。最有一个秦丁山格外的用力,砸在我左太阳穴上,身体随着头歪一歪。
屋子里面安静了,我摸了一把脸,让自己看得清楚些,开口说话声音有些嘶哑:你有答案了?
我看不清楚秦丁山,虽然他离我很近。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起伏,手里面还捏着一个瓶颈。
我缓缓的站起来,朝赵伟招招手,他快速的走到我身边来。
我靠在他身上,胳膊搭在他身上,带着他一转身,说:我们走。
感觉他身体在发抖,就轻声说:别回头,一直往前。靠你了。
当天晚上我回到宿舍开始发起高烧,李希明照顾我。我让他记着明天早晨带赵伟去注册。回来的路上,我不停的和赵伟说话不让自己失去知觉,知道他可以从初二念起。
李希明安抚的拍拍我,说:知道了知道了。
门突然被推开,严峰喘着气闯进来。他走到我床边,眼睛红红得。李希明不知道说什么好,知趣的离开。
屋子里面只剩下我们两个。高烧让我有些迷离,可是我想和他说说话,觉得我们见一面不容易。他却只是攥着拳头,直直站在床边,好像随时都要把我掐死。
我冲他笑笑,严峰突然狠狠地揪起我,冲着我大吼:我跟你说过没有,说过没有?
他真的气急了,攥得我连声音都哼不出来,就听见他的吼声让我耳鸣:你不要命的时候想想我,想想我,我求过你。

我想你。
他颤抖的说着,突然哭了。揪着我的衣服,整个人爬在我的肩膀上,非常压抑的哭着,疯了一样吻着我的嘴,我想起来,他曾经在这样相似的冷冷的夜晚哭过,还是那声音那痛苦却不可言表的抽动,只能让我来承载。
严峰,似曾相识燕归来。
我的高烧让他这么一折腾反而退了,我们依偎在一起。我靠在他怀里,想起了那一年高旺楼前的月光还有夜晚的风圈。
每次我生病的时候你都在身边,像个恩人。
但凡你身边有别人,我。。。
我往严峰的肩膀上靠靠,握紧他的胳膊,打断他:别这么说,我懒得听。。
那天晚上,我有多幸福自己知道。严峰终于又回到我身边。在某种意义上,我是个赌徒。我赌秦丁山会把人给我,因为我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死,他什么都不怕就是怕死。我赌严峰会因为这件事情回到我身边,因为那天下午他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在发抖,他还爱着我。
总体说来,现在的赢家是我高鹏,鹏程万里的鹏。

(八)
休息过一段时间,身体基本康复。只是视力有所下降,看书久了回头疼。但这些都不会影响我的好心情。严锋回到我身边了。
李希明在严峰调到十三中当美术老师这件事情上出了不少力,赵远强也帮了不少忙,十三中的批款终于下来。学校上下都扫去了上个月疑疑惑惑的空气,我们在闲暇的时候,在每个教室的窗下,挖出一个正方形的花圃,再用外面捡来的方砖斜靠着堆起护栏,浇花护花的任务都交待给学生。
严峰刚进学校的时候,很多老师都颇有微词,纷纷议论。他没有多说话,只是默默的摊开一张白纸,粘满墨写下一个字:勇。他写完后,老师们纷纷凑过来看。
一个老教师惊讶得说:简直是张慈的手笔,你临摹过多少他的字?
我和严峰对视笑了,谁都没说话。
后来严峰为十三中把校训写出块匾来:勇敢和希望。挂在学校主要的道路前面,非常漂亮。
他在学校的小道上碰到他的英语老师,站在那里慌张愧疚,声音低的听不见:对不起。
倒是老师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不怪你,别想了。
严峰并没有跟我多说这件事情,只是那天以后他走在校园里,表情轻松了不少。
其实我想到秦丁山不会甘休,但让两个14,5岁的娃娃来砸学校的玻璃实在不太高明。抓到一个,跑了一个。把他捏到我办公室里,他到处乱窜。我不耐烦地狠拍一下他的头,竟然把他吓哭了,以为我要狠狠修理他。
我拍在他面前一张纸,一支笔,厉声说:写检查,500个字,写不完就饿死你。
他吓一跳,不敢看我,拿起笔开始写。
我忍住笑走出屋子。
一会儿写完,我看了看,问道:名字呢?
他低着头,说:赵征。
那个字?
征途的征
那怎么是证据的证。
他脸红,头更低。
我浏览了一下他的检查,随手丢给他,说:这也叫检查,那句读得通。
他争辩的说:这都是我自己。。。
我看着他笑了,他知道说漏了嘴,把头低下去,手不安的抚弄着裤兜。
我叫他:赵征。
他不说话。
你知道你的名字又什么意义吗?
他抬头看着我。
我站起身来,打开门,说:不知道就算了,你可以走了。
下午下班,我和严峰正准备锁门走人,看见一个孩子站在我们面前。
他用手揉搓着裤兜,不安的看着我,说:我想上学。
我看着他,笑了。回头看着严峰,严峰很严肃的看着这个孩子,没有笑。
严峰自从那天晚上以后对所有跟秦丁山有关的事情都有抵触,他不同意我留下这个孩子,还要为他跑学籍跑住处。我笑着挽住严峰的胳膊,说服他:只要是孩子想上学,我们就都应该帮。严峰虽然不愿意,但还是妥协了,斜斜眼睛,讽刺着说:你是天使吗?
严峰回到我身边后,感觉自己完整起来,又是当年的那个高鹏,可以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李希明无奈的找到我:高鹏,我们谈谈。
我点点头,看着他。
李希明点起一根烟,说:赵征会给学校带来麻烦的。
我看着他,说:你什么时候怕过麻烦。
李希明摆摆手,说:问题不在这里,你不能总是三天两头从外面给我捡学生。
我笑起来,说:哪有?
李希明用手戳戳我,说:还好意思说? 前天你弄回来一个偷煤的,上星期你弄回来一个捡破烂的。
我笑着躲开他的手指头,说:好,好,下不为例。行不行。
李希明看看我,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自己也付出很多,工资都搭在这上面,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理解和接受,你明白吗?
我没有说话,看着天边的云彩。
李希明转身离开,我望着他的背影。
遇见他是我的幸运,他一直宽容我这个怪人。
严峰拿着两支毛笔走过来,我问他:那里来的。
他说:刚才仓库里面找到的。锅炉房现在缺人手,我把他托付给陈师傅了。平常不上课也让他干点儿活,快点儿攒钱还我学费。
严峰没好气地发牢骚,我笑看他脸上偷映着夕阳的颜色。过去拥住他,他没动,干巴巴的说:干嘛?
我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舒服的叹口气,说:没什么,靠一下。
严峰,我爱你。

(九)
严峰开办了一个第二课堂,书画组。跟他学写字的孩子不少,一些老师竟然也来学。几次看见赵征在教室外面磨蹭却没有进去。
赵征想接近严峰却又有点儿怕他,磨蹭久了严峰心软还是收下他。没过几天,听说赵征当上写字组的组长,严峰私底下不得不承认,赵征在写字方面是有天分。
学校的操场除了草修了单杠和双杠基本上初成规模,这里的每一块地方都是师生合作一点点建设起来的。我看着操场近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垃圾堆,一棵弱小的树奇迹般的活在哪里,后面还有一片荒地,在我看来却是绿洲。
我和老师们用了三个多星期的时间清理这些垃圾,我想在这块地方建一个篮球场。他们要拔除那棵小树的时候,我让他们留下它,后来移植到学校小道的尽头,刚开始它的叶子都耷拉下来,人们都预言它会死,过不了冬天,我默默在它树干破损的地方刻下三个字。第二年春天,它挺过冬天后竟然开始长出新的树叶,成了佳话,那三个字也留了下来。
后面那片荒地我没有忘,我和李希明拿着学校的地图萌生了一个长远的计划。我们想在操场后面再建一片校舍。
学校后面的那块空地成了全校师生的期待,我们大部分时间都耗在那里,篮球场建起来,虽然不够规矩但是大家都欣然的使用着,后面的空地,我们一点点地捡开垃圾还有瓦片,等着冬天过去,我们能攒一点钱盖一批新房。虽然这个设想有些渺茫,可是大家的工作没有停。
我以为时间可以平静的带着我走过这段路,可是我错了。
那天因为感冒上午没去,下午到学校的时候很多人的脸色都不好,告诉我政府来了一群人说我们私占国家的土地建篮球场,所以把篮球场毁掉了。我跑到篮球场,看见李希明还有很多学生老师都站在那里,篮球架倒在一边,篮筐被砸扁。李希明也没有料到,看着一片狼藉。
我拉李希明到一旁,问他:怎么回事?这不是我们学校的地吗?
李希明烦躁的摊开地图说:他们说这是解放前的不算。
我怒极反笑:什么意思。这里是垃圾场的时候他们怎么不过来收。现在弄好了算什么。
李希明锁着眉头没说话,想了一会儿,说:明天去问问赵远强。我怀疑有人捣鬼。
我沉默。
第二天,李希明回来,告诉我:这次连赵远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这块地是省里面要收,是副省长林生下的文件。
我和李希明都不太明白,这个人和天城完全没有什么瓜葛,他就是在一次视察的时候来过天城一次,也就是在十三中门口看了看,根本就没进来,他这么做图什么呀。
在我们两个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林副省长来天城了,他要来考察十三中。
这一切让我有点儿摸不到头脑,不明白这个人葫芦里面买什么药。看到他下车,我感觉并不好。是个久居官场的政客,黑黝黝的胖子。他心不在焉的和我们握手,瞟了一眼学校,目光最终落在刻着校训的那块匾上,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笑着对我说:好字,能不能让我见见写字的人。我迟疑地看看李希明,点点头。他的目光闪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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